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故乡
“西平镇到了,到西平镇的人快点下车了啊。”
面包车停在西平镇外面的一個水泥路口,中年女售票员提高声音通知到站的人赶紧下车。
“不到镇子裡面的车站嗎?”司机后面靠窗的位置,一個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进去了,就在這裡下车。”那售票员有些不耐烦地說道。
“就在這裡下车了。”前面的司机也扯着大嗓子這么喊了一句。
那年轻女子沒吱声,提起座位旁边的拉杆箱,拎着這個大箱子从车上下去,在她的身后,那辆面包车很快就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烈日当空,這名年轻女子拖着箱子沿着水泥路行走,一边走,她一边還从口袋裡摸出一個手机,翻开通讯录,从裡面找了一個号码出来,大拇指轻轻一按手机上的绿色按钮,电话就拨了過去。
“喂,公交公司嗎?”
“我投诉。”
“对,我刚刚从XX坐车到西平镇,车子沒有进站就叫我下车了。”
“沒有误会,我问過的,他们說不去。”
“车牌号是……”
“司机工作牌……”
“好的,沒有关系。”
挂上电话,侯春玲咧嘴笑了笑,沒到地方就被赶下车的郁闷顿时就消去了不少。
她独自一個人拖着拉杆箱从省道下来,沿着一條不宽不窄的水泥道往镇子裡走。
刚刚她之所以沒有和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据理力争,是因为自己一個人势单力薄,起了争执也不一定能讨到好,要是被人不干不净给骂了,那也是白骂,一個单身女子出门,总是比较容易吃亏的。
這种事在他们這边很常见,侯春玲也因为从前就遇到過几回,在一次偶然得知這趟车還有投诉电话的时候,她才会把這個号码给记了下来,并且一直沒删掉。
听說他们這公司是几個人合股,要是有哪個司机被投诉了,等到了月底,這個司机的分红就要被扣。
虽然這么做对侯春玲也沒什么好处,但是她解恨啊,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心裡有气就不能憋着,憋来憋去,憋到哪一天自己突然“吧唧”一声挂了,那一肚子气岂不是要带到棺材裡?
七月初的正午太阳正大,侯春玲的心情却是舒爽的,她拖着拉杆箱走在不宽不窄的水泥路上,水泥路的左边是斜坡,上面长着许多野草,右边是稻田,這时节,田裡的稻子已经长得十分茂盛了。
前方不远处,就可以看到镇子裡的楼房了,這些年经济发展快,就算是他们這個山区小镇,也盖起了许多新楼房。
对于這個小镇,侯春玲心裡的感情是复杂的。年少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這裡,去看看外面的海阔天空,去過自由的生活。
等到后来她终于走出去了,不知为何却又常常会想起這個镇子,面对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快,职场竞争激烈,每当疲惫不堪的时候,她常常就会想要回来,這大概就是传說中的故土难离吧。
這一次不年不节的,她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又回来了。
沿着這條水泥路上走了五六分钟,终于有一辆三轮车拉着一個客人前往前面那個居民区的时候,看到了一個人在大太阳底下行走的侯春玲,客人下车后,三轮车就往她那边开過去了。
“去哪儿,坐车不?”
“去朝阳路。”侯春玲难得沒问价格,直接就拎着拉杆箱上车坐好。
前面那司机刚刚见她拖着這么大一個箱子,還打算下去帮她提一提,沒想到這姑娘自己拎着就上去了。
“你這是刚从学校回来的吧?”路上,那开三轮车的跟侯春玲搭讪。
“沒,早毕业了。”侯春玲笑道。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被人說是個学生,心裡觉得很高兴的,虽然這個开三轮车的很有可能是故意這么說的。
“看不出来,已经参加工作了啊,怎么在這时候回来?”
“天热不想上班,烦得很,把老板给炒了。”
“哎,上班是烦,我也不爱上班,還是开三轮车自由,就是赚得少。”
“怎么不去县城啊?那边人多,开三轮车来钱快。”
“那可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他们划了地盘的,弄不好還得挨打,說不定连车子都给你砸了。”
“瞎!那么吓人,谁還敢坐车啊……”
两人一路說着,沒一会儿就到侯春玲他们家了,侯春玲拎着拉杆箱下车,递给开三轮车的十块钱,那位大哥给她找了七块。
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家裡空荡荡的,家具上地面上都蒙着一层灰,她爹妈在县城那边卖奶茶热狗那些东西,她哥在市裡干活,她姐在县城上班,平时大家都不怎么回来。
侯春玲把拉杆箱先放在楼下,拿了几件衣服上楼,打算先去二楼卫生间冲個凉,這大热天的,坐了大半天的车子,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
经過二楼過道的时候,侯春玲见前面那個房间的门锁着,那是她爹妈的屋子,后面的屋子敞着,那是她大哥侯春辉的房间。
站在楼梯口,就能看到她哥那房间裡靠墙摆着的一张电脑桌,桌头上除了电脑显示屏和鼠标音响,還放着几個饮料瓶子,其中有几個瓶子裡面的饮料還沒喝完,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桌面上另外還有一個陶瓷杯子,侯春玲看到那個杯子,就抬脚往屋子裡走去,走得近了,她就看到那個杯子裡装着的烟头了。
這個杯子是她前些年买的一套杯子裡的一個,前些年她妈說家裡沒有像样的杯子可以待客,她這才上網淘回来的這么一套,对当时的侯春玲来說并不便宜。
结果现在就被她哥拿去装烟头,不知道哪天她妈回来了,是直接把這個杯子扔掉,還是拿到楼下去洗一洗接着用来待客。
侯春玲撇了撇嘴角,转身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這要搁从前,她說不定就火起了,打电话找她妈一通抱怨。然后他妈可能会在电话裡跟她一起說几句她哥的不是,等挂了电话,转脸就该跟她爸說侯春玲脾气不好一回家就闹腾了。這种事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沒什么好稀奇的。
他们家总共有兄妹三個,除了她和他大哥侯春辉,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名叫侯春海,排行老二。春海那人脾气好得沒边,而且她从小就特别怕她们大哥侯春辉,从来都不敢反抗,孬得侯春玲每每看到她就觉得心裡憋闷。
不過软包子侯春海恰恰就是個学霸,他们家兄妹三個,就她最给爹娘长脸,小学的时候還不显,初中高中每每都是全校前几名,只可惜后来高考沒发挥好。
春海打小就比春玲招人喜歡,她大学毕业那年,侯妈找了关系,把她弄到县城一家比较有规模的公司去做财务工作,她也安生,在那岗位上一干就快有十年了,从来都沒有過要挪窝的想法。
侯春玲打小就不太讨爹妈的喜歡,大概是性格的关系,她从小到大和侯春辉闹過无数回,闹得多了,左邻右舍都知道点他们家的情况。
在一般人看来,侯春辉那么大了還跟妹妹那么闹,再怎么說,肯定是当哥哥的不对,又說他们爹妈怎么也不管管,后来大概是因为侯妈为儿子申辩的次数多了,大家明面上不咋說,背地裡都說侯妈偏心。
大概就是因为這個,侯妈听多了别人的闲话,看侯春玲越发不顺眼起来,后来连带的侯爸的态度也有了变化。
他们這一家人裡,侯春玲现在就跟她二姐最有联系,爹妈那边也有联系。
至于大哥侯春辉,侯春玲是真的很多年沒和他說過话了,說起来,這也是她大学毕业那一年的事情了。
這個生她养她的家庭,对她来說,并不是多么幸福温暖的地方,侯春玲和她的家人也并不亲近,甚至在這一個家裡,也不一定有她的位置。
只不過這一次,她也真的是看开了,生了一场病,在医院裡住了半個月,又在出租屋养了一阵子,最终還是决定要回来。一方面是她自己想回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這边的空气好环境好,生活节奏慢,在這样的地方生活对身体很有好处。
至于位置?那玩意儿本来就不是别人给的,得靠自己去争取,靠自己去创造,安逸的生活,也得靠自己去经营。這些年的工作生活经验告诉她,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退缩是沒有出路的,无论想要什么东西,都得靠自己去努力。
伟人說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侯春玲虽然沒有那么强烈的斗争欲/望,但是必要的争斗,她也不会去躲避的。
既然想回来,那就回来吧,怕什么?人生苦短,上過一次手术台,侯春玲现在更加知道生命的可贵,她再也不想瞻前顾后浪费時間了。
洗完澡,侯春玲独自到外面去吃饭,這时候已经過了饭点,镇子上也沒什么好吃的,只能随便进了一家面店,吃一碗汤面把午饭给打发了。
西平镇是個很小的镇子,至于西平這個名字的由来,那就要跟小镇东边的那座大山說起了。
据說在很多年以前,他们這地方几乎是沒有住人的,在山的东边有不少村子,村子裡的人說起他们這地方的时候,就說山西边的那块平地,然后慢慢的,他们這裡就被人叫做西平了。
其实在地圖上,西平镇的位置一点都不靠西边,它是靠东边的,翻過东面那座大山就能看到东海,听說在多年以前,常常会有东边的村民挑着海货翻山越岭到他们這边来卖。
吃完面就该回家干活了,去年春节沒回来,她的房间已经有一年多沒人打扫了,不用指望侯妈会帮她打扫房间,屋裡的东西要是沒少,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前两年淘汰下来的台式机已经不见了,连电脑桌也一起被搬走,她记得那张桌子的抽屉裡還放了不少东西的。
前年春节买的四件套现在也已经不成套了,被套找不到,枕套只剩下一個,床单在侯妈他们屋裡翻出来,摊开一看,上面被烟头烫了一個洞……
洗洗涮涮一個下午,等到了晚上,侯春玲独自躺在略带一些霉味和潮气的房间裡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個念头,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有一個属于自己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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