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祁连山下 作者:北城二千 “都把刀枪磨好,待会杀敌才能爽快!” “长弓暂时不要上弦,等军令再上弦!” 九月初六、日上三竿,祁连城内外充斥着一股铁锈味。 虽然即将接近正午,可祁连城附近数百裡阴云密布,犹如厚重的帷幕,将天际染成一片灰暗。 战争的阴影,如同這漫天的阴云,即将席卷而来,摧毁一切安宁。 在祁连山的雄伟身影下,祁连城可谓渺小,但站在城楼前的刘继隆却身姿挺拔,整個人凝视着远方的祁连山脉。 尽管他面色平淡,可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坚定与忧虑。 “别将!” 李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刘继隆侧身看去,只见李骥拿着一個布袋朝他快走来。 “别将,這是我私下蒸的,您吃两口。”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抬手将那小布袋递過来。 那布袋十分干净,刘继隆接過后将其打开,却见裡面放着好些個肉饼。 “你从哪弄来的面粉?” 刘继隆有些诧异,李骥却摸了摸有些干疼的鼻子:“之前随军筑城时留下的,就剩這裡了。” “我给老酒送去了几個,還剩八個都在這。” “今日估计要打仗了,想着让您吃好些。” 李骥不太好意思的說着,刘继隆闻言有些感动。 他沒多說什么,伸出手拿出两個肉饼,并示意李骥也吃。 “一起吃吧,我可不习惯一個人吃独食。” “诶好!” 李骥也不客气,从布袋裡拿出两個肉饼便塞到了嘴裡。 那肉饼有巴掌大小,肉饼不算多,但却胜在软和。 刘继隆尝了一口,拿着肉饼一边吃一边走到女墙边,扫视城外那数以百计的帐篷。 李骥跟了上来,与他并排欣赏着祁连山与帐篷组成的景色。 在营地裡,鄯州的吐蕃士兵们忙碌着,他们坐在帐外,用不知道从哪裡捡来的石块打磨手中刀枪。 打磨兵器的铮鸣之声给這片大地带来了肃杀之气,而凌冽的西北寒风更是吹得营地旌旗猎猎作响,带来孤寂与萧瑟。 “别将,您說是张刺史先到,還是论恐热的兵马先到?” 李骥吃着肉饼突然发问,刘继隆闻言看向他:“害怕了?” “說不怕那是假的……”李骥脸上略带苦涩,抬头看向被云雾遮蔽的祁连山。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他却似乎像是看到了祁连山的山峰一般。 “我昨夜做梦,梦到了您带我們在酒泉操练的时候。” 李骥的话,让刘继隆脑海中浮现起了那一张张面孔。 兴许是相处時間太短,经历的太多,那一张纸面孔竟然有些模糊了。 “我梦到了赵迁、焦大、毛忠、王烈他们,梦到我們一起吃肉,一起跑步,一起纵马……” “别将,您說我在战前梦到這個,是不是……” “别多想!”刘继隆打断了他。 闻言,李骥也尴尬的笑了笑:“我也觉得是我想多了。” 他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死寂,只剩下了身旁旌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很快,布袋中的肉饼被两人吃完了,刘继隆便带着李骥走下城去。 祁连城不算大,加上城中废墟占了不少地方,导致城内一千六百余名军民所住帐篷几乎挤满了空地。 通過狭长的通道,沿途帐前的兵卒见到刘继隆,纷纷朝他行礼问好。 “刘别将……” “刘别将!” “别将……” 一句句刘别将,一张张不算熟悉的面孔在刘继隆眼前如跑马灯般后退。 对此,刘继隆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只是时不时颔首回应。 他带着李骥返回了自己的牙帐,安静的坐下,用磨刀石磨了磨自己的兵器。 相较于山丹兵卒所持的丈二三斤长枪,刘继隆手中的十八斤丈四铁枪格外惹眼。 不仅如此,他常使用的三尺双锤也比军中兵卒所用的破甲锤大了一圈。 李骥的兵器自来到祁连城后每日打磨,倒是不用临阵磨枪。 因此他与刘继隆来到牙帐内后,便主动为刘继隆磨起了刀。 磨刀的同时,他也忍不住羡慕的說道:“别将這铁枪到了阵上,不知能杀多少番贼。” “你想使使?”刘继隆嘴角轻挑,李骥连忙摇头: “這铁枪我拿来练功倒是不错,上阵是万万使不起来的。” “我帐中那四斤大棒都够我使了,哪敢用這十八斤大铁枪啊……” 李骥汗颜,而他的话也对应了真实的战场。 军中长短兵器,虽然因形制不一样而重量长短略有偏差,但总体是差不多的。 诸如横刀、长刀等短兵锐器,大多长三尺,重不過二斤。 如线枪、长枪、大棒,则是长九尺到一丈二尺不等,重量三斤至四斤不等。 长、短、骑弓,大多在五斗至一石(十斗)不等,能持一石弓以上用作兵器的,便算是臂力非凡之人了。 张掖之战后,刘继隆也感觉到了兵器不称手,因此在山丹时令人特别制作。 十八斤的铁枪,八斤的破甲锤,二石的桑拓弓…… 這一众兵器,便是他個人所用之兵器了。 平日在山丹时,只要不去衙门议事,那清晨他都会使這些兵器训练。 遇到状态好时,可以持铁枪练上半個时辰,差一些也能练上两刻钟。 不過训练是训练,上阵搏杀便是另外一說了。 当初他持着两柄四斤破甲锤,不過搏杀一盏茶時間便要力竭,而今养了几個月的身体,状态却比之前好上太多了,不知道又能坚持多久。 這般想着,刘继隆耳朵忽然动了动。 “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见自家别将說“来了”,李骥忍不住往帐外看去,却根本沒看到什么人朝帐内走来。 几個呼吸后,李骥這才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于是停下了手上磨刀动作:“塘骑回来了?” “哔哔——”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在城内作响,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不過几個呼吸的時間,城内的所有将士都行动了起来。 他们快速返回本伙帐内,开始在民夫们的帮助下穿戴甲胄,系上兵器。 “别将!” 不過一盏茶的時間,全副武装的酒居延便一路快走,来到了刘继隆帐前。 牙帐的帘子是打开的,因此他可以看到李骥已经为刘继隆穿好了甲胄。 此刻刘继隆身披大一号的银色扎甲,在甲胄外部還穿着绣衫来避风。 他拎着长枪走了出来,站在酒居延面前,比他高出一個头還多些。 望着魁梧高大的刘继隆,酒居延這才反应過来,连忙作揖:“我军塘骑于谷道中与番贼遭遇而折返,那番贼距离此地不過十余裡。” “张司马下令,請您与索果毅率一、二、五等三個团的兵马出城备敌……” 說到這裡,酒居延看了一眼李骥:“三团兵马留驻城中。” 李骥瞪大眼睛:“凭什么三团留驻城中?!” 他来不及說什么,刘继隆便打断了他,面色如常: “总要有人留驻,三团的弟兄留下也好。” 他低头看向酒居延,再瞥了一眼李骥:“守好祁连城,等我回来庆功。” 话音落下,他拎着长枪走到牙帐旁,牵出一匹健壮的军马后熟练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催马离去。 他向城外走去,沿途可以看到正在穿戴甲胄的兵卒,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待他走出城门,城外已经聚集了百余名山丹甲兵。 他勒马驻足阵前,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鄯州骑兵。 他们在尚铎罗的指挥下集结起来,反应速度比山丹军快不少。 說到底他们是经历過多年厮杀的老卒,只是装备跟不上罢了。 至于山丹军這边,主要還是因为刚刚收复山丹不久,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导致训练時間太短。 假如再给自己三個月的時間,八百山丹军的纪律不会比同时代任何一支精锐差。 這本想着,刘继隆也用手紧了紧身上的罩袍,看着山丹军陆续出城。 “呜呜呜——” 大约两刻钟的時間,山丹军与鄯州军都集合完毕。 呼啸的西北风中,六百山丹军与三千鄯州骑兵列阵旷野,面朝远方的祁连山。 祁连城上,第三团的二百将士与城内的八百民夫都上了城头,所有人都紧张望着城外队伍。 门楼前,张淮溶穿戴甲胄,外穿襕衫,头戴幞头,不算英武,却也有几分果毅。 站在他身旁的除了第三团的校尉张淮涧外,還有旅帅酒居延、李骥,以及昨夜便被接入城内为质的尚婢婢。 尚婢婢身后站着两名二十出头的健壮青年,那是他的长子及次子。 這两人并沒有什么领军的才干,不然城外兵马也不会交给尚铎罗统领。 张淮溶与尚婢婢都在等,等尚延心的兵马出现。 在此期间,站在他们身后的酒居延与李骥则是向城外队伍看去。 在山丹军的大纛下,身材高大的索勋与刘继隆格外惹眼。 六百甲胄鲜明的山丹军,其军容并不输给一旁三千骑兵的鄯州军,甚至隐隐有压過之嫌。 “哔哔——” 忽的,远处响起了木哨声。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十余名高举三辰旗的塘骑从远处地平线奔走而出,不断吹响木哨示警。 “来了……” 众人心中一紧,在阵兵马皆握紧了兵器,不少未打過仗的兵卒紧张的手心冒汗。 十余名汉番混合的塘骑冲入阵中,气喘吁吁的归阵备战。 沒有人询问敌人何时抵达,因为敌军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棕色的吐蕃甲胄显得低沉压抑,大队骑兵如浪潮般从地平线冲出。 随着他们冲出地平线往祁连城方向靠近,他们的阵容也随之显露在联军将士面前。 当数千名身穿重扎甲的番兵出现,祁连城内外的在阵将士脸色骤变。 “你不是說他们是轻骑嗎!” 城楼前,张淮溶怒目看向尚婢婢,手更是搭到了刀柄上。 面对张淮溶危险的举动,尚婢婢却坦然道:“這是我军探查失误,战后我当负荆請罪。” “你……”张淮溶大怒,若不是大战在即,他恐怕会忍不住将尚婢婢正法。 尚婢婢给了错误的情报,可他却不得不放下矛盾。 “嗡隆隆……” 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在峡口之中回响,向着联军缓慢靠近。 军阵中,所有人都看清了尚延心手下五千骑兵配置,他们皆是一人双马,每個人都披戴扎甲。 這是论恐热联合河陇十州吐蕃势力拉出来的精锐之一,远不是新生的山丹军与狼狈的鄯州军所能抗衡的敌人。 披戴重扎甲的精锐,哪怕放在吐蕃巅峰时期,也不過十余万人罢了。 如今,這样的精锐却有整整五千人,并且還是以敌人的身份摆在他们面前。 一時間,城内外军心浮躁,沒有人认为他们能打赢這一仗。 “猪狗的番贼!我就知道不能信你们!” 马背上,索勋怒目看向尚铎罗,尚铎罗却躬身道:“大战在前,放下成见才能获得胜利。” “你也配谈胜?!”索勋拔出插在一旁的长枪,恨不得一枪攮死尚铎罗。 见此一幕,尚铎罗身后的将领纷纷持枪与索勋对峙,而索勋身后三名校尉也怒目参与到了对峙中。 還未开战,联军内部便有了分裂的苗头。 “别胡来……” 尚铎罗自知理亏,抬手制止了自己身后的将领,同时看向索勋,行礼道:“击退尚延心后,我会向您赔罪的……” “哼!”索勋虽然气恼,可他也知道内讧对山丹军沒好处,于是收起了长枪,脸色阴晴不定。 见他收枪,三名索氏校尉也收起了自己的兵器。 在此過程中,刘继隆并未参与,而是在观察清楚尚延心的兵马阵容后,便在想着如何拖到张淮深抵达。 他已经不认为仅凭祁连城的力量就能击退尚延心,唯有张淮深抵达战场,他们才能和尚延心有对峙的资格。 张掖方向在此前就缴获了张掖、山丹等吐蕃兵卒的两千余套重扎甲,并且都被张议潮留了下来。 两個多月的時間,张淮深应该训练出了一支能打仗的军队。 哪怕张淮深只带一千人来,他们這边的甲兵也能达到两千余人。 除非尚延心拼着重大伤亡来作战,不然他不可能击败联军,攻陷祁连城,杀死尚婢婢。 “呼……” 思绪落下,刘继隆深深呼出一口气,這口气化作白浪消散空中,被他所观察。 “天气变冷了……” 刘继隆看向近处的祁连山脉,哪怕它被厚厚的阴云遮掩了山峰,可刘继隆却能猜想到阴云之上的情况。 山间气温变化莫测,更别提他们所处的海拔远比山丹要高。 刘继隆不知道祁连城的具体海拔,但在他看来,此地的海拔起码比山丹高出数百乃至千余米。 阴云所遮蔽的祁连山峰,恐怕早已被白雪所覆盖。 若是雪花能向下蔓延至峡口,那天时地利就都在自己這一边了。 峡口内可以捡到的枯木枯枝都被捡光了,只要尚延心无法在今日击败自己一方,那他们就得面对山间寒冷和无火生炊的局面。 這点,他相信尚延心也能想到,所以大战只会在今日…… “乞利本,這峡口太冷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下雪。” “需要你提醒我嗎?” 五千甲骑阵中,尚延心嘲讽了身旁的都护,接着扫视了一圈峡口,不由冷笑: “他们倒是好算计,沒留下一棵枯枝枯树给我們生火造饭。” “不過也沒关系,那城裡有的是柴火……” 尚延心沒有迟疑,干脆利落的拔出了腰间长刀,刀锋直指半裡外的山鄯联军。 “呜呜呜……” 尚延心阵中号角在峡口悠扬回响,惊起人一身汗毛。 “六十步弓箭齐发,至二十步各交弓弩,执刀棒与战锋队入前奋击!!” 通過号角声得知尚延心即将发起进攻,索勋调转马头,沉声下令,声音隐隐发颤。 得到军令,阵中六百山丹军也按照各团日常操练那般应对。 四百步卒纷纷持弓搭箭,二百马军、奇兵来到大军侧翼,执角弓等待军令。 索勋率领三名校尉退至阵中,刘继隆也策马来到军阵侧翼。 他无路可退,只因为他所率的是交战第一线的战锋队和侧翼的马军、奇兵所组成的骑兵队。 他侧目看去,只见自己身侧的诸多将士手臂发颤,不停吞咽口水,额头更是冒出冷汗。 敌军還未冲击,他们便已经紧张的心虚了。 越過他们,刘继隆的目光停留在了尚铎罗的三千鄯州骑兵身上。 他们惶惶不安,坐下马匹都能感觉到,不停踢着脚下的平地。 “进!!” 在尚延心的示意下,五千甲骑缓缓向前,紧接着开始快走,而后奔跑。 嗡隆隆的马蹄声回荡,五千甲骑奔跑起来的威势撼动天地,仿佛要踏平山鄯联军。 尚延心沒有心思试探山鄯联军,或者說他根本沒把山鄯联军放在眼裡。 在他眼裡,河西的汉奴就是两只脚的羊,而尚婢婢的三千轻骑也不過是丧家之犬。 他乘胜势而来,所有的一切只能湮灭在他的马蹄之下。 面对此等威势,索勋只能持枪对空发泄: “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