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卧榻之侧 作者:北城二千 “轰隆!!” 洪武十年秋九月,在北方战事告定的同时,西南的战事却因为皇帝的旨意而被提上日程。 尽管高骈已经对汉军熟悉,但挡在汉军与大礼之间的山川却不会因为汉军的兵器犀利而消失。 为此,高骈发剑南、山南西、黔中、岭南等四道十万大军,四十万民夫,自各道起运火药五十万斤,粮草辎重无数,以黔中为主攻,剑南、岭南为副攻,于九月二十五日开拔进攻。 发动如此规模的军队与民夫来攻打大礼,上次還是前唐的天宝战争,而结果则令人失望。 如今大汉刚刚立国,四方蛮夷大多都被汉军兵杖教训過,而大礼是为数不多几次入侵大汉被击退,但是又很快卷土重来的势力。 如今十万汉军及四十万民夫分四路向大礼进攻,這使得大礼压力骤增。 阳苴咩城上空阴沉的天气和时不时作响的闷雷,似乎表示着着此刻整個大礼国所承受的压力。 “高骈率兵马近二十万进驻朱提,粮草辎重转运不断。” “会川的张武聚军民数万,有渡水攻剑川之举,不可不防。” “岭南的李阳春兵分两路,一路以其亲率数万军民,自田州(百色)开拔通海而去,一路以邓俨亲率数万军民,自安南沿礼社江(红河)攻来。” 五华楼内,祐世隆听着清平官董成的禀报,面上虽然依旧波澜不惊,可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自然摸不准汉军的兵马数量,也知道如今探查的数量包含了民夫,但具体包含多少,這关乎大礼国运。 好在大礼通過几次入寇,大概知道同等距离和路线下需要多少军队需要多少民夫,因此董成在停顿片刻后继续說道: “以臣与赵清平、范清平所算,汉军应在十五万以内,民夫最少是军队倍数。” “刘继隆举众多兵马来攻,显然是准备灭亡吾国。” “臣以为,刘继隆虽雄才,然其年過半百,吾国只需暂时臣服大汉,待刘继隆驾崩再行兵戈也不迟。” 董成话音落下,赵诺眉与范脆些也先后走出作揖道: “陛下,吾国近三十年间阵殁将士足有八万之多,几乎家家戴孝,先帝攒下的钱粮也被消耗殆尽,如今国库可用之钱粮不足四百万。” “臣以为,适时向大汉臣服,以此示好大汉,求得吾国百姓休养生息。” “待到数年之后刘继隆驾崩,吾国国力恢复,钱粮充足,再行出兵亦不晚。” “更何况南边的桑谜(真腊)与西边的僬侥(骠国)蠢蠢欲动,朝廷可趁着与大汉停战的机会,南下从两国掳掠群蛮北上,充实国力。” “陛下,臣附议,汉军兵器古怪,威力巨大,哪怕朝廷可以依托山川险阻来坚守,但若长久交战,朝廷必然支撑不足,更何况吾国许多部落都有抗拒之心,届时恐怕不易征召。” 二人话音落下,随即便将目光放在了祐世隆身上,而四十岁的祐世隆也不似二十几年前那般稚嫩了。 当年的他年轻气盛,且大礼西边的骠国,南边的真腊都被狠狠收拾過,就连占婆都偏向南诏,而且国库充盈的几乎装不下任何粮食。 這种情况下,他才毅然决然与大唐交战,并且将成都以南的诸州百姓尽数掠走,再扬大礼雄风。 可是如今国库空虚,大汉正值鼎盛,加上国内白蛮与乌蛮矛盾重重,南边的骠国与真腊小动作不断。 如果继续坚持与大汉作战,大礼确实会有灭国的风险。 想到這裡,纵使心中不愿,可祐世隆還是点头道:“吾愿削去帝号,将国号改回南诏,归還昔年所掠汉民,向大汉求和。” “陛下圣明……” 堂内众多官员先后开口,随后便定下了出使大汉的使团和官员。 只是定下這些事情容易,难题在于如何熬到大汉愿意结束停战。 如果求和期间,他们的兵马无法挡住大汉的兵锋,那刘继隆自然不会接受投降。 正因如此,他们必须得将战线维持住,哪怕后撤,也不能撤退的太過离谱。 想到這裡,祐世隆便吩咐道:“征募各部群蛮,以段宗榜率军三万兵马坚守剑川,以杨缉思率七万兵马坚守拓东,令杨酋庆率群蛮袭扰攻入通海的岭南汉军。” “陛下圣明……” 依旧是唱声传来,但祐世隆的心情却并不好。 他见识過汉军火器的厉害,因此近两年来都沒有出兵袭扰大汉。 如今大汉将渤海、契丹、奚部都击败,西边的多康吐蕃又是大汉的臣属,這些情况摆在面前,他实在沒有什么自信。 哪怕能够谈和,恐怕也会丢失不少疆土,导致南诏国力衰弱。 “呼……大不了从南边讨回便是。” 祐世隆自我安慰着,而他所下令派出的使团也在朝会后翌日出发,急火火的朝着洛阳城赶去。 随着九月彻底過去,当時間来到十月,汉军果断兵分四路,朝着南诏的剑川、拓东、通海三個都督府发起进攻。 “放!!” “轰隆隆——” 十月初五,随着高骈大军从朱提南下,汉军开始以每日二十裡左右的速度拔城南下。 从朱提南下升麻的三百余裡路程中,整段路程都以山脉夹峙,道路狭长崎岖为主。 在這崎岖之地,宽阔不過百余步的石头关挡在汉军面前,断绝了汉军轻松南下的念头。 只是再厉害的关隘也挡不住火炮,更何况這小小的石头关。 尽管关隘面前空地并不宽阔,但高骈依旧命令汉军推动二十门重炮摆在官道上,对面前不足四百步的石头关炮击起来。 “放!” “轰隆隆——” 装填十斤铁炮弹的重炮在不足二百步宽的阵地上发作,每门重炮相隔十步,每隔五分钟便有一轮炮击。 从清晨到正午,汉军的炮击片刻不停,而石头关的五千南诏军队也是叫苦不迭。 高骈绕了十余裡路,在数百精骑的护卫下登上后方的一座小山,手裡拿着镜片略微浑浊的单筒望远镜。 尽管绕了十余裡路,但這座山距离石头关不過裡许,還是可以大致看清关隘情况的。 “這地方着实不好打,后面都是栈道,南蛮若是交战失利,必然会焚毁栈道。” 站在高骈身旁的王建同样拿着望远镜,皱眉看着石头关后那看不到尽头的蜿蜒栈道,忍不住說出心裡话来。 高骈闻言颔首,但又补充道:“任凭他们烧吧,這些栈道承受不住重炮和炮车经過,始终要重修才能行走。” “待他们焚毁后,我军便以火药破开山壁,辅以栈道攻入拓东腹地。” 王建闻言点头,却又踌躇道:“可若是如此,消耗的火药必然不少,且耽搁時間。” “若是全程都是這样的路,恐怕在来年开春前无法结束战事。” 他有些担心战事无法按照時間完成,可高骈并不担心,因为他太了解刘继隆的性格了。 南诏虽然国力衰弱,但其实力并不弱,且又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加持,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从朱提打到拓东便已经不易,自拓东攻打阳苴咩城更是困难,而若是祐世隆退往永昌,汉军要面对的問題便不止是困难那么简单。 在高骈预计裡,讨平南蛮最快一年半,最慢三年。 在他這么想的时候,山下突然有兵卒艰难攀爬上山,来到他面前作揖道: “高王,南蛮派遣使团往洛阳求和,請我军放关。” “放他们過去。” 高骈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毕竟他還沒有自大到阻拦使者,更何况使者過关也泄露不了太多情报。 至于使团能否說服刘继隆,他则半点不曾担心,毕竟刘继隆若是如此好說服,那他早就割据江南了。 有火炮火枪在手,南蛮就是大汉嘴前的排骨,虽然有些难啃,但架不住好吃。 “传令给前军都尉杨师厚,令其昼夜不停地炮击石头关,若关隘告破,令他便宜行事,不必顾忌南蛮火烧栈道。” “是!” 高骈吩咐王建,王建则是派人返回军营传信去了。 如今已经是十月,五月武举的那些官员早已南下,并且在军中熟悉了两個多月。 一甲授都尉,二甲授别将,三甲授参军…… 高骈亲自考校過送到他军中的這些武进士,不然也不会大胆启用杨师厚作为前锋。 除了杨师厚,他也发现了不少有才干的官员,他准备在接下来的战事中,以边打边练的方式来磨炼他们。 西南四道的汉军将士在战斗力上沒的說,但西南毕竟十年沒有爆发大的战事了,许多老卒早已退役。 尽管装备给了汉军足够的战斗力,可经验始终不足,而南蛮就是這把磨刀石。 讨平南蛮,西南的战斗力和经验起码能支撑十几年,而南中地界的群蛮情况,更是可以保障西南汉军在日后保持较高的战斗素养。 想到此处,高骈继续举起单筒望远镜,继续观摩起了石头关的战事。 与此同时,张武率军渡過牦牛水,开始举兵攻打磨豫城,而想要攻打此城,沿途的情况与高骈遭遇的情况相差不大。 南诏北部都是山脉险阻,官道狭长,栈道不断,石堡高筑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用火炮将這些石堡城池关隘啃下来。 相比较北边两路兵马,东、南两路兵马遭遇的情况则是大有不同。 从岭西、安南分兵攻入通海境内,遭遇的主要是山城、密林和沼泽等险阻。 由于南诏早已派兵焚毁渡桥、栈道,李阳春、邓俨只能率军不断砍伐树木,缓慢前进。 半個月后,高骈攻破石头关,杨缉思派兵火烧栈道,高骈则是令随军工匠开始以火药炸开山壁,扩修栈道。 “這南蛮果然不好对付……” 贞观殿内,刘继隆看着手中奏表,眉头不由紧皱起来。 大汉所面对的南诏,比起被元明清所灭的大理、梁王、南明实力都要强上不少。 更重要的還是西南开发不完善,而這個时代的气温虽然比开元年间降低许多,但依旧比元明清三代要高。 气温高的好处时降雨线向西北深入,坏处就是热带雨林北上,长江以南便有大片瘴厉。 此次汉军从冬季出兵,自然是避开了瘴气,但若是无法在来年开春前结束战事,那就得面对瘴气袭扰了。 刘继隆虽然令太医院和医学院做了许多准备,但這些卫生准备并不能完全解决瘴气的問題,终究是得靠人命来推进。 深吸口气,刘继隆缓缓抬头看向殿上的斛斯光、安破胡、陈靖崇、张昶、郑处、尚铎罗、耿明、曹茂等八人。 八人作为五军大都督府中各军左、右大都督,哪怕最年轻的安破胡都四十有四了,更别說其他人了。 调他们回来,不仅仅是要树立起五军都督府的威望,更重要的還是给新人机会。 想到此处,刘继隆对众人說道:“朕虽然并未觉得三四個月就能平定南蛮,但以如今进展看来,短则一年,长则三年。” “前方将士若中瘴气,能救则救,若因疾病而不得不退役,按照正常阵沒标准进行抚恤,另以州兵职官身份安置。” “此外,朝廷兵马虽多,然過于分散,此役聚集如此之多兵马进攻南蛮,若是遇瘴厉死伤,必然急需补员。” “调山南东、江南西、江南东等道兵马前往黔中操训,另令剑南、江南东、西,山南东、西等五道各募兵马万五。” 刘继隆话音落下,八人先后躬身行礼:“臣等谨遵圣旨……” 岭南、黔中百姓還是太少了,只能从人口相较于来說比较稠密的這南方五道抽调军队,重新募兵。 這般想着,刘继隆对八人說道:“朕已令御厨准备午宴,汝等先去集仙殿等待,朕稍后便去。” “臣等领旨。”八人闻言,每個人脸上都浮现喜色,随后领旨退出了贞观殿。 在他们走后,常在东上阁当差理政的太子刘烈则找到了刘继隆,行礼作揖后对刘继隆說道: “儿臣已经提前将临州大学中刚刚结束“下乡从军从吏”归来的学子召至洛阳,计二千六百二十二人。” “只是西南战事尚未结束,若是现在便开始查案,是否会导致军心浮动,战事不顺?” 刘烈小心翼翼询问刘继隆,余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刘继隆不为所动,只是放下朱笔,端起茶杯抿了口道:“两千六百人,這個数量有些少了,更何况用其他人,朕亦不放心。” “暂且等等吧,高骈這仗沒那么快结束,等明年那批也归来,合计差不多超過五千人了。” “以五千人督导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及地方三司官员,情况应该能控制住。” “儿臣也是這么想的。”刘烈点头附和,迟疑片刻后继续說道:“儿臣想向陛下要几個人。” “說来听听。”刘继隆反问起来,而刘烈也說道: “今年文举中的一甲和二甲前列几名进士,如郭崇韬、严可求……” 刘烈小心翼翼的說出了二十几個人的名字,几乎是要将這次科举中名列前茅的进士都要挑走。 面对他的請求,刘继隆沉吟片刻,接着才說道:“汝可曾好好研究過他们的才干与性格?” “自然。”刘烈连忙颔首,随即說出自己眼中的這群人: “儿臣以为,郭崇韬眼光和手段不错,但性格刚直,锋芒毕露,容易得罪人。” “张濬虽然有些空谈,但学识广博,能言善辩。” “李巨川工于心计,擅长文书谋划,但格局稍逊。” “李袭吉忠贞不二,文笔超群,但多谋寡断。” “卢质博学多才,精通典章制度,稳重有度。” “严可求……” 眼见刘烈将這些人优缺点說的大差不多,刘继隆抬手打断了他,继而說道: “汝确实需要些自己的班底,但东宫能施展的地方确实太小,且這些人如汝所言,都有不小的缺点,需要好好磨炼。” “严可求、郭崇韬可任太子通事舍人,赵光逢可任太子舍人、卢质可任太子家令寺丞。” “其余的高郁、李巨川等人自然有大才,但他们更适合其它衙门。” “汝可派人拉拢,待日后监国时再行调动。” 交代過后,刘烈连忙行礼:“儿臣受教。” “嗯……”刘继隆点头,同时提道:“汝与张娘子,张郎与大娘子的婚事倒也可以操办了。” 张延晖二十有八,刘雉也十八岁了,二人确实是该完婚了。 至于刘烈比张妙音大三岁,若非刘烈需要把下乡从军从吏的流程走完,二人怕是早就成婚了。 “儿臣遵旨。” 得知自己要成婚了,刘烈心裡還是有些激动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确实喜歡张妙音,更重要的還是他能得到张氏的支持。 有了张氏的支持,再加上自家阿耶准许自己培养自己的班底,自己的地位也不至于如之前那般虚浮了。 若是再能取得自家兄弟们的支持,自己的地位才是真正的稳若泰山。 想到此处,他不免开口道:“听闻二郎、三郎、四郎犯事,阿耶已经惩治其数月有余,不若……” “他们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不教训不成材,還真以为朕能纵容他们偷奸耍滑,狐假虎威?” 提起不成器的那三個儿子,刘继隆自然知道是自己疏忽才导致三個儿子胆大妄为,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如果他也包庇這三人,天知道這三人日后能给自己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他可不想像朱元璋那样,几百年后被人讨论生了几個畜生儿子。 “是……” 刘烈汗颜,這才察觉自己步子迈得有些大了,自己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 自家阿耶的安排,不是自己可以插手和忤逆的。 “你下去吧。” 刘继隆显然還在发脾气,声音变得冷淡下来,刘烈只能硬着头皮,涨红着脸作揖离去。 在他走后不久,刘继隆才稍微消了脾气,回過头来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有些大,随即对西门君遂道: “前几日渤海国令人送来了些东珠,汝亲自挑选几颗,派人给太子送去。” “此外,如今太子也开始培养自己的人了,东宫那边每年的用度便提高到五万贯吧。” 西门君遂恭敬行礼:“奴婢领旨。” 他走下金台,对外面的宦官吩咐起来,而返回东上阁的刘烈则是感觉汗流浃背,背后潮湿。 见他回来的表情不对,辅助他处理政务的张瑛等人先后起身,面色担忧的询问道:“殿下,您這……” “无碍,只是逾越遭了训斥罢了。” 刘烈挤出笑容,随后便与他们說了自己這趟的所获。 在得知皇帝准许刘烈培养自己的班底后,张瑛等人脸色浮现欣喜之色,只有敬翔、谢瞳面色如常。 二人可不是如张瑛等人出身的陇右官员,更沒有勋臣背景,况且内阁也不能完全都倒向太子,這点不止是他们,就连刘烈和张瑛等人都心知肚明。 “七位先生先坐下吧,吾先处理奏表了。” 刘烈吩咐着,随后便自己走到东上阁的主位椅前坐下,提起朱笔开始替刘继隆处理些奏表。 在三省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及太子這些人的重重处理下,每日需要刘继隆决断的奏表数量大大降低。 此前刘烈還未回来时,刘继隆需要处理二百六七十份奏表,如今下降到了一百三四十份,压力和强度大大降低。 正因如此,刘继隆的作息也算恢复正常了,偶尔還能去内廷耕耘子嗣,走出紫薇城去尚铎罗、高进达、李商隐等人的府上叙旧。 在這样的日子中,西南的战事也在有條不紊的推进着。 面对掌握了火炮和火枪的汉军,南诏军队只能依靠山川地利,不断修建石堡、关隘来坚守,将時間拖延。 饶是如此,随着時間来到腊月,高骈却也收复了麻州,将杨缉思逼得退守拓东(昆明)门户的升麻(会泽)。 张武收复深利、七部、磨豫三城,段宗榜退守马邑城。 李阳春兵分两路的情况下,北路的葛从周成功绕過獠子部,正月前定然能攻入通海。 南路的邓俨、张归霸沿着礼社江(红河),连破二十余寨,直逼同澡水。 在這样的情况下,祐世隆派出的使者也来终于来到了洛阳,而为了表示诚意,祐世隆甚至把身为南诏诸相之一的赵诺眉都派了出来。 “臣世隆,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派清平官诺眉,奉国书于天朝大汉皇帝陛下阙下。” “天汉肇兴,景命维新;陛下承乾御极,德覆寰宇,威加海内。” “昔大唐失其鹿,天下共逐,而天命终归于汉祚,此乃历数所在,万民所仰。” “臣僻处西南,闻陛下登基,改元洪武,未尝不拊掌而庆,知乾坤有主矣。” “臣初即位,年少狂悖,僭越称尊,改国号曰“大礼”,窃帝号于边陲;此乃臣年少昏聩,惑于奸佞之言,贪图虚名,以致逆天而行,获罪于上国;今臣每思此事,汗流浃背,羞愧无地。” “自陛下龙兴,王师赫怒;剑南、山南、岭南、黔中四道并进,旌旗蔽空,甲光耀日,声势之隆,震于荒服。” “今臣痛悔前非,幡然醒悟;谨于洪武十年十月朔日,于太和城中,告祭宗庙山川,自削帝号,去伪国;自此复称南诏,永为大汉西南藩屏,世世代代,不敢复生贰心……” 洋洋洒洒上千字的求和国书,此刻正在洛阳乾元殿内,由南诏清平官赵诺眉诵读,声音在殿内回荡,冲向殿外。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谨奉表以闻。” “大汉洪武十年十月朔日,南诏国主、臣世隆、顿首再拜……” 赵诺眉诵读完毕,双手呈出国书,而礼部随即派人将国书接過,转呈给西门君遂的后,由西门君遂放到了刘继隆案前。 刘继隆身穿冕服,面对這份国书却不为所动,只是开口道: “只是自削国号及帝号,归還三十万百姓便再无任何举动,酋龙是觉得朕与前唐旧主无异?” 他的话令赵诺眉感到了压力,低着头作揖道:“下国愿以拓东、通海二镇换陛下息怒。” 拓东和通海二镇占据南诏两成疆土,且拥有不少能开垦的河谷,只是南诏人口不够,所以开垦的耕地不算多。 饶是如此,也能看出南诏求和的决心,但刘继隆不是前唐旧主,也不想功亏一篑。 十万大军正势如破竹的朝南诏腹地进攻,收复拓东和通海不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必因为怜惜数百万钱粮而止战回归? “仅是如此?” 刘继隆的声音不算大,可却如重锤砸在赵诺眉心头,他脸色难看几分,但還是硬着头皮询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朕以为,削南诏国,朕赐世隆云南郡王爵,凡南诏臣子,尽皆迁往山南东道、河南道享受中原太平。” 刘继隆语出惊人,若是他只是要求南诏投降灭国,祐世隆领着郡王爵来洛阳過着被监视的日子,那哪怕希望渺茫,但至少是有希望的。 可他开口就是要把祐世隆包括南诏所有臣子家眷都迁往中原,這完全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赵诺眉要是敢答应這样的條件回去,不等他回到阳苴咩城,沿途的白蛮、乌蛮和各部头人就得把他解决在路上。 “陛下何故咄咄逼人?” 赵诺眉也是来了火气,忍不住說道:“臣主诚心归化,非惧战也,实乃不忍苍生再遭兵燹之苦;故而自屈尊号,送還人口,此乃仁德之心!不料天朝竟如此相逼!” 他目光毫不退缩地逼视着刘继隆,呼吸沉重道:“南诏立国百年,凭的不是天朝的册封,不是天朝的赏赐……凭的是山川之险,江水之堑,是那千山万壑、瘴疠毒泉!” “汉家兵马再雄壮,甲胄再精良,可能填平每一條深谷?可能驱散密林的每一片瘴母?可能让我每一個賨人、朴子蛮的战士都放下他们的毒弩和藤甲?” 赵诺眉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箭:“陛下若必欲以此亡国條款相逼,则唯鱼烂土崩而已!” “南诏二百万臣民,咸知今日大汉,非为怀远,实欲绝祀,必歃血为誓,效死报国!” “当是时也,西洱水滨,泸水之阴,必复见天宝旧观……” “汉家骸骨再垒,陛下旌旗尽染瘴疠之墨,永陷诏地山川泥淖!” “臣愿陛下三思,是欲得帖耳藩臣耶?抑或尸秽蔽野、永无宁日之死域?!” 话音落下,乾元殿内死寂一片,只有赵诺眉因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是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正发出最后的咆哮。 只是呼吸過后,反应過来的乾元殿内已如沸鼎炸裂! “狂悖!” “南蛮安敢如此!” “陛下!此獠狂言辱国,当立斩以徇!” 宰相崔恕率先出列,他须发皆张,昔日雍容气度尽化雷霆之怒,戟指赵诺眉,声如寒冰: “赵诺眉!尔休要恃山川之险!岂不闻我大汉洪武神机之威?” “火绳枪发,洞穿重甲,红衣炮响,城碎垣崩!” “尔等依仗着重铠铁甲、寨墙石垒,可能挡此天威一击?!” 见有人发难,斛斯光這暴脾气也胡虎步上前,怒叱道:“蛮夷小丑,也敢妄言死战?” “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户部的封邦彦忍不住笑道: “我朝太仓、洛口、并渭诸仓,粟米积腐不可胜数。” “巴蜀、江南,粮船蔽江而来,十年之积,岂是尔等瘴疠穷山所能想象?” “汝适才所言,无非徒耗岁月,届时我大军粮草无忧,而汝境内,恐先易子而食矣!” “酋龙自削帝号,甘愿入京,尚可保全宗庙,得享郡王之封。” “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那待天兵踏破阳苴咩城日,宗庙尽成齑粉,尔等所谓清平官、大军将,九族尽灭!” 一時間,大汉文武重臣的呵斥如狂风暴雨,将赵诺眉裹挟其中。 他们所說的每句话都重若千钧,砸碎了他刚才凭血气建立的脆弱防线。 面对群臣的這些话,赵诺眉只能喘着粗重的呼吸,目光所有扫视,最后定格在了金台之上。 他将目光投向刘继隆,可刘继隆却嘴角轻扬,好似看跳梁小丑般看着他。 “陛下,即便大汉强過南诏百倍,可石子总能崩碎门牙,难道陛下愿意看到汉军将士死伤惨重嗎?” “只要陛下愿意接受南诏臣属,臣愿意回国說服吾主,再让出弄栋之地,并为陛下总制群蛮。” 赵诺眉口干舌燥的說着,试图换取南诏一线生机,可刘继隆却缓缓收起笑容,眼神渐渐冰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這句话从他口中吐出,不带丝毫火气,却比之前所有的威胁加起来更令人胆寒。 那不是战场上的胜负,不是谈判桌上的條件,而是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分享的绝对主权。 在他這句话下,整個乾元殿内再无喧嚣,便是大汉群臣都感受到了刘继隆想要灭亡南诏的决心。 面对刘继隆的這句话,赵诺眉面色惨白。 他终于明白,今日议和并非可以讨价還价的谈判,而是只有生与死的選擇。 “送赵清平官去好好休息,還望其能将朕這番话带回给酋龙。” 刘继隆示意送客,礼部官员当即便示意赵诺眉退朝,而赵诺眉只有垂头丧气,惨白着脸的离开了乾元殿。 在他走后,刘继隆目光扫视群臣,原本在赵诺眉前趾高气扬的群臣,在感受到他目光投来时,纷纷将头低下。 “南诏以兵灾祸西南百年,今朕举义军讨平,上承天道,下顺民心,不可有争驳之言,唯其国灭,西南百姓方能安心。” “臣等谨记,陛下圣明……” 在刘继隆示意下,群臣纷纷附和,而刘继隆也起身向金台下走去。 “趋退……”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热闹的大朝会在刘继隆离去后结束,而赵诺眉则是返回寅宾馆后便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刘继隆并不关心他的身体,他在回到贞观殿后,便一如既往的处理起了奏表。 身为太子的刘烈在他返回后不久来到贞观殿,喜上眉梢的对刘继隆作揖: “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今日之威令儿臣神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這句话刘烈觉得說的太好了! 想他天汉君臣,怎么能受到小国威胁? 在刘烈神往的同时,刘继隆则是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正旦新春快来了,传旨给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凡西南前线将士,皆发绢二匹,钱十贯,民夫发钱五百,布二匹。” 正月過去后,西南的气候便要开始转向湿热了,哪怕南诏地处高原,但密林形成的瘴气肯定会随着春季到来而出现。 届时将士们死伤不少,定然心神惧怕,而朝廷必须提前反应并表态,以此才能安抚住将士们的心情。 “儿臣领旨!” 刘烈恭恭敬敬作揖应下,并在之后想到了自家阿耶這么做的原因,不由得更为佩服自家阿耶。 与此同时,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刘烈侧身看去,只见谢瞳出现在了殿门外,并在刘烈示意下快步走入殿内。 来到刘烈身旁后,他急忙对金台上的刘继隆作揖:“陛下,北庭捷报,交河郡王率铁精骑七千,大破回虏十万之众于黄草泊,斩其可汗名王二十七,回虏大溃,我师乘之追奔百余裡,杀虏近万,俘获男女六万众” “虏弃辎重牛羊杂畜满川,连延百余裡,尽为我师所获。” “好!”纵使早已猜到会有這日,但当這日真的到来时,刘继隆還是忍不住的叫了声好。 回鹘遭受重创,丢失黄草泊這個重要的牧场,那就只能逃亡天山以西的中亚了。 届时他们必然会和葛逻禄交锋,而大汉则是可以轻松发展北庭,将胡虏抵御在天山之西了。 明白這個道理后,刘烈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若是交河郡王知晓某与张郎君皆娶亲,必然会十分欣慰。” “嗯。”刘继隆点了点头,他知道张淮深对自己迟迟不把刘雉嫁给张延晖很有意见。 若是他知道此事,心裡必然高兴,而自己也可以在這個时候送上些礼物。 想到此处,刘继隆对谢瞳询问道:“今岁关内、陇右、京畿等道之罪民,数量几何?” “约三千余人。”谢瞳不假思索的說着,這還是来前敬翔告诉他的,不曾想陛下還真的询问了這件事。 “太少了。”刘继隆微微皱眉,紧接着看向刘烈: “眼下不宜多生事端,但牛刀小试還是可以的。” “京畿道人口稠密,汝可在大婚過后亲自带人京察,事后将犯事之人发配北庭,再发陇右五十万石粮草往西州去,以助北庭早早成为汉土。” “是!”刘烈笑着应下,刘继隆也满意的吐了口气。 只是他這口气還未吐出,便见殿外来了個气喘吁吁的宦官,脸色并不好看。 刘继隆微微皱眉,忍不住拔高声音:“发生了何事?” “陛下……”见刘继隆询问,那宦官急忙快步走入殿内,来到金台下方躬身作揖。 他的這番姿态,令刘继隆下意识不安了起来,而他也磕磕绊绊的說道: “陛下,西平郡王、西平郡王薨了……” 西平郡王尚铎罗,尽管自刘继隆东进开始,他便因为年迈而退居二线,但前些日子他還站在贞观殿内,与曹茂等七人向自己奏表西南的战事,当夜他们還共宴共舞。 如今不過才過去几日,他便与自己天人两隔,這令刘继隆表情顿滞,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阿耶……” 刘烈看着自家阿耶呆住,他连忙走上金台,而西门君遂也躬身急切道:“陛下?” “朕无碍……” 他抬手打断了二人的关怀,只是语气有些生硬,目光看向刘烈。 在刘烈注视下,他缓缓起身,眼神复杂道:“尚铎罗的事情,便由汝操办吧……” “是。”刘烈对尚铎罗并不太熟悉,可毕竟是长辈,他自然表现得恭恭敬敬。 “下去吧。” “儿臣告退。” 刘继隆示意刘烈离去,刘烈见状只能压下担心,与谢瞳等人离开了贞观殿。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侧目看向西门君遂:“汝也带人下去走走,朕一個人处理处理奏表。” “陛下,這……” “去吧。” “是……”西门君遂不安的行礼离去,离开路上一步三回头,却见刘继隆坐回椅子上,继续提着笔朱批奏表。 在他离开后,刘继隆长叹口气,叹气声在殿内回荡。 “走了、又走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