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脑子有病
比如当他完成了初步的侧写,再去看那個女人的时候,实际上就看到了一個火辣性感的钢管舞女,還有夜店裡五光十色的灯光,台下兴奋欢呼的观众们,甚至還能听到激昂劲爆的音乐。
千丝万缕的线索,构筑成往事的幻影。
他就像是一個鬼魂般的看客,悄无声息的潜入一個人的過去,窥视她的人生。
看似虚幻,却又那么的真实。
這才是這女人最真实的样子。
24岁,钢管舞女。
嫁的不错。
爸爸曾经說過,任何人只要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這些痕迹拼凑起来,就是一個人的另一张脸,也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如同赤身裸体。
如果顾见临继续观察,還能得到更完整的侧写。
可惜的是,他沒办法跟人解释自己看到的這幅画面。
听起来太离奇了,更像是幻觉一样。
他說出来也沒人信,反倒又会让人把他当成神经病。
“小顾,你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周泽的一句话,打断了少年的思考。
顾见临方才回過神来,风和雨再次落到他的身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五光十色的夜店消失不见,舞台上的钢管和女人,台下的观众,统统消弭无踪。
墓碑前的女人還在哭,哭得可真卖力啊,可谓是演技一流。
“沒有啊,我随便說說的。”
顾见临无声地笑了笑。
跟那個虚伪的女人不同,他眼裡的三位探员倒是真情实意的,流露出了悲戚和惋惜的神情。
虽然觉得他脑子有病,但都是一些敬业靠谱的公职人员,平时工作又那么忙,能抽出時間来祭拜爸爸,也是真的有心了。
“真不是幻觉?”
周泽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提醒道:“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這些创伤后应激综合障碍可不是小事……毕竟還有两個月就高考了。”
“放心周叔,我已经好多了。”
顾见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拿出一张湿巾,擦拭着墓碑,转移话题。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猪都大。
同样都是人,爸爸的侧写,那就是权威,是协助破案的重要参考。
而儿子的侧写,就是创后应激,只会被人建议去看看医生。
爸爸是心理学专业的,是峰城市大学的名誉教授,也是警署专聘的侧写师,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大概就是他在专项领域上的成就了。
当年這男人靠着一手侧写打响了第一枪,大学刚毕业就帮着警署连着破了好几個大案子。据說,哪怕是被刻意掩盖過的犯罪现场,他也能独自进行還原,模拟凶手的行为逻辑。有时候,還能在沒有法医的帮助下,只是看一眼尸体,就能說出死者的死因,以及近期的经历。
最离谱的传闻是,爸爸能通過跟尸体对话,把自己想象成死者,从而接近凶手。
顾见临小时候觉得這個很酷,也缠着爸爸让他教過自己,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太笨了的原因,直到爸爸去世了,他都沒能学会侧写。
只不過,自从他经历過四個月前的那次车祸以后,忽然就能做到了。
真实的世界从此在他的眼前,纤毫毕现。
最初顾见临认为,是在车祸裡伤到了大脑,阴差阳错的刺激到了脑部的进化,然而当他把這個想法說出来以后,大人们都建议他去精神科看看脑子。
顾见临不知道爸爸用侧写的时候,会不会有那种身临其境的,幻觉一样的画面。
所以他也就沒再跟人辩解過了。
“好了,我這边還有案子处理,得先走了。”
周泽沉默了一会儿,說道:“你爸的事,就别多想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但人嘛,总得学会往前看。明天结案,记得来一趟治安署,把字签了。”
顾见临擦拭着墓碑的动作一顿,然后擦得更卖力了:“知道了,周叔。”
周泽有些意外,沒想到少年這次居然這么爽快,又问道:“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顾见临撑起笑容,說道:“家离得也不远,我溜达着回去就行,正好散散心。”
擦得锃亮的墓碑,倒映出少年苍白的,无力的侧脸。
·
·
黑色的奔驰行驶在雾气茫茫的公路上。
“這孩子不容易啊。”
年轻的探员开着车,幽幽感慨道:“我感觉他差点就要撑不住了,就像是個纸片人……他那样回去真沒問題?”
另一位探员說道:“放心小张,那孩子沒你想得那么脆弱,当初他刚出院,就三天两头的往我們警署跑,听学校的老师說,他還是翻墙出来的。那墙足有三米半,我爬都费劲。”
小张耸了耸肩,嘀咕說道:“那哪能一样?那时候他還有一口气吊着呢。不過今天看他,精神状态倒是比之前稳定多了。”
周泽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叹息道。
“那孩子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从小一直跟着你们顾教授生活。谁能想到会遇到這种事?不過,那么严重的车祸,這孩子能活下来,也是万幸了。”
他从公文包裡取出一個平板电脑,点开了一個图片。
那是公路上的车祸现场,一辆大卡车和小轿车相撞,后者几乎被撞瘪了,冒着浓烟。
他想了想,又点开一個视频。
那是医院的病床上,苍白的少年像是鬼魂一样坐在那裡,眼神一片空白。
一位探员坐在他面前,温和问道:“你還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嗎?”
“那天爸爸从海外出差回来,說要带我回老家過年。”
“然后呢?你還记得什么呢?”
“嗯……爸爸那天很急,似乎有什么事,我记得我們就上了高速路。”
“然后你们就跟那辆卡车相撞,发生了车祸。”
“不,那不是车祸。”
“你为什么說那不是车祸?”
“因为我看到凶手了。”
“但是,监控显示的画面裡,并沒有别的人。那辆卡车司机也当场死亡了。”
“不,真的有人,我一定看到了。你们相信我,真的還有一個人。”
“可是……”
“請你们相信我!我会侧写!我可以把那個人的脸画出来!”
最后的视频画面,定格在少年突然低吼的瞬间,像是個暴躁的小兽。
周泽对這個孩子的印象,一直是彬彬有礼,温和平静。
从未见過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或许在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人人都会变得不像他自己。
“他既然愿意来治安署確認签字,应该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吧?当初医生說,他是因为不愿意相信父亲死了,所以才会幻想出一個凶手。”小张开着车,随口說道。
“不過我有点好奇,他当初到底侧写出了什么?万一真的呢?”另一位探员說道。
小张撇嘴:“你是在质疑监控?還是在质疑我們的智商?”
周泽从口袋裡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默默展开:“你觉得,所谓的凶手,有可能是這东西么?”
那张泛黄的纸上,画着用彩笔描绘出来的,扭曲的畸形。
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個长着九個头的怪鸟,每一個鸟头上,都有一张狰狞的人脸。
周泽事后查過這东西,它出自《山海经》,有鬼车或者鬼鸟,以及九头鸟之类的名字。
当然,正经神话故事裡的鬼车,人家的鸟头上是不长人脸的。
基于這点考虑,他只能理解为那孩子真的是创后应激障碍症了。
·
·
顾见临其实很不喜歡来墓园這样的地方,因为這裡有太多表裡不一的人。
他撑着伞,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跟茫茫多的人擦肩而過。
墓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场景,有趴在电脑桌前昏昏欲睡的程序员,也有在钢琴面前痛哭流涕的音乐家,也有在老人病床前笑嘻了的小保姆。
有些人面露悲戚,实际上却面带喜色,有的人神情平静,内心却早已崩溃大哭。
侧写是個好东西,但有时候看得太透彻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個在墓碑前哭到撕心裂肺的女人从公厕裡出来,不知何时已经补好了妆,拿着手机愉悦說道:“亲爱的,我刚刚参加完那死老头的葬礼,等我分到那笔遗产,咱们就有钱了。”
顾见临瞥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了目光。
自从他学会了侧写以后,时至今日還沒有错過哪怕一次,但却并沒有人相信他。
那场车祸過后,他醒過来的时候已经過去了两個月,案件调查也差不多了,爸爸的葬礼都特么办完了,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這段時間他一直为了爸爸的事情奔波,他可以接受人死了,但是要死的明白。
所以他不顾医生和妈妈的劝阻,三番四次的去治安署,只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
顾见临回忆起那场车祸,他只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一辆运货卡车迎面撞了過来,而他最后的记忆,似乎是爸爸扯开安全带,抱住了自己。
一声轰然巨响,他的人生支离破碎。
再次想起那個瞬间,還是害怕的让人发抖。
可是一想起爸爸把自己护在怀裡的那种安全感,他又觉得安心了很多。
只是在最后失去意识的那個瞬间裡,他真的看到了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后来,顾见临侧写出了那個人的脸。
一张恐怖的,怪物般的脸。
然而铁证如山的事实是,现场的监控视频裡并沒有拍到第四個人的存在。
只有卡车司机和爸爸,還有他。
最终這场事故就被定义被一场意外的车祸,盖棺定论。
顾见临這位新晋侧写师的判断,也跟着倒霉的爸爸一起入了土。
其实事到如今,顾见临从最初那种失去至亲的悲痛裡缓過来,恢复了一定的理智以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侧写是不是出错了,因为他当初的确受了重伤。
那种情况下,他看到的真的有可能是幻觉。
当初大家本以为,顾教授的儿子或许真的在侧写上有点天赋,结果却让人瞠目结舌。
最近這段時間,警署的人明裡暗裡都在說:多捞啊!
以至于顾见临自己都觉得很捞。
真衰。
当然,這還不是最衰的。
因为他待会還要回家,回别人的家。
虽然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妈妈還是很爱他的。
顾见临距离成年還有几個月,如今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的新监护人,并且把他接到新家去住。
但問題就在于,妈妈在五年前就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過得幸福美满。
顾见临本来不想因为自己破坏妈妈的新生活,却又犟不過這個女人,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拎着大包小包入驻了新家,被迫接受了新的家人。
新家在市南,虽然在老城区裡,但也是靠海的优质地段,房价如今在六万多一平,只要步行五十米,就能抵达海岸线,拥抱海风和阳光。
值得一提的是,妈妈的新家裡在一楼,有個院子。
院子裡有两棵树。
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
更值得一提的是,妈妈還多了两個女儿。
一個不是亲的。
另一個,也不是亲的。
這时,顾见临的手机微微颤动起来,又是一條微信消息进来。
苏有珠:“给顾叔叔上完坟就早点回家,别到处乱跑。妈妈让我给你做了早饭,放在微波炉裡,热两分钟就可以,记得吃。我還有事,要出门一趟。”
顾见临沉默了一秒,沒想到這姑娘叫妈妈還叫得挺顺口的。
這是妈妈的名义上的女儿,大的那個已经工作的,小的跟自己在同一所高中上学。
发短信来的這個是小的。
顾见临从小身体就不好,再加上刚刚出了车祸,還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在妈妈的眼裡就像是回到了婴儿时代,连带着這一家人都把他当成了宝宝来呵护。
這让他很感激,也很不适应。
忽然间,他的手机裡有一個电话打进来,来点显示人是老张。
那是他家楼下快递站的工作人员。
不是新家,而是之前跟爸爸一起租的那個房子。
“喂。”
顾见临接通电话。
“喂喂喂,小顾嗎?”
老张扯着個大嗓门,說道:“你们家快递還要不要了啊?”
顾见临一愣:“什么快递?”
老张回答道:“你爸的快递啊,都放在這好几個月了,這次可要收钱了啊!”
顾见临皱起眉,在他的印象裡爸爸可是从来都不網购的。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