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主
骷炎睡得死死的,被涵榕直接拽醒,“還睡,小命都快沒了,你還睡”
她懵了一会儿,看见四個人神色凝重,屋外妖风作响,便问,“归途呢”
几人来夷城是受归途邀請住在小院的,涵榕是知道归途出门的,“一出事就出门了。”
哦。
骷炎衣服都来不及穿,打算披個斗篷,但天刚转凉,還沒物色得有,她把锦被挂着身上,把剑幻出来在手裡握着。
几個女孩靠在一個房间内,高度紧张,生怕外面的东西闯进来。微柳却平静如水,“有魔气。”
涵榕急性子,“不管,反正都是害人的东西,防着。”
骷炎脑袋一转,魔气幻瞳也是中了魔气。
但她沒說,微柳怕是听见幻瞳名字也会难過。
“不会……”微柳刚要說什么。
佳人见四面爬出来的蛇,大叫,“蛇!”
“啪啪啪!”
窗门上被什么东西拍打作响,還弥漫得有腥味。床上,房梁上,窗门房裡……都密密麻麻爬得有蛇,它们不进攻,盘曲着身子,吐着蛇信子盯着几個人。
“起阵!”
微柳出声,几人才手忙脚乱的画符,立了個结界。墨琴却不适,时不时会显出她的原身的耳朵。
墨琴控制不住自己,她想……
“死狗,你怎么样”骷炎轻轻拍了一下墨琴。
“滚!别碰我!”墨琴臂膀一甩,要不是微柳拽着,骷炎就要被震到蛇窝裡去。
墨琴想咬东西,铁,木头……也可以是人,目光所及,她都想咬碎。她磨了磨牙,压下心裡的邪气,不敢轻易乱动。
竟然被魔气入体,清心咒完全不管用。
微柳手搭在她的肩上,“别慌,守阵!”
佳人和涵榕太過紧张,只顾盯着蛇群,沒看见微柳的动作。骷炎觉得這個蛇只是为了围住她们,不让她们出這個房间,不然在她们還沒反应過来就扑上来了。她比佳人和涵榕要放松些,所以她看得见微柳的手搭在墨琴肩上,丝丝魔气从墨琴身上缠绕在微柳的手臂上。
魔气入体,微柳却沒有任何不适。
骷炎又诧异又受伤,她一直以为這几個人当中,就微柳差得和自己作伴,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像被背叛了一样。
這是趁她不在,偷偷修炼了嗎
微柳察觉到骷炎的幽幽目光时,抿了一下唇,“怎么了”
骷炎觉得委屈,吸了一下鼻子,“死狗,你背叛了我,背着我偷偷变厉害。”
微柳:……
“只是一些夫子看不上的歪门邪道,见多了学了一些皮毛。算不得厉害。”
骷炎急了,“能办好事就不是歪门邪道,一天净听那些糟老头子瞎忽悠。”
微柳点头,“嗯。”
守了半天阵,骷炎确实困得厉害,而且一個屋子全是蛇,丑,污眼,她干脆闭着眼睛。
然后,骷炎就裹着锦被半梦半醒,她好像看见身边的人都倒地昏睡,又看见法阵被撤,有人声音不大,威严十足呵斥:“退下!”
她看见這人身子弱小却临风傲骨,一身孤寂,那衣袍扫過骷炎的眼……
然后,骷炎就睡着了。
因为有妖夜袭夷城,夷城城主得出面安抚民心。鹿厌城会在池瑶台举行封魔灭妖仪式。
“你疯了”
知道墨琴要去池瑶台,骷炎觉得這禽兽仿佛不太聪明。這要是平常倒沒什么,但就昨晚的样子,现在是妖都躲着,不出来当過街老鼠。
“痴人也不是這样痴的,小命要紧,对不对”骷炎试图哄骗這個脑子不会思考的狗。
佳人和涵榕也劝着,主要是也只能劝,墨琴再差,她们干也干不過一只千年老妖。
墨琴低着头,明显是劝不动的样子。骷炎把微柳拉到她面前,“微柳也不同意你去,是吧柳。”
墨琴忽然抬眼看了一眼微柳,一脸愁绪,大抵也是劝她不要去见鹿厌城的。
微柳却出乎意料說,“在她。”
骷炎、佳人和涵榕都呆了,“她会死的。”
“不会。”
微柳和墨琴相视而笑,达成一致的默契。
佳人和涵榕追问无果,闷闷坐在一旁。骷炎却欲言又止,她知道,墨琴和微柳之间有了她们三個不知道的且不会知道的秘密。
原本,骷炎還想问昨夜谁和她一样半梦半醒时,见了一個人,凭一己之力震退那些妖邪。但是,她知道自己问不出结果的。
把人都扔在房裡,骷炎火急火燎去找归途。
归途才理好发冠,气质出尘,用骷炎的话来說就是人模狗样的。骷炎冲到他面前,還沒开口,他就說:“院子设了结界,邪祟不进门。你少出门,安生在家睡死。”
骷炎:……
睡死,大可不必!谢谢!
“你昨日去了哪”
问出口,骷炎才觉得不对,“你不是国师嗎谁家皇帝让你這样在夷城安家”
归途眼睛一斜,冷冷开口:“现在才想起来问,被你的骨滦迷的魂回来了”還沒等骷炎搭话,他就已经沉着脸,语气却温和,“谁家皇帝你說谁家皇帝”
呃……反正不是大梁。
骷炎装傻,“呀,我现在是不是也是皇亲国戚了呀托兄长的福。”
归途冷笑。
答不上来,套近乎,還转移话题。
“你不是神仙嗎,为什么要来人间啊”骷炎讪笑,顺便把心底的問題给问了。她总觉得有关系,夷城,妖邪,来凑热闹的人,空爻,骨滦,泫蛟,包括她或者是她身边的人……总感觉有联系,可她有說不清。
“你问這個干嘛”归途觉得疑惑,毕竟這玩意,你在她面前說事,她也能完完全全忽略,不是一個好奇的人。
骷炎想着自己总不能說她那些莫名其妙的猜测,“是来人间历劫来了”
归途眉毛一挑,高高冷冷,“关你屁事!”
“我是关心你。”
归途手掌放在骷炎头上,微笑,“放心,我能在人间待到把你送走。”
……
骷炎找不到话回怼,只能阴阳怪气地說,“不是你送我過奈何桥,我還真就不走了。”
“是是是,成全你。”
骷炎颤抖着小手,满脸震惊,“你真想要我死”
归途:……
“你有病!”
“你和你朋友就不要出去瞎窜,”
骷炎疯狂点头。
他出门前還补了一句,“我,你兄长,归途,楼兰国师!”
骷炎有印象了,她记得当时归途的意思大致是,楼兰是小国,事少,且钱多,来钱快。
得,白跑一趟,什么都沒问着。
国师在夷城,是不是代表楼兰王也在夷城,并且已经来了很久。
楼兰是小国,骷炎只听過楼兰裡的一些怪事,這個国的人死后身体是不会腐烂的。地势和夷城一样,处于沙漠,却不如夷城繁华,因为他们不喜外人来访。听說,每隔多少年就会消失,沙漠裡不会有任何他们生活過的痕迹。
骷炎的小布包還是楼兰的东西,是蔓姗女离开学院的时候送她的,看着小,但能装。
蔓姗女,都好久沒传信。骷炎就掐了個诀,小小的灵鹤在指尖飞出。
见墨琴房间沒其他人在,骷炎趁墨琴不备,跳上去勒着墨琴脖子。
“骷炎,别劝我。”
骷炎:
她看着墨琴,语重心长地說:“狗,听我的,别自作多情,好嗎”
墨琴轻轻松松扳开她的爪子,“那你来干嘛”
骷炎立马表情悲戚,“知道你命不久矣,我来多看看你這幅嘴脸。”
墨琴:……
“大可不必,谢谢。”
骷炎一脸严肃,“我斟酌了一下言辞。”
“說啊。”
“鹿厌城会不会是你前世的情人”
“……不是。”
“那你见他干嘛”
“你懂什么”
骷炎立马来劲,這個她会,“谁說我不懂我及笄就嫁人了。”
墨琴“啧”了一声,“知道自己行情不好,悄悄把自己卖了然后努力收份子钱”
认真回想了一下,骷炎說:“不算吧。”
墨琴有些惊讶,“真的假的”
骷炎蹙着眉,“我好像倒贴了一两银子。”
墨琴:……
“所以,你天天不和我們一起就是偷偷幽会去了”
“哪有!谁让你们一来就一直下雨的,我又不喜歡下雨天。”
墨琴不信,满脸嫌弃,“這么多天就沒见過面”
“呃……”骷炎沉吟片刻,“见過。”
“有钱嗎”
“……有。”
“色易熏心的家伙,你不配和我說话。”
骷炎懊恼,一不注意說太多了,被套话了。不甘示弱回:“你還不是为了鹿厌城要死要活的。”
“不一样。”
骷炎想想,“确实不一样,你是不是偷偷见過人家他出现都是戴面具的,你的画像沒有。”
墨琴拒绝回答,“我发现你不问就不问,一问就是刁钻問題。”
骷炎感叹了一声“啊”,慢悠悠才道:“是嗎”
“必须是。”
院门外,因为闹妖,大户都闭门不出。
泫蛟看着自然而然变成女人的骨滦,神色复杂,“真的要這样”
骨滦的声音纤柔魅惑,“大梁重礼法。”
泫蛟:
骨滦又說:“她兄长回来也不与她们碰面。”
避嫌。
泫蛟懂了,他沒有换成女人,而是变成一個六七岁的男童,面容白净,粉团粉团的。
骷炎听见敲门声,见骨滦她先是一喜,在看着她身后的孩童时,再是颤抖着唇,“你孩子”
微风拂面,泫蛟觉得自己被抽了一巴掌,還好骨滦是個不占便宜的,“泫蛟。”
大抵是心灵冲击太大,骷炎脑袋還沒思考,大抵是抽风,“泫蛟是你孩子”
骨滦:……
泫蛟:……
“……抱歉,口误。进来坐进来坐。”骷炎冷静了一下,春宫图都看了,還怕這种小场面。
等人在院子坐下,涵榕和佳人看得眼睛都发直。微柳和墨琴都是见過大场面的人,只是惊艳了一眼,并沒有瞪得眼睛发直。
简单的介绍過后,骷炎并沒有說泫蛟其实是個大人的模样,泫蛟也沒有說,所以她被涵榕和佳人围着,像逗小孩子一样。骷炎把骨滦拉到自己房裡,两人方便說话。
“可有受伤?”
骷炎摇头,抓抓自己沒有打理的毛发,把昨夜看见的情景和骨滦說了一遍,還肯定了一遍,“不是归途。”
安静了一会儿,骨滦的把纤纤玉手放在骷炎面前,等骷炎握着,她才說:“担心”
“嗯嗯。”骷炎点头,“而且那些蛇把我們围着,也不动就冷飕飕的盯着我們。”
骨滦沒有应答,反倒是冷不伶仃的說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大梁公主被劫。”
虽然問題无关,骷炎眉毛還是跳得老高:“什么时候”這种事非同小可,那可是事关一国的事啊。
“昨夜,群妖袭城时。”
不对不对,“你们不是在一起嗎”
“袭城的是妖,劫走那人的是魔。”
未等骷炎反应,骨滦又說:“昨夜,夷城无一人受伤。”
换句话說就是,昨夜在夷城的群妖被控制围着人,却有魔攻击骨滦他们,一城无人受伤偏偏只是幻瞳被劫。這怕不是看上幻瞳的美貌了。
但,要是单纯只是看上人家,单凭魔的這一点,想要无声无息的带人家走也不是不可以,用不着大动干戈弄得满城风雨。难不成是要挑起战乱倒是听說大梁皇室内部不和。
“這……”骷炎不知道该怎么思考,這個問題,把骨滦的手指一根根挑起又放下。
“更无一人被群蛇圈围。”
骷炎眼皮一跳,所以那蛇群是针对她们的。她的房间正对院子,她看院子裡的微柳還是话不多的坐在一旁,墨琴大抵是在想去池瑶台见鹿厌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察觉到骷炎的目光回以一笑,佳人和涵榕還在逗小孩模样的泫蛟。這看谁都不是能惹事的人。
啊!想不通,想不通就转移话题。
“骨滦。”
“嗯。”
“你身材真好。”骷炎好自卑,哪哪都沒有,不喜歡打扮自己,身材還不苗條。
骨滦:……
她随骷炎目光望去,“那只食铁兽法力很弱。”弱得不正常,弱得像被人抽取了修为,只留下区区几十年的還不如一個有资质的凡人。
嗯是嗎墨琴的法力比骷炎高,她不能看见别人的修为,只知道墨琴是妖裡面资质最差那一类。
“那她修为资质怎么样”
“天赋异禀。”
骷炎惊呆了,开什么玩笑,天赋异禀能自己的形态都经常维持不了能只是一只小妖能做任务的时候经常受伤虽然比她好一点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
“身上還有冥府的气息。”
冥府
不就是死魂嗎
墨琴她……
她沉吟了一会儿,“明日,夷城城主鹿厌城会在池瑶台举行驱邪仪式。你可有時間”
“嗯。”
“阿炎的剑铸得稀奇,可借我瞧瞧”
骷炎放开骨滦的手,手指大地,那把彼岸银剑在她手中显出,细看還有丝丝白光绕体。她也觉得這剑长得稀罕漂亮,“你当心些,看样子可贵了。”
剑是她在商贩处淘来的,因为生得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沒人买。刚好遇到骷炎這個贪图漂亮的人,還砍了一顿血价。
剑在骨滦的挥袖间消失不见。
這仪式举行得匆忙,却准备得妥当。
为了墨琴小小的愿望,骷炎把仅有的一点点灵气全部给了她,免得人家在台上驱魔,她老人家在台下现了原形。想想那场面,就觉得血腥。
“恭迎城主!”民众皆跪,皆欢呼。
骷炎入乡随俗,也顺势,接着裙裳能遮住腿脚,她是蹲了下去,并且沒有虔诚低头,而是在看鹿厌城。
原瞧着不如大多男子精壮,现在他在人群的前方,接受万人朝拜,面具后的双眼是在睥睨匍匐的他们,咋一看,隐竟有帝王之相,又大抵是出尘气质,又觉得仙风道骨。
骷炎转头想给墨琴說,她看中的男人真的气质绝尘。但身侧早已沒了人。和一脸茫然的佳人和涵榕对视疑问,她俩更懵,连同微柳都不见了。
這两狗背着她们找男人去了。
台上的城主沉沉发声:“夷城异动,群妖突袭,且伴魔气而来。今日虽有驱邪仪式,但为了你们安全,你们需待在家中,无事不得外出。直至城中无事,禁令解除。会有人去给你们吃食供给,不必担心。”
听着,也安抚不了民心。可,她们周围的人却很感激,齐声道:“谢城主浩恩。”
虔诚得像信徒,而台上的是他们教主。
骷炎觉得无聊,左看看右看看不见骨滦,却见這些人的表情沉寂,眼神空洞,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跪匐,举手跪拜的动作都出奇一致。而像她们這些原不是夷城的人在队伍裡面的多样表情显得突兀。
那個城主摊开双手,奇异的光芒将他包裹,他身后的天空被黄沙弥漫,压得城墙欲催。
這個鹿厌城竟也如此强
“我为我的子民祈福,诸位就先回自己的住所”
他口中的“诸位”是来访夷城的所有人。为了不惹事,骷炎就和两個人回了小院。可,她走到一半,风沙迷眼,再睁开时,又回到了池瑶台,却不是在台下蹲着,她是在上空,站在被鹿厌城引来的风沙之上。
而正在回小院路上佳人见骷炎呆呆不动,“快走吧。”
“骷炎”点头,才慢慢“嗯”了一声。
涵榕心粗看不出来問題,拽着“骷炎”走得飞快,佳人觉得有点点奇怪,但也沒细想很快就跟上去。
“骨……”骷炎的声音被骨滦的指腹止在舌尖。骨滦做了一個噤声的动作,骷炎觉得骨滦男子的手有些眼熟,但觉得大概是自己在之前见太多了,沒细想。
他们注视着脚下,鹿厌城的祈福就是下了一场沙雨。
沒有雨,只有沙的沙雨。
骷炎看那如黄河的沙土在脚底下翻滚后分流成交错的沙流,最后慢慢变成散乱的沙雨。即使看不见鹿厌城,她也被气势压得腿软。
骨滦拖着她的胳膊,让凡人靠在自己身上。骷炎抖着身子,看完所谓的祈福。接下来就是驱邪,等鹿厌城施法,她在空中却看见那些人的头顶黑气窜起,互相连团,变成黑云压在那些人的头顶。
魔气!
骷炎看向骨滦,后者微微点头。
鹿厌城设了法阵,覆盖那些魔气上空。魔气躁动,四处逃串,灵力和魔气相撞,发出巨浪,骨滦手指一动,他和骷炎前方就出现了一個透明的屏障。他倒是不受影响,骷炎的头发被掀得乱飞。
看看魔气已沒了踪迹,不知道是回到了那些人的体内,還是被鹿厌城弄沒了。再看看鹿厌城,出来面具的部分,骷炎能看见他的嘴唇惨白,身形已然发颤。他的子民還在沉睡。
“他在净化魔气。”
“成功了嗎”
“不成功,也不失败。”
骷炎是震惊的,她以为,夷城真的只是一座位置比较复杂的普通城而已。
她還看见墨琴半显原形,她听见墨琴站在鹿厌城面前,喊鹿厌城:“主人。”
主人
此等渊源,骷炎觉得自己无力前去干嘛。
而陪着她的微柳,空爻木贤执剑挡着,少年模样却一身杀气,他双眼满是厌恶,而微柳還是微笑。
這感情复杂得一波一波的。
“下去嗎”
骷炎摇头,這個时候她就不参和了。
骨滦懂了,意念再转,他们已经身处一处府宅。這府宅大得宏伟,梁柱,廊檐上的雕刻都极其精致。
“你买的宅院”
“是泫蛟。”
骷炎觉得可以和泫蛟发展過命的友谊,“打算在這儿长住”
“并无。”
啧,有钱真好。骷炎左摸摸右摸摸,這都是钱。但是转了半天也不见泫蛟,“泫蛟呢”
“找人。”
“是幻瞳嗎”
“不是。”
骷炎猜到了一点,看向骨滦,“你们来夷城是来找人”
骨滦别开眼,“嗯。”
骷炎突然笑了,伸出手,“骨滦,牵牵我。”
手掌相触瞬间,骷炎一個激灵,看向骨滦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了”
骷炎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脸,“還未冬日,你的手也太冰了些。”
“天生体寒,”骨滦又說,“第一日牵”
有日头,却隐隐藏藏。闷热得紧,骷炎早些时因为晨露多加了件衣服,现在有些热得慌。
“之前都是牵你女子时的手,和你现在男子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骷炎想了想,“男子的手要大一些,能把我的手全部牵完。你的手好看,外头人也瞧不见我的难看。”
见骷炎眉头微蹙,沒說真话,骨滦也不多问。
只是隐隐不喜凡人皱眉的样子。
“骨滦。”
“嗯。”
“你别怕冷,你冷的时候我就抱着你就好啦。”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言语傻气,骷炎又补了一句,“可能神仙也不会冷。”
骨滦俯身环抱住骷炎,他說,“我怕。”
细细感受,這個拥抱寒气侵蚀,骷炎颤着牙,手放在了骨滦背上。她想日后都带手炉,斗篷,让骨滦不這么冷。
今日的驱邪仪式只是個幌子,净化魔气才是真的。夷城的人怎会如此大规模被魔气入侵,鹿厌城的這個城主似乎不简单。
“主人!”
鹿厌城已经精疲力尽,看着眼前的妖时,大抵是虚弱過度,竟是直直跪了下去。沒了发言时的威严,声音很是温雅:“妖”
但又有冥府的气息。
鬼
又是半人半兽的模样。
他此刻无力分辨,只是笑着說:“我不是你的主人,莫不要认错人了。”
食铁兽的模样换了又换,最后变成人的样子,“主人過了奈何,喝了前尘汤,自是记不得我。”
鹿厌城觉得這只妖好奇怪,嘴上叫着他主人,神情欣喜,眼底却藏了万般情愫不肯說。
“已是前尘往事,今世又何必再提。”
墨琴不答,把仅剩的灵力传给鹿厌城,她的头顶冒出了两只黑色毛耳,脸上开始出现绒绒白毛,眼处开始变黑,就连手臂开始变得粗壮,人却变矮了去。她灵力耗尽,原身只有六七岁孩童那样高。
“主人就是主人,哪有什么前尘今世。”墨琴的声音带着食铁兽的嘤唧声。
因为无力阻止对方的行为,鹿厌城有了一点点杯水车薪的灵力,才有力气打坐恢复,他想劝劝這只小妖,让她放下前世,看看今生。见小妖眼底的倔强,他觉得多說伤人。
鹿厌城站起来时,沉睡的人醒来,像毫无感觉并且真正的完成一场仪式,他们高举双手,在拜下去。
“恭送城主!”
他们表情丰富,动作多彩,各回各家。
鹿厌城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妖化不成人形,在他身后躲躲藏藏跟了一路。
“你要随我回去”
食铁兽若不咬东西,其实外表憨厚,尤其是现在的一只孩童般高的墨琴。
這個人就算戴着面具,往那一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墨琴都能看见一千年前,那個人站在雨后的阳光裡。伸手抱着被猎物夹夹伤又淋了一场大雨的她
他說:“我带你回去养伤,别怕。”
于是,墨琴点头。
她還担心微柳的,可微柳被空爻挡在池瑶台台后。甚至空爻一身杀气,微柳却让她不要担心。
是看得出来,空爻和微柳认识。但,墨琴知道和友人叙旧比试绝不会眼神那样狠厉。
墨琴跟着鹿厌城去他的住所,住所极其宽阔却无多少装饰的,甚至空得有回音。鹿厌城让她在客堂等一会儿,他去取個东西。客堂的后方有一副大大的画做了屏风,是一個女子。
一個天资娇女。
心口闷得慌,墨琴别开眼,随即笑得灿烂,“主人有心上人了。”
九世啊,她追随主人九世了。世世都无心男女之事的的主人有喜歡的姑娘了。墨琴控制不住自己发抖,她大逆不道痴恋自己的主人,妄图让十世一過,主人不能位列仙班。可是,一看见他,什么想法都沒有了,就想护着他。
一如护他世世魂魄過奈何一样。
一只手递了個药瓶到墨琴面前,是鹿厌城。
“這药可恢复部分灵力。”
毛茸茸的爪子接過药,墨琴吃了一颗,等灵力充实一点就变做人形。人形的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還笑着致谢:“谢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
是她不该有非分之想。
知道纠正不了她口中的称呼,鹿厌城不在意,客套得大方:“不谢,算起来你還助了我。”感受到墨琴的目光,他解释,“你莫要怪,這面具自我做了這城主之后便自己生出来的,揭不下的。”
墨琴看了那面具上的符咒,說:“我知道。”
“是新娘咒。”
“要主人大婚才能揭。”
“和新娘子的盖头一样,需要新人来揭。”
“這一世后,主人就会受人供奉,不再是凡人。”
她說一句,心就剜了一刀。眼泪不受控的划過脸庞,這一世的主人竟然是這样遥远,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她的主人入世历劫,九世苦难,這一世就要功成圆满回归天上。
這一世历的是情劫。
而墨琴只不過是他在凡间的一個過客,不足以记得,不足以挂念。像墨琴這样的人,一生追随鹿厌城的何止一個每一世的鹿厌城都足够优秀被人惦念。看他来凡间不過是为了体验人家疾苦,能有大爱心怀,做一個普度众生的仙。
墨琴還是說清楚,就算是准新娘也不可以坏规矩,“若是新娘子提前揭了面具,你就成不了仙了。”
新娘咒是仙家的祝福和期望,不可以被轻视或者怠慢。
鹿厌城对着墨琴作了個礼:“多谢。”
“主人不认我嗎”墨琴能感受到鹿厌城的心思,不算惊喜,不算意外,不纠结。甚至一开始的交谈就是萍水相逢。
鹿厌城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在墨琴头顶,“既然你唤我主人,那我便为你祈福。你要一生自由,不被束缚。”
墨琴看着鹿厌城出尘卓绝,脑海裡闪现每一世,那人接受她的样子,不同的样貌,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地方……却用着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认下同样的她。
“你說有前世,那便是有缘,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久之后墨琴破涕而笑。
她知道,鹿厌城相信她說的前世,新娘咒……也知道鹿厌城是不会认自己的。鹿厌城看得见這只妖眼底的纠结矛盾,他不知道是几世的缘分,让一只妖如此的忠诚,他也确实不愿看见任何生灵沒了自己的自由,为了他人放弃自我。
墨琴看向屏风,故作轻松问:“那是主人喜歡的女子嗎”
她听见身后的声音,有丝丝欢喜而又坚定的回答她:“是。”
屏风上的女子,战马之上,一身劲装,闭眼射虎。五官清丽,眉间却见英气。
真好看,越看越好看。主人喜歡的都好看。
“你们可有說婚”
“有。”
墨琴扯着嘴角,她想见见他穿婚服的样子,“那主人若是大婚可要允我来讨杯酒,讨些糖”
“我会在城中宴席三日,你可以随时来。”
城中,所有人。
墨琴自嘲,她自私一点,先看看他穿婚服的样子,可是,被拒绝了。她的主人,知道她肮脏的心思,却不拆穿,给她留了一点微薄的颜面。她是妖,不是人,用不着那么虚伪的东西。
无契无约,墨琴是自由的。她学着人类的礼仪,在鹿厌城身前跪了三拜。
“主人。”
最后一声“主人”了,鹿厌城還是应了:“嗯。”
“墨琴……”她眼泪糊了视线,“走了。”
鹿厌城却是笑着說:“你守了我那么多世。以后就不用去奈何等我了。”
他在感谢,墨琴却仿佛身负千斤。
丫鬟引着墨琴,走出鹿厌城的城主府,今日阳光不骄不躁,墨琴却被刺得泪眼朦胧。
雨后的日光倾城,也刺眼。
街头空无一人,她走得极慢,她觉得重,腿像注石头。回想主人的過往教导,再想想她试图阻挠他飞升。墨琴掩面试图止住破了堤的眼泪。
她敬爱自己的主人,伴他千年,奈何桥护他灵魂,护他世世平安,還妄想沾染他。這一世主人不要她了,主人有了心仪的姑娘,她千年的情愫就该埋藏。
墨琴回到小院,满脸泪痕。刚从骨滦府宅回来的骷炎屁股還沒坐热,就被墨琴的哭泣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见這狗這样過,還未开口问,墨琴就红着眼睛看向她。
“我守他千年。”
什么千年
应是与鹿厌城有关。
骷炎隐约猜到一点,原本无心去问,又见墨琴眼底的嘲弄,铺天的绝望,更沒问的心思。对墨琴,她更多的时候都是說笑,哪裡见過這种大场面。
“知他对我无意。”
“骷炎。”
骷炎放下想去拍拍墨琴头的想法,“我在。”
“我只能看着他爱上别人。”墨琴的泪珠子又掉了一颗。
谁爱上谁鹿厌城和墨琴千年的爱恨情仇鹿厌城移情别恋墨琴伤心欲绝从此大开杀戒……
无数個情节在骷炎脑海中浮现,怕說错话,就也是叹了一口气,“都是缘啊。”
缘
墨琴却觉得无比嘲讽,她与鹿厌城九世缘分,无一世缘关情爱,她执着到现在却成他的困扰。缘她靠着這個“缘”和鹿厌城的前几世不关俗念相守,现在又因为這個“缘”从此路人。她想自私让鹿厌城生生世世轮回,又想看他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就算无关凡念,她也会選擇成全。可现在,她沒有任何机会了。
思及至此,墨琴直接坐在地上,泪流成河。
骷炎傻了,她是不是說错话了。
還好涵榕和佳人回小院后就一直在呼呼大睡,她刚才還想把她俩拽起来猜拳。要是被她们看见墨琴這样子不得去劈了鹿厌城的城主府。
她皱着眉,寻思着怎么开口,想起微柳是墨琴以前不见的,就问了一句,“微柳呢”
墨琴微愣,总算沒哭得那么沉浸。
对啊,微柳呢
见墨琴一脸的茫然,骷炎心头一慌,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微柳与空爻对峙,两人之间的气氛全是肃杀,尤其是空爻满眼厌恶和杀气。
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出事
但微柳說她懂的逃生门路多,就算是神,她也是可以遁走。想想好像每次有事微柳确实都逃得很快。
骷炎伸手到墨琴前面,“走吧,阿爹带你喝酒。”见墨琴呆呆的模样,她挑着墨琴的下巴,“一醉解千愁。”
她眉毛高挑,一副事事不是事的样子,笑得明媚。她不知道的是,墨琴看她的样子像极那個人,在千年前,面容重合,墨琴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明明不像,什么都不像,语气,话语,容貌……甚至骷炎的语气轻佻,可是像,就是像,說不出来的像。
墨琴任由骷炎牵着自己去杨柳巷,一家家酒铺敲门问能不能买酒。沒店家答应,骷炎就带着她翻爬进人家酒窖,放了银子,肩挂四坛,手提四坛。
“你喝不了多少,咱们就少拿点。”
墨琴看着八坛酒,懒得說话,只是点点头。
她们爬到人家房顶,看着稀疏的星宿。說是让墨琴借酒消愁,骷炎不停地說着一些琐事,就喝了四坛,墨琴默默听着,喝了两坛,仍不說话。
骷炎說到一半,觉得让墨琴酒后吐她和鹿厌城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太现实,于是她轻轻唤了一声,“墨琴。”
墨琴看向骷炎,不說话,目光沉寂如死水。
骷炎又拆了一坛酒,“我以前很喜歡簪子,我阿爹說女儿家沒出息捯饬這些东西,不如趁早嫁人,一辈子困死在宅院裡。”
“我一直以为爱美是错的,到书院裡了,我见日日精致的蔓姗女修为好,還通晓各种古籍。我又以为是我天资不足,所以才长得這般不丑不巧。后来发现都沒关系,我爱美,修为還是這样子。阿爹說错了,爱美是沒有错的。”
“我沒有按照一开始的想法去看這個人外有人的凡间,我是我,自己也不能束缚自己。”
“你看了千年的山水四季,人间桥水,有沒有看過云开见日的样子”
“墨琴。”
“把画像都送给我吧。”
“好。”
今夜的风又格外凉,骷炎裹紧衣服,把墨琴搂在怀裡,她知道自己說得乱七八糟,千年的执念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劝說的。但骷炎還是想說些,打破墨琴目光裡的死气。
两個人看着稀稀的星缀的夜空,仿佛在看什么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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