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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作者:团子来袭
找她的?

  温瑜在房裡稍做思量后,寻了一块刚裁剪好,還沒绣图纹的帕子戴脸上,方走出了房门。

  带有暗徽的绣帕上午才卖出去,便是她的亲随们在這雍城,也得打听一番才能知道她的住址,断不可能這么快就寻過来。

  所以此刻找上门来的,多半是那贵妇人的人。

  侯小安在院门处,听见后边传来的脚步声时,回头一看,眼睛立马瞪大了。

  那满脸疹印的姑娘,遮住脸和沒遮住脸时,仿佛是两個人。

  面纱将那半张脸一盖,她整個人立马变得疏离莫测起来,身上穿的哪怕還是那件灰旧袄衣,也叫人不敢生出半点轻视之意。

  甚至這沒什么陈设的院落,只因她娉婷立在那裡,好像都显得沒那般破败。

  侯小安两眼尚瞪如铜铃,温瑜已朝门外看了去。

  门外立着一圆脸丫鬟和两個小厮,衣着用料都颇为体面,丫鬟手拢在袖中站在台阶处,两個小厮则捧着东西站在下方。

  温瑜见那丫鬟眼生,并不是上午见過的那一個,便问:“可是徐府的人?”

  那丫鬟见這地方破败,眼底本還有几分高高在上,但回话时同温瑜视线对上,只觉那女子目光明明很平和,但自己就是不自觉地弱下了气势,“正是,姑娘便是替我家夫人绣扇面的绣娘了吧?”

  温瑜点了头,說:“劳你们走一趟了。”

  丫鬟连說沒有,只是替主家办事。她见温瑜谈吐不凡,气质更是不俗,言辞中也不敢再有轻慢,让随自己来的两名小厮捧着托盘上前,道:“這是绫绢的料子,绣样在料子底下,线是夫人特地从苏州带回的,全是真丝染制,雍城可买不到,夫人說,姑娘若绣错了,绫绢的料子有多的,但這线沒多的了,所以還望姑娘精细些落针。”

  温瑜只微微颔首,道:“自然。”

  那丫鬟便示意两名小厮端着托盘将东西送进去,一直扒着门站边上的侯小安忙钻出来道:“交给我就成!姐姐和两位小哥进来喝杯茶啊!”

  那丫鬟瞧着刚处理過猪肉一片狼藉的院落,沒選擇进门,只說主家還有事,自己便不多打扰了。

  几人转身离去时,侯小安一手抱着两叠放的托盘,一手很是热切地朝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

  待合上了院门,侯小安才背抵着大门,捧起托盘很是稀罕地瞅了又瞅,再看向温瑜时,两只眼都闪着金元宝的光辉:

  “我滴個财神姐姐诶!你是怎么跟徐家這等高门大府搭上了关系的?要知道再早個二十年,這整個雍城的商铺那都姓徐啊!只是如今才稍稍沒落了些,叫我們东家和拿下了雍城漕运生意的何家分走了不少羹。但再怎么說,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瞧见沒,下人出府办個事,徐家可都是派马车的!那车停在巷口,引得整條巷的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看呢!”

  温瑜說:“只是今早在瓦市卖绣帕,凑巧接的一单生意。”

  心下却不免寻思,若依侯小安所說,徐家在雍城已這般势大,那能叫徐家那位夫人费這般心思备礼的,只怕更有来头。

  侯小安捧着两张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边,追问:“姐姐,你這一单能赚多少啊?他们大户人家,出手一向阔绰,少說也应有個七八百钱吧?”

  萧蕙娘知道這孩子一贯是看见钱就走不动道,好笑道:“她们给你阿鱼姐姐的定金都给了足足一两呢!”

  侯小安捧着托盘差点跌一跤,瞪圆了眼看向萧蕙娘:“多……多少?”

  温瑜平静道:“定金一两,绣单面绣酬金五两,若绣双面绣,酬金五十两。”

  听到最后一個数字,侯小安觉得自己听到的银子已经不是银子了。

  温瑜還想迈步朝房内走去,却觉眼前人影一晃,便见侯小安捧着托盘挡道跪下了,他眼下淌着两行泪,无比真挚又恳切地道:“姐姐,你教我刺绣吧!”

  温瑜颇有些无措,說:“你先起来。”

  萧厉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的,见侯小安這样,只觉丢人,他抬手盖住脸:“以后在外边别說我是你哥。”

  侯小安麻溜起来了,他仰天长叹,痛心疾首道:“五十两,那可是五十两啊!”

  萧蕙娘知道這孩子一向搞怪,她择了菜在水缸旁洗着,好笑道:“你当這五十两好挣呢?你阿鱼姐姐那是苏绣,沒個十年的功夫打底,可绣不出她那火候来。且主家要得急,只给了一月的時間,顶多也只能绣個单面了,绣双面,那可废时废眼得很,不知有多少绣娘为此熬瞎了眼睛。”

  侯小安任那零星飘下的细小雪沫落在自己脸上,神情认真到不像是說玩笑话:“谁要是能给我五十两,便是让我瞎了又如何……”

  萧厉忽地冷冷說了句:“钻钱眼裡去了?”

  侯小安這才璨然一笑,扭头看他,露着两颗小虎牙說:“二哥别這么凶嘛,玩笑话而已!”

  他转過身,无比狗腿地对温瑜道:“阿鱼姐姐,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小安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温瑜只觉這少年自来熟得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且当着那地痞的面,她也万不敢公然撬他墙角,便拢着眉心看向那地痞。

  萧厉自觉丢不起這人,果断同侯小安划清界限,說:“他一贯见钱眼开,你要是有事支使他,给他個铜板,他保准跑得比拉磨的骡還卖力。”

  侯小安顿时不满嚷嚷道:“二哥,哪有你這么說话的……”

  萧蕙娘对這兄弟二人的拌嘴早已见怪不怪,她帮温瑜拿起一個托盘,进屋后才道:“叫你见笑了,這兄弟俩向来如此,往后你便知了。”

  温瑜還不知那少年的来历,闻言只說:“我瞧着二爷和那小兄弟亲厚,也不亚于亲兄弟了。”

  萧蕙娘闻言便笑,随即又叹了口气說:“小安也是個苦命孩子,他爹服徭役死了,家裡留下他娘和一個久病的阿奶,她娘靠着给人浆洗衣物维持生计,那一年也是個大雪天,她娘在河边给人洗衣时,不知是冻僵跌下水去了,還是想不开寻了轻生,等旁人发现时,她早和那河裡的冰冻在了一起……”

  萧蕙娘說起這些,满面悲悯。

  温瑜一听侯小安父亲是服徭役死的,心口则是一重。

  徭役赋税,是国之根本,却也是压在寻常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

  她听着萧蕙娘继续道:“沒了他娘,只剩他和他家中病重的阿奶,大雪天裡,那孩子沿街跪着乞讨,但不是被做生意的商贩赶,就是被占了那片地头的乞丐打。他饿得狠了,去偷人家刚出笼的馒头,叫人逮住往死裡打,被獾儿看到捡了回来。我给他煮了碗面让他趁热吃,他饿得腹鸣如擂鼓,却還是摇头說不饿,问我能不能让他端回去,给他阿奶吃,我說锅裡還有,他才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吃。”

  萧蕙娘想起当年的事,仍是摇头:“只可怜那孩子,冒雪疾跑着端一碗面回去,却還是沒能让他阿奶吃上最后一口……”

  “這么些年,我几次同他說,让他住家裡来,那孩子却又不肯,只把赌坊当成了家似的,逢年過节,才過来吃顿饭。”

  温瑜听着萧蕙娘絮絮叨叨說這些,只觉心口愈发沉得厉害。

  她未料到那看似沒心沒肺的少年,竟有着這样的身世。

  他的圆滑,机灵,察言观色,不难猜出是讨生活的這些年裡磨砺出来的。

  這样的孩童,在整個大梁,不知還有多少。

  纵使温瑜不愿去想,却也不得不得承认,大梁的百年国祚,的确是沉疴已久。

  哪怕父王和兄长一直在倡廉革新,但对大梁這头似浑身疮烂流脓的巨兽来說,作用仍是微乎其微的。

  她知道父王一直在等,等着坐上那最高位了,再大刀阔斧地去废旧制、立新法,给大梁這头巨兽下猛药。

  只是兵乱一起,父兄的诸多抱负与谋划都再难施展了。

  可這并未减轻温瑜此刻生出的愧疚之心。

  天下万民供以徭税,养着温氏皇族和朝廷百官,万民苦矣,她作为被供养的温氏皇族之一,谈何不愧?

  因为萧蕙娘的這无心之言,温瑜一直到用饭时都還心不在蔫。

  萧蕙娘见她全程只戳着米饭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替她夹了一箸竹笋煸肉,說:“不合胃口么?怎都不见你下筷?”

  温瑜随口說:“在想怎么赚更多的钱。”

  萧蕙娘便笑:“這钱哪有挣得完的,你這妮子,怎也跟小安一样,一门心思钻钱眼裡去了?”

  侯小安闻言,却是扒着饭两眼放光地道:“我愿为阿鱼姐姐马前鞍后,随叫随到!”

  萧厉用筷子头敲了他脑袋一记,嫌弃道:“是鞍前马后。”

  侯小安捂着脑袋嘿嘿直笑,說;“都一样,反正是那個意思就行!”

  话已說到了這份上,温瑜将筷子挑起的一小箸米饭含进嘴裡,思忖几许后道:“那便劳烦侯小兄弟,替我从瓦市那边打探些洛都和奉阳的消息,每带回一條消息,我付给你……两個铜板。”

  萧厉忽地抬眼看她。

  侯小安一听有钱拿,虽是高兴,却也不解地问:“姐姐,這和赚钱有什么联系嗎?”

  温瑜只是想知道如今的时局和战况如何,她孤身一人,未免再次落入歹人手中,不可独自贸然上路,只能等到亲随们前来接应后,再动身前往南陈。

  但反贼攻下洛都后,为再次打压大梁士气,对父兄退守的奉阳定是志在必得。

  她有些忧心奉阳那边的战况。

  眼下被两人盯着,便只得先给出了個理由:“战事频繁,对各地的茶马互市自也是有影响的,商道一断,南边的许多商货运不到北方来,北方缺货,价钱不就上去了?同样的,货囤积在南边,若是不能久放,那便得折价。我們虽沒那门路,可拿了南边囤积的货转到北方卖,但知了战事动向,便能预料哪些商货不久后就会短缺涨价。”

  萧厉看她的目光,忽地又变成了那鹰隼巡猎一般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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