第8章
顾长钧和前来与父亲辞别的两個姐夫打過招呼,先出了书房。走到楼梯口,听见几個姐姐和母亲顾太太在楼下客厅裡聊天的声音,笑声不断传来。踌躇了下,掉头往顾诗华的房间去。到了门口,见家裡的老佣人王妈正在敲门,裡头沒有半点反应。
“少爷,五小姐她不开门。”
王妈见顾长钧来了,无奈地道。
顾长钧叫她忙去。等王妈走了,自己抬手敲了敲门。
“诗华,开门!”
裡头依然是沉默。
“开门!再不开,我就破门了!”顾长钧說道。
過了一会儿,门从裡面打开了一道缝,露出顾诗华的半张脸。眼睛還红通通的。看起来仿佛刚哭過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顾诗华的语气還带了点负气。
顾长钧推开了门。
“嗯。四哥這個封建余孽帮凶来看一下你。”
“我的房间不欢迎你!你出去!“
顾诗华站在门边,手指着门外,依旧气鼓鼓地道。
顾长钧停在房间中央,转头看着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妹妹。
“怎么,真的生四哥的气啦?连房间都不让我进了。小时候你可不是這样的,整天跟在四哥后头,我甩都甩不掉你。”
他注视着妹妹,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声音裡满满都是哄劝的意味。
顾诗华看着他,紧紧咬着唇。
“好了好了,你想想,刚才当着大家的面,四哥被你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顿,现在不也上来哄你了?你還不理我?”
“四哥!”
顾诗华的眼眶忽然红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姐姐和妈她们现在是不是正在楼下笑话我?”
顾长钧朝妹妹走了過去,从衣兜裡掏出一块折叠成小四方的雪白手帕替她擦眼泪,被顾诗华一把夺了過去,自己擦完眼泪,又呼呼地擤鼻涕。
顾长钧看着她,露出极度容忍的表情。
顾诗华知道他有洁癖,连和人握手了,转個身都要洗手。擤完鼻涕心裡還生气,故意把沾了自己眼泪鼻涕的手帕揉成了一团递還给他。
顾长钧双手插-进裤兜裡,摇了摇头。“你留下吧。”
“四哥你嫌弃我脏?”顾诗华瞪着他。
顾长钧无奈,皱着眉看着她把脏了的手帕硬塞回自己兜裡。
“不生气了吧?不生气就下去,妈和姐姐她们都還在下面。今天二姐過生日,难得见她高兴,好好吃着饭也被你给破坏了气氛。跟我下去,好好再向她道個歉。”
顾诗华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被顾长钧這么哄了一下,刚才的满腔怒火也就渐渐消散了。听他提到二姐,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也是有点后悔。嗯了一声。只是心裡依旧還是有点不甘心,說道:“四哥,就算我求求你了,你别這样对四嫂行不行?一個人被关在那裡,娘家人也不管她。我白天去看她的时候,她也說自己以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四哥,人孰无過,你难道就沒错嗎?我听說你和一個什么陆军部裡的女秘书有往来,還有!還有那個叫马莉莲的女歌星。四哥你自己都乱搞男女关系,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啊——”
顾长钧眉头皱了起来。
“别胡說八道!你哪裡听来這些乱七八糟的?你四哥我是這样的人嗎?”
“谁知道呢!”
顾诗华咕哝了一句,“你沒和别的女人好上的话,为什么這么对我四嫂?四哥,看你现在对四嫂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有点怕你!你别這样对她好不好?四嫂现在她真的很可怜!你要和她沒感情,那就和她离婚啊!离了婚,以后就谁都不妨碍谁了。”
顾长钧看着妹妹,嗯哼了声。
“我要是不离婚,在你眼裡,我就是封建余孽,還什么暴君?”
顾诗华脸微微一热。
“我說错话了還不行?但是……”
“好了好了,”顾长钧打断了妹妹的话,略带了点敷衍,“我会考虑的。”
“真的啊?”顾诗华露出喜色,“那還有我留学的事呢?爸妈都反对。本来我就指望着你能帮我說话,沒想到连四哥你也反对。我真的太失望了。”
“爸妈反对,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出洋。欧洲美国现在也很乱。你就听话别再想着這個了。真想出去,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你去玩几個月,住段時間也行。等你走了一趟,就知道外面和国内也沒什么大的区别。”
“四哥!”
“就這样了!走吧下去!”
顾诗华瞪着顾长钧,见他不为所动,最后顿了顿脚,說了声“坏四哥”,转身出去了。
顾长钧跟了出去,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趁着妹妹不注意,小心地扯出刚才被她强行塞到自己衣兜裡的那块脏手帕,丢到了垃圾桶裡。
……
自从那天冲破樊笼出了门后,接下来的几天,萧梦鸿每天也都出去遛了一趟。
按說,刘妈或者周忠肯定已经把自己打破禁令出门的事告知了顾长钧。
但是很奇怪,他那边一直沒什么反应。
起头几天,对她连续坚持要出门,刘妈和周忠還有点担心,总是先要劝阻下,后来居然连劝阻也沒了,全都随她。只是每次她出去,周忠必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而已。
萧梦鸿怀疑這两人应该是得過了顾长钧的默许,允许自己出门了。对此虽然疑惑,但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就算不能走远,比起一开始那种被囚在院子裡寸步难行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虽然這远远不是萧梦鸿的最后目的,但人不可能一口吃成個大胖子,欲速则不达,這道理她還是懂的。
這裡虽然很偏远,但现在她反正不想回顾家或者萧家。既然這裡有吃有住,還能出去走走,暂时也就不打算再去争取别的什么。
别的,以后看情况再說。
此后接下来的一段時間,萧梦鸿每天午后都会出去散個步。
附近庄村村民也渐渐都认识了她。一开始,村民们看见她都只远远望着。后来见她人很和气,丝毫沒有富贵人家少奶奶的架子,遇到好奇靠近她的小孩還会笑着說上一两句话,下次甚至会带来些糕点分给他们。渐渐地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和她保持着距离。有时路上遇到了,便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朝她鞠躬,喊上一声“顾少奶奶”。
一個月后,萧梦鸿便熟悉了附近的村庄和道路。這天天气晴好,一早来了兴致,在周忠跟随下带了干粮和水到附近山上爬山,又画了几幅写生,回来经過庄村那块平地时,看见不少人围在那裡。一时好奇過去看了看,意外发现来了個外国人,正在那裡用略微生硬的汉语向村民宣传种植牛痘的好处。
這個老外五十岁左右,传教士打扮,在那裡极力劝說村民送小孩去自己那裡种植牛痘,說是教会进行的一项免費医疗救助活动。但任凭他怎么游說,村民是越聚越多,肯听他的人却一個也沒有。
“是骗我們把小伢儿送去干不好的事吧?”
“听說洋鬼子喜歡拿活人做什么试验……”
“听他說的天花乱坠,洋鬼子還能安什么好心?”
边上村民在那裡低声议论,忽然看到萧梦鸿過来了,急忙停下来朝她弯腰行礼,叫她“顾少奶奶”,又给让出了一條道。
传教士說的口干舌燥也无人反应,正面露失望之色,忽然见村民给一個打扮的像富贵人家出身的年轻少妇鞠躬让路,眼睛一亮,急忙朝她走了過来,自我介绍了一番。說自己是美国人,中国名字叫马罗,美国长老会的传教士。来华已经十几年了,妻子也一道跟随。现在教会在进行给民众免費进行牛痘种植的医疗救助活动,自己今天到這個村庄来进行宣传,但是效果并不理想,似乎沒人肯听他的,刚才看见村民对她似乎很尊敬,所以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
“尊敬的夫人,我向您保证,我們所推广的這项医疗救助活动对于孩子们有着极大的帮助。在欧洲和我們美国,很早以前就开始给孩子种植牛痘。接受了种植的孩子就能避免患上天花這种可怕的疾病。但是在中国,這项医疗活动却开展的有限。来中国后的這十几年時間裡,我亲眼遇到過不少患病的孩子不幸死亡……”
“马罗神父,我知道种牛痘的好处和必要性。”萧梦鸿笑道,“我愿意提供我的帮助。”說完转头对着村民道:“這位神父并沒有骗你们。种植牛痘可以抵御天花這种疾病,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英国医生发现的。现在他的教会在进行医疗救助活动,并不是想对孩子们不利。事实上,现在北平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也都接受過這种种植。你们完全可以相信他。或者,明天我也可以先去教会了解下情况。”
村民开始议论纷纷,很快,有人上来问地方。
马罗露出惊喜之色,急忙告诉村民自己教会的所在,說完挤到萧梦鸿边上,向她连声道谢。
“夫人,我看您好像对我們西方文化有所了解。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明天也希望您能過来。”
反正圈在那座房子裡也是发霉,過去帮個忙也行。
萧梦鸿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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