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阔天空
接下来的日子,侯春玲每天只要到地裡去看看,其他时候就都坐在家裡绣花,有时候是独自一個人坐在楼上绣,有时候是跟侯外公侯外婆一起坐在院子裡绣。
“你太奶奶也会做這個咯,還会扯根绳子给人开脸。”侯外婆說這话的时候,语气裡就带着些许的艳羡。
侯外婆不识字,连普通话都不会說,电视也看不懂。也不会這些细致的活计,年轻的时候,還能给孩子孙子们打打毛衣、缝缝补补,如今岁数大了,眼睛又不太好,這些事情也做不了了。
年轻的时候不得闲,家裡家外一堆的活儿,现在岁数大了,時間就多了,也沒什么事情干,平日裡沒事的时候,也就是和侯外公一起說說话打发時間,家裡要是来個客人,他们总是很高兴,候大舅让他俩住到镇上去,老两口却又觉得有些不习惯。
“小六,你上網帮我找一点电影电视剧,要讲我們這边本地话的。”這天晚上,侯春玲就给侯小六布置了一個任务。
“那可太少了。”侯小六說道。
“那你有時間的时候就帮我翻译一些,选那些适合老人家看的。”侯春玲又說。
“好吧。”刚好侯小六這几天每天看侯春玲绣花看得也有点腻味了,换個活儿干干也好,配音么,好說,随便从星網上拉几個合成音下来用用就好了。
“再从淘宝上买一些空碟回来,到时候你把翻译好的视频文件刻录成DVD。”侯春玲又交待他說。
“要那么麻烦嗎?主人,你不是有电脑,拿电脑给外公外婆看不就行了?”侯小六也知道侯春玲让他做這個事是为了侯外公侯外婆。
“我外婆也有几個老姐妹呢,到时候万一他们也過来看了呢,问起来說這個视频从哪裡来的,我怎么說?”侯春玲一边穿针,一边說道。
“那跟DVD有什么关系?”侯小六问。
“刻在DVD裡,到时候我就跟他们說是从路边买来的盗版碟,再问我就說不知道。”侯春玲可都是想好了的。
“……”合着這就是让他做盗版碟啊。
侯小六的动作快得很,等淘宝卖家把一小箱子空碟给他们发過来以后,沒几天功夫,他就给弄了好几张出来,选的也那些比较有乡土气息的家庭剧。
侯春玲将她的笔记本电脑搬到楼下,把侯小六這两天弄好的几個DVD放出来给侯外公侯外婆他们看。
侯外公侯外婆原本還有点兴致缺缺,等這個视频一放出来,一听,是他们本地话,顿时就激动了:“哎呀!這個怎么讲的是我們這裡的话?”
“就因为讲的是我們這裡的话,我才买回来给你们看的嘛。”侯春玲拿個绣绷,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
“怎么還有讲我們這裡的话的,你从哪裡买的?”侯外婆很高兴。
“就菜市场旁边啊,我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那裡卖碟,就问了一下有沒有讲我們這边的话的,他說有,我就买了几個。”侯春玲說道。
“那你买了几個啊?”侯外婆问她。
“好些呢,一整部电视剧的我都买下来了。”侯春玲笑道。
這一個上午,侯外婆都看得津津有味,侯外公的眼睛好,远远坐在一條长凳上,就能把电脑屏幕裡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的,有时候看到好玩的地方,也跟着咧着嘴在那裡笑。
侯外婆眼睛不大好,就搬個靠椅坐得近一点,有时候忍不住会凑到电脑屏幕跟前,侯外公就在那裡說,哎呀,挡住我了,她就往旁边挪一挪,要不了多久,就又凑過去了。
侯春玲见两個老人看得入迷,也沒工夫搭理她,吃完中午饭,她就自己一個人到楼上绣帕子去了,她家二楼平台光线好,也透风,加上位置比较高,看得也远,侯春玲沒事的时候更愿意在那裡坐。
两個老人乐呵,侯春玲也挺替她们高兴,她琢磨着,总用电脑也不是那么一回事,电脑屏幕那么小,那么坐着看也累,等過些时候,她還是要买個电视机回来,现在的电视机价格也不高。
他们這地方位置偏,从前就沒拉闭路线,后来年轻人都搬走了,两個老人又听不懂普通话,也从来沒想着要看电视,家裡面冰箱洗衣机這些基本的电器都有,就是沒有电视机。
她原本還打算把這個电视机买回来直接安装在侯外公侯外婆那边,但是后来又一想,觉得不太合适,侯外公侯外婆還有候大舅侯小舅孝敬着呢,她這個当外孙女的,太出风头也不好。
可要是安装在自己這边,到时候难免就有一些附近的老人也要過来一起看,就像现在,楼下就有几個過来买驱虫剂的,也跟着一起看上了。
說起来,家裡热闹一点有好也有不好,乱是乱一点,但是也能多一点人气,侯春玲想了想,最终還是决定把电视机安装在自己這边,到时候顺便再买一组沙发回来,至于购买电视机和沙发的時間,她就选在了十一月六号。
十一月五号這天下午,侯春海果然来了,還把侯春玲的喜糖也带過来了。
侯外婆那时候正跟几個老太太坐在院子裡看电视,這几天下来,他们也快要把這一部电视剧看到大结局了,這会儿正是看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外孙女来了,侯外婆虽然有些不舍得站起来,但還是拉了侯春海說话,說要给她煮鸡蛋吃,侯春海不爱吃鸡蛋,就坐在院子裡,吃了几個别人拿過来的本地柿子。
“這柿子好吃吧?我們家院子裡好几棵柿子树呢,前几天我看着好像熟了,就叫隔壁家那小子帮我打了一点下来,孵了几天,今天就能吃了,這会儿枝头上還挂着老多呢,根本吃不完。”
說话的這個老阿姨這几天也是天天都在這边看电视,每天早早的就来了,看到日落西山才肯回家,中午饭就吃点自己带過来的糕饼打发了,有时候也会跟着侯外婆他们一起吃一点。
“哪天我也把外面那些杂树挖了,种几颗果树。”侯外公笑眯眯地說道。
“你還是别折腾了,都這把老骨头了還能挖树呢,春海啊,再吃一個柿子吧。”侯外婆說着又给侯春海递了一個柿子。
“哦。”侯春海接了那個柿子,问道:“你们明天跟我俩一起過嗎?”說的就是侯春辉的婚礼了。
“明天你们姐妹俩先去,我跟你外公晚点,到时候你大舅会开三轮车過来接。”侯外公侯外婆原本是想說自己過去的,但是候大舅不放心,坚持要开三轮车過来接。
“哦。”侯春海应了一声,也不多說,她本来就不是一個话多的。
過了一会儿,侯春海跟侯春玲一起上了楼,姐妹两個一個低头绣花,一個拿着手机看小說,总共也沒說上几句话。
下午四点半,侯外公喊侯外婆去做饭,关了电视,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也就都散了。晚饭是在隔壁吃的,侯外婆做了几個菜,侯春玲凑了几個菜。
第二天早上,侯春玲起床的时候,侯春海還沒醒。
“几点钟了?”侯春玲洗漱完了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才听到动静醒了過来。
“五点半。”侯春玲扎好头发,把自己的手提包打开来看了看,确定现金和储蓄卡都带上了,又把绣绷和一些丝线用袋子装了放进去,接着先把侯小六给拎了进去,然后又把侯阿白给拎了进去。
“還早呢,不用那么早去。”侯春海带着睡意說道。
“我有点事,要先出去一趟。”都到這时候了,侯春玲也就不再对她隐瞒了。
“那你還去不去婚礼了?”侯春海顿时就沒了睡意。
“你說呢?”侯春玲笑道:“快起来吧,我一会儿就要锁门了,免得到时候被人给打上门来,砸了东西。”
“你真的不去了?”侯春海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還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
“不去。”侯春玲伸手摸了摸侯阿白的脖子,表示安慰,一会儿她们還要去坐车呢,抱着一猫一狗,人家也不知道让不让他们上车,還是装包裡安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真牛。”侯春海叹道。
在他们家,从小到大,侯春玲跟侯春海不知道闹了有多少会,每回都吃亏,可她就是不肯学乖,這回她要是不去参加侯春辉的婚礼,家裡边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了。
“有什么牛的,不過就是一念之间的事。”侯春玲无所谓地說道。
她就是不愿意那样做,她就是愿意随心而为,選擇是她自己做的,后果也由她自己承担,沒什么大不了的。
洗漱之后,侯春海跟侯春玲一起走到镇上,然后她就有些犹豫起来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啊。”侯春玲应道。她知道侯春海跟侯春辉的关系也不好,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联系了,小时候還老挨他的打,大一点学习成绩好了,家裡边护着点,情况就好了一些,但侯春海到现在還是怕他。
“算了,不管我去不去,反正老妈都会替我把红包包出去的。”侯春海又有些泄气地說道。
“那确实。”侯春玲也知道侯春玲這几年赚的钱都通過侯妈的手拿出去下会放贷,以侯妈的性格,今天侯春海要是不去,她肯定也会替她把红包给包上的,說不定连自己那一份都得包上,要不然侯春辉结婚,家裡边两個姐妹都沒去,那他该得要多沒脸啊。
最终,侯春玲還是自己一個人去坐的车,侯春海說她一会儿先去吃個早饭,再去同学家坐坐,等中午吃喜酒的时候再過去侯春辉那边。
侯春玲一個人到县城去逛了家具城,看了一套木质沙发一台液晶电视一台影碟机,和商场的人說好了明天送货,然后去一家洋快餐连锁店吃了点东西,下午就坐在公园裡绣了半天帕子。
傍晚时分,侯春玲是坐最后一班车回的镇上,回到家裡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透了,十一月份,随着天气的转凉,白天已经越来越短。
远远的,她看到侯外婆家门前的电灯亮着,隐约還可以看到人影绰绰,她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過去了。
“都在這裡做什么呢?”看到面沉如水的侯妈侯妈,侯春玲也沒给他们好脸色。
“做什么?你還有脸问我做什么?你說說你今天這是发什么疯呢?啊!你哥哥的婚礼干嘛不去?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嫂子刚入门,你這是存心要让别人看笑话吧!”侯妈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尖利。
“侯春辉他算是個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恶心自己给他做脸?”侯春玲也来了火气。
“你說什么呢?說谁是东西?”侯爸一把抓住侯春玲的胳膊。
“干嘛呢!”侯春玲甩了一下胳膊,但是侯爸的手掌就像是铁钳一样,甩都甩不开,心裡的愤怒夹杂着厌恶升腾而起,顿时便利喝了一声:“小六!”
侯小六从她的手提包裡一下窜了出来,在旁边的墙壁上一個借力,就往侯爸怀裡撞了過去,侯爸被撞得一個趔趄,抓着侯春玲的手掌也跟着松了下来。
“這是做什么呢?說话就好好說,怎么還动上手了?”這时候侯外婆也搀着侯外公過来了。
“刚刚那只猫呢?”侯爸就像是根本沒听到两個老人的话,随手操起靠在墙边的一把锄头,就狠狠向侯小六砸了下去,“砰!”地一声响,在水泥地面上砸出一個深深地印子,侯小六的反应要是迟钝一点沒躲开,它要只是一只普通的家猫,這时候恐怕早已经被砸成肉饼了。
“你這是做什么!要打要杀的!了不得了還!”侯外公爆喝道。
“爸,這只猫刚刚還扑了苗峰一下,這养的是什么猫啊,怎么還扑人呢?”侯妈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刚刚的气势也都沒有了,面色慌张地看着侯小六。
侯爸被侯外公這么喝了一嗓子,也不敢再动手了。
“這只猫挺好,平时春玲都不用给它喂饭,都是自己捉老鼠吃。”侯外婆对侯小六的印象那是比侯阿白好多了。
“你们两個沒事也早点回去吧,闹什么闹。”侯外公赶人道。
“今天這事春玲做得不对,我們当父母的還不能說說了?”侯妈不肯就此作罢。
“說完了就走吧。”侯春玲淡淡地說道。
“春玲啊,不要這么跟你爸妈說话,有话好好說。”侯外婆這时候也劝了。
“她就是這個样子,从小到大都這样,跟她說個话,也不给好脸色,你看,当着你们俩的面就這样,当着外人的面也這样,我們生她养她,還欠她的是不是?”侯妈說着,就抹起了眼泪,一旁的侯爸還是阴沉着脸,像是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样子。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事說事吧,别扯這些沒用的。”
侯春玲伸手把侯小六给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表示安慰。面上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她实在是有些受够了侯妈唱作俱佳的表演。
“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說這個话,就是說我对你不好了?你說话要将良心啊,天上是有雷公的,我是缺你吃了還是缺你穿了,還供你上了大学,你大哥都沒上大学……”侯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就要长篇大论起来。
“呲,连高中都要花钱买的人,還读大学,你在說什么玩笑话呢?”侯春玲嗤笑一声,侯妈在外面沒少跟人說這個话,弄得好像他们家重女轻男,侯春辉在家裡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你怎么能這么說你大哥,他是沒读大学,不過你也别看不起他,家裡头有個兄弟,那是很不一样的,你跟春海将来要谈恋爱要结婚,男方要是知道女方家裡沒兄弟,那是要怕的,将来生了小孩算哪边的,是不是要一边分一半。”侯妈掏出纸巾擦了擦脸,說道。
“管他有多了不起,反正我是不会给他红包。”侯春玲很清楚侯妈闹這一场的目的,婚礼已经過去了,她沒去就沒去了,再闹腾又能怎么样,折腾来折腾去,還不是为了那個红包。
“你那個红包,我已经帮你垫出去,跟春海一样,包了两万二,回了七千。”侯妈說道。
“你要给他怎么贴补都随便,就是别說我欠你红包钱。”侯春玲忍不住笑了。
“這個钱是已经包出去了。”侯妈正色道。
“那也是你包的,不关我什么事。”這個钱侯春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的,今天包一個明天包一個,她這辈子光是還這些红包钱,就够呛。再說,她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给侯春辉一毛钱的。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话了,气氛就显得有些不尴不尬起来。
“走走走,這种女儿,生出来有什么用。”侯爸最先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走。
“哎,爸妈,那我們就先走了。”侯妈也站了起来,這时候她也知道了,再說下去也沒有用,又是当着侯外公侯外婆的面,再闹下去,万一把老人给气出個好歹来,到时候候大舅侯小舅就得找她麻烦去了。
侯爸侯妈走后,侯春玲摞起袖子一看,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都紫了。
“怎么样?”侯外婆问她。
“沒事,過两天就消了,你们俩也早点睡吧。”侯春玲也不想多說,准备這就回自己家去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她之所以锁了门,也就是怕侯爸侯妈他们会過来,沒想到自家大门都锁了,他俩還能在這裡等這么久。
“春玲啊,你听外婆一句话,快点找個人家吧,我們女人啊,总归是要有個依靠,今天你身边要是能有一個男人在,你爸他也不能這么干。”侯外婆抹着眼泪說道。
“一时半会儿上那儿找去。”侯春玲挠挠头,冲侯外公侯外婆笑了笑:“你俩早点睡吧,我也要睡觉去了。”
侯春玲走了,只留下侯外公和侯外婆两人坐在院子裡长吁短叹。
關於侯春玲和侯春辉的那些事,老两口多少也知道一点,打小就不对盘,听說侯春玲实习期那会儿,回家来待业找工作,每天上網投简历,侯春辉那时候也在家裡,每天要玩游戏,有一天兄妹俩为了电脑的事情争了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侯春辉就把侯春玲给打了。
這個事侯春玲也沒对他们說過,侯外婆還是听他们那边的邻居說的,听那些人說,侯爸那回不知道又听了侯妈什么话,闹得侯春玲那一回出去,就有好几年沒回镇上。
“找人找人,你不得要找個头脑清楚的,像侯苗峰那样……”侯外婆叹气道。刚刚侯爸那一下,把她也给吓得够呛。
“自己的孩子就不舍得說。”侯外公哼哼了一句,也就不再吭声了。
侯春玲這时候已经洗完了澡,铺了席子躺在露台上,看着這的满天星辰,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她這個人很渺小,她的那些喜怒哀乐,更是微不足道。
有什么看不开,头顶就是广阔的天空,又何必要被地面上那小小的一個圈子将她困住?
第二天,侯春玲难得睡了個懒觉,上午十点钟,手机响了。
“喂!你就是侯春玲吧?我是XX商场的。”
“哦,你好,是送货過来了嗎?”
“对啊,你们這個山下村79号到底在哪裡啊?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就出去了。”
侯春玲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楼的时候,那些老头老太太都已经過来报道了。這几天侯春玲把开机关机怎么放碟片几個步骤教给侯外公,侯外公学得還挺好,所以现在不用侯春玲,他们就能自己放DVD看了。
“春玲啊,今天起這么晚?”
“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干嘛呢?”看到侯春玲下楼,那些老头老太太就问了。
“昨天在商场裡买了点东西,送货的到了。”侯春玲笑道。
“哎呀,這條路太窄,那商场裡的大车可开不进来,你拿我們家院子裡的三轮车用吧,就停在门前,都沒上锁。”其中一個阿姨就說了。
“知道了,谢谢杨婶。”侯春玲应了一声,就穿着拖鞋沿着小路往外面的山下村跑去。
阳光下,她松散的黑发被秋风吹得飞扬起来,一起一落,都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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