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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龙鳞

作者:嫍媚
“有钱离家出走?”

  骷炎的布袋都在家裡,水晶海螺沒带,归途联系不上人,寻着封印的气息找来雪崖处的千聿的住宅。宅子不大不小,可以装好些人,也在周围设了结界,声音传不到外头,引不起雪崩。

  “沒有啊,不然能跑到着深雪老崖来瑟瑟发抖?”她倒是有些惊讶归老狗会亲自找来,毕竟之前归途都是直接用传送咒的,哪能亲自找過来,多少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怎么找到這儿来了,這么远,你家主子放你出来?”

  归途微蹙眉头,“你知道你自己灵魂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啊。”

  “不知道?!”

  归老狗一如既往的狗,突然提高声调,给骷炎吓出久违的双下巴,她巴巴看着归途,茫然得很:“怎么了?”

  真真的是气笑了,“你以后短寿,会临死還受病疾折磨。”也還好不知道。

  骷炎沉默了一会儿,弯着眼睛,“我知道,只是沒得见她原本的样子,有点遗憾,哈哈。還有答应我的生辰礼。”

  归途难得沒出言讽刺骷炎,他的神情是不比寻常的淡然,“你本该惜命的,你轮回转世的功德够你活到子孙同堂。”

  骷炎很意外,她知道想归途這种在人间的仙,不会插手人间的事,更不会像现在這样对她這個凡人透露這些的。“你這算泄露天机嗎?”

  “算不上,你的命太小,并无大碍。”活着撼动不了苍生,死后不会不朽。

  “哦,”原来如此,“可我不打算成婚,生子。”

  归途意外的挑了挑眉,“你不是很喜歡骨滦,已经私定终身了嗎?”

  风過雪始终要凉些,骷炎吸了一口气,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双眼清明,她裹紧身上的幻瞳给的紫色绣了支寒梅的斗篷,“哥。”

  “嗯?”

  “你知道的吧?他不是一般的仙。”看见归途沉默,骷炎又莞尔一笑,“他娶得成嗎?”

  “知道。”

  骷炎看向高出院墙的耸立雪山,在苍穹之下有几分孤清,她觉得赏心悦目,想去攀爬。可是雪山容易崩塌,容易让人埋骨山底。“他,是神嗎?”

  归途深深看了骷炎一眼,他以为這世间最表面不過傻,肤浅,庸俗,一生苟活,难成大事的人,其实是另一种通透。

  世间通透的人有两种,一种豁达积极,放得下有缘无份;另一种极其悲伤,看尽世间有缘无份。芸芸一生,不過就是羁绊和束缚。活着和逝去都只是一個選擇。人也好,妖也罢,六界众生都难逃命运安排。

  “神也不能干预人间的事嗎?”

  她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他顾全的是六界,不只是人间。”

  “否则呢?”

  “否则命运安排紊乱,轮回松动,地狱大门开放,最先消失的就是人间。”

  此刻,骷炎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已经亡国,看着身上的斗篷,她感受到幻瞳的一丝绝望和悲伤,像一瞬间的溺水,无力挣扎,意识清醒,清晰的感受自己是怎么被压得不想喘气,不愿喘息。可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始终不知道狠狠摔进沼泽,一身泥垢是怎样的心境。骷炎鼻尖泛酸,“還好沒让你们出手救大梁。”

  “大梁气数已尽。王朝更替,天下都是大梁也沒用的。”

  骷炎开始哽咽,“我讨厌大梁礼法,可是我爱它,但是我当了逃兵。”她很矛盾,她祈祷過大梁修改礼法,埋怨国礼法的封建,可她现在真的离开大梁,她不知道是共情到幻瞳的半分情感還是自己真的不舍大梁,她的眼泪止不住,“大梁……”

  她泣不成声,支支吾吾表达不出自己半分情感。

  她生在大梁,现在却北国的子民。

  哭得归途头疼,“我前次太匆忙,忘记给你的神器清除魔气。”

  骷炎擦干净眼泪,把脖子上的化成滴状的吊坠拿下来,“是這個嗎?”

  归途又诧异了一次,“這么聪明?”

  “大概猜的。”

  归途把坠子放在手心渐渐变成泛着银光的鳞片和微柳递给骷炎的时候還要大,随着光芒耀眼,鳞片還在变大。骷炎能看见有丝丝黑气正在消散,而残留在上面微柳的气息也正在变弱。

  等鳞片有半個骷炎一样大之后才沒有黑气逸出。

  “好大!”真的,惊呆她的下巴。又漂亮又大,就凭上面還泛着神圣的流光就肯定能卖個好价钱。。

  “這是龙鳞。”

  什么龙的鳞片大成這样。

  归途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上古龙鳞,不比区区百年修为的蛟龙。若要真的看這鳞片能有间屋子這么大。”

  他看骷炎震惊的表情刚想让她好好挂着,能保命,就听见骷炎說:“能卖個好价钱。”

  “朽木不可雕。”說归說還是把龙鳞变为吊坠挂在骷炎脖子上。

  骷炎难得见归老狗温柔,刹那间,电光火石,她想起那個假归途的骨滦,“世间会有两個骨滦嗎?”

  归途觉得這孩子不太正常,尽问一些不切实际的問題,“不会。除非时光溯回,空间撕裂才有可能。”但是触犯天道的,骨滦?最懂天道法则的莫過于古神。

  看惯一片雪景之后,倒是开始想念常年无雪,四季常绿的大梁。

  “骨滦和泫蛟找的人找到了?”

  归途愣了一秒,“找到了。”

  “哦。”

  “有人来了。”

  归途隐退了身影,但是骷炎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北国。

  听着身后走走停停的脚步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你是疯了嗎?一個人自言自语好久,又哭又笑的。”苍玄可能也有個大病,一见骷炎就损,就怼。

  骷炎立马蒙着面,哼唧唧了几声,“太久沒见,我以为你去了,就觉得可惜,是哭了那么一两声。”

  苍玄照旧居高临下地看着骷炎,“你坟头草长莺飞,我也去不了。”

  骷炎发誓她从未见過那家小道士嘴毒成這样,“天天□□刷牙都沒你嘴毒。”真的好气,各自在自己房裡,们前的地方互不打扰不好嗎?

  “若不是你寻着得我,我能搁你這儿受气?”

  骷炎理都不理他,直径走回房裡。說不過你,我還不能選擇性耳聋。她最擅长的就是装聋作哑。留下苍玄在雪地裡大喊。

  “我告诉你,你别觊觎我师兄,他不是你能喜歡的!”

  呃……

  孩子不能治了,上一個這么疯的還是上古魔族上爻。

  苍玄像有個大病,对幻瞳那叫一個殷勤,对千聿那叫一個尊敬,对骷炎就是毒舌。两级双标都给這孩子演绎得明明白白。但骷炎觉得无所谓,看得出来他喜歡幻瞳,但是幻瞳不喜歡他。找人撒气来了。

  骷炎近日总有些心慌,可能是天天白吃白住人家的,觉得羞愧。她觉得這北国不欢迎她,应该說是北国的雪,其他人不說可以在雪上如履平地,但也绝不可能像她一样,步步深陷。

  她感觉自己被东西缠着了,总是灵魂不稳,现在還需要神器滋养。沒问刨根问底是因为觉得都是缘,问清楚了,她自己又不能怎么样。

  犯困得不行,入梦也比平常快。

  云雾中的万级台阶将宫殿太得高大神圣,宫殿泛着金光,似乎要普照人间大地,凤凰在之上栖身闭目,青龙绕柱。让人望而却步,却又分外向往。

  這裡是天宫。

  众神仙跪在阶梯之下,他们在求情,都在为一個人求情。宫殿之中有一個很厉害的人,尽管骷炎只是一缕意识也能感受到压迫,她知道是梦,可是她清楚感受到了压迫,她不敢抬头看宫殿。他们不敢靠近,而诛神剑下站着一個头发和衣服都凌乱却不见狼狈的人影,锁链穿過他的身体,最明显的是锁骨处,左右被钉出窟窿,不见血,只有白光泄露。

  他犯了很严重的错,才会要用诛神剑刺穿身体,魂飞魄散,不留残魂。像是感觉到骷炎的目光,他抬了眼皮,露出魅惑众生的眼睛,看向她的方向。头发遮住他的脸,骷炎听不太真切,但她猜那人大抵是笑了一声;“你来了?”

  声音太過空洞,像是空谷之中沒有回音還带着叹息。骷炎回头,身后沒有人,不确定這人在和谁說话。她飘到他的面前,想要近距离看看他的脸时,那人偏开头,把头埋得更低,這下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說:“阿炎,别看。”他现在狼狈不堪,他现在不如之前好看的。

  阿炎?

  他叫她阿炎?

  骷炎的心口又开始突突刺痛,身后是一众神仙,眼前……她去触碰刺入他锁骨处的锁链,窒息感像浪潮一样一阵阵袭来,层层铺盖她正在跳动的心脏。

  “骨……滦?”她不曾知道自己還有這般开口艰难的时候,嗓子一路疼到心坎。未语泪先休。

  “阿炎哭什么?”他大概是像抬手摸摸眼前這抹魂魄的,但是只是动动手指,他身上的锁链就在他的身体裡像蛇般穿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大如雷响。

  骷炎想把头放在他的手底下,让他摸,可是骨滦的手被栓得高高的,骷炎踮脚也触不了那修长的指尖,她眼泪流得厉害。

  “傻阿炎,不疼的。”

  骷炎环视四周,红着眼說:“假的,這是梦,這是梦,這些都是假的,這些都不是真的,這些……都是梦……”

  骨滦看着骷炎,眼眸深邃,腹言良久才說:“对啊,是梦。”

  可是骷炎并沒有得到一点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骨滦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她感觉到有什么钻进身体,锁链有凭空出现几條都插入骨滦的身子。那是骷炎从未见過的柔情,“我给你天神的祝福,要你世世顺遂,与人为善,平安喜乐,不经梦尘笔下苦难。”

  “這一生见過就好。”

  他看哭得几近崩溃的骷炎,满眼心疼,不能拥抱,只能說一句:“别哭,阿炎。”你笑起来最好看,也是他从未见過的暖光。怪他现在的样子太难看,让人都笑不起来。

  她知道這個是梦,也不愿意哭。可是骨滦這样她好难過,明知道是假的。

  “古神背叛天道……”

  “你身有龙鳞,自当修稳魂魄,转生好人家……”

  转生什么?

  “沉迷凡间情爱,赐与诛神剑,六界重来。天道重塑,古神抽去情丝涅槃。”

  骨滦笑得惨淡,“如果六界被重塑,你可心悦我?”

  豆大的眼泪砸入云中,人间降了大雨。“我心悦你,我喜歡你。”

  “那便好。”骨滦抬头看向金碧辉煌的宫殿,“阿炎,倘若我让你不喜,那便不要记得我,好不好?”他此刻像极了哄骗孩子的人贩子,眼底却极致深沉。

  好?

  還是不好?

  梦中的世界顷刻崩塌,骷炎被一股力量甩开骨滦的身边,她看见他的眼底的眷恋和猩红的眸子。

  黑暗中,骷炎猛的睁开眼睛,她手捂着胸口,不疼,但是很闷,很紧。挣脱不开,她全身汗湿,满脸眼泪。大口大口地吸气還是觉得窒息。

  如果六界被重塑,你可心悦我?

  悦!

  怎么不悦?怎么不喜?

  如何不喜?

  還是哭了,骷炎以为是梦,醒来便好,可是她却更难過,仿佛失去什么。醒了,她觉得自己像個疯子,想笑却哭得更厉害。

  真的好难過。

  “骨滦。”

  屋外仿佛下起了大雪,寒风呼啸。

  “骨滦。”骷炎渐渐冷静下来,還是沒人出现。

  “骨滦。”

  一连三声无人应答,也无人出现。骷炎擦干眼泪,把手脚收进被子裡,慢慢平息情绪,眼睛盯着悬梁,耳朵满是风雪的叫嚣的声音。脑海中却出现一個词。

  浅尝辄止。

  還有人說,人间情爱,害人害己。

  有眼泪流入鬓中,即使房裡有火炉,還是有些冷。

  她想,骨滦大概在忙。并不太想追究梦中的场景,毕竟只是梦,虚无缥缈的东西,思索了也不会有答案的。

  接到墨琴的信,骷炎就去找千聿告别,巧的是,他们也要离开北国,去的也是夷城。

  “想跟着我們就直說,喜歡我师兄不丢脸。”苍玄抱着剑,傲气得不可一世。见骷炎的眼肿如桃,底下一片乌青,精神状态還不如往常一副惨白的样子好。不自觉的软和了语气,“你是不是不舒服?”

  引得千聿和幻瞳也看向骷炎,骷炎摇了摇头。

  苍玄皱眉,觉得自己失言,又恶狠狠地說:“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样子,丑死了。”

  骷炎难得吵,有气无力的点头:“嗯,对,你說的都对。”

  苍玄更气了,五官扭曲,扭头就喊,“幻姐姐,我們自己下山去,别理這個蠢货。”

  她原本也沒打算和他们一起,怎么這般自作多情。骷炎刚想說话,就被千聿打断。

  “胡闹!”

  “师兄。”苍玄软下语气。

  “再闹,就把你交给大师兄。”

  幻瞳看向骷炎,轻轻一笑,“一起嗎?你的能力不够自保的。”

  骷炎:……我谢谢你善意的提醒。

  雪山半路骷炎被绊倒,是一件埋雪的衣裳,她觉得眼熟,但又觉得衣裳些大多一個样,让其他几個人绕道走免得别绊倒。苍玄白了她一眼,从衣服上踏過,“蠢货。”

  幻瞳和千聿对视一眼,“苍玄,你先带着骷炎下山。我和千聿有事会晚些到。”

  苍玄十分不情愿和骷炎慢悠悠下山去。

  骷炎到山下,去看過阿爹阿娘,她发现阿娘有白发了,就在鬓角那儿,不止一根;阿爹是不是识字的,但他請人教他亲手刻了四個字在一块木牌上還背着蔓姗女送的楼兰布包。骷炎一路跟随,苍玄十分不满,但又不得不跟着。

  到了一处荒土,那立着一個不太规整的坟墓。阿爹把布包埋在坟旁,木牌插在坟前,不言不语,摸了木头做的墓碑,一遍又一遍,本是坚毅不阿的人,落了一大颗泪在雪地上。一瞬间,骷炎觉得阿爹老了好多岁,比阿娘更明显。

  炎儿之墓。

  骷炎站在阿爹身后,觉得阿爹在开玩笑,“阿爹?”

  怎么了,怎么要立一個墓碑?她還沒死啊。

  听见声音,阿爹有些慌乱,擦干眼泪,转過身来,见骷炎一個小姑娘,不束发,不涂胭脂,神情有些憔悴,眼神看着自己還有些迷惘,“怎么了,小姑娘。”

  骷炎难以置信,觉得荒诞,“阿爹,你叫我什么啊?”

  怎么要立墓,怎么要叫他小姑娘。

  阿爹也一時間茫然,看向骷炎的目光是一种陌生的关心,就像询问路人那样,“你阿爹不见了嗎?”

  见骷炎不說话,他觉得他大概猜到一点,又說,“别太难過。你阿爹和我女儿应该会有個伴的。”他拍拍骷炎的肩膀,就错身而過。

  骷炎拉着阿爹的手腕,觉得說话好难,“阿……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骷炎,和我吵了一架,跑到雪山上,遇见雪崩,前几天才被找到送回尸首。”阿爹笑了一下,“嘿,和你差不多大。”

  阿爹走后,骷炎蹲在坟前,刨出布包,裡面全是她的东西。她摸墓碑上的字。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裡头躺得人是她,那她现在又是谁?

  幻瞳蹲在她的旁边,拿出一张符纸,“你摸這张符纸。”

  骷炎看她,又看符纸,手伸到一半,忽然抢過符纸紧紧攥在手裡,笑得灿烂,“怎么了?”

  幻瞳還在错愕,苍玄见骷炎握紧符咒的手在变黑,被烧起黑烟,冲上去,撕了符纸,“你疯了?”就连千聿也是皱着眉。

  “你现在是不能碰符纸的。”

  她說她怎么上山就是入雪到肩,怎么归途会亲自来一趟,怎么……所以梦裡的骨滦才会让她转生好人家;所以绊倒她的衣服是她自己的,苍玄踩的是她的身体,幻瞳說她和千聿会晚些到,是来送她的尸体。

  灵魂躯体不相融,她死在了大雪裡還不自知。梅薄知道了会不会内疚得要死。

  骷炎看自己烧得焦黑的掌心,恍然大悟,语气平静得很,“你们看的见我,是因为你们修仙,为什么我阿爹也能看见我?”

  “可能和你身上的神器有关。”千聿是感受得到的。

  为什么沒有转生,为什么样貌一样阿爹认不出她来了。不過,骷炎沒问,只是“哦”了一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在三個人的注视下,笑得眼睛弯弯的,眼眸明亮,“走吧。”

  幻瞳觉得面对這种事情,骷炎的反应太過平静,“你沒事吧?”

  “沒事啊。還要谢谢你们把我送回家。”

  “你也算为数不多长得不丑的鬼,去夷城找,我大师兄见多识广肯定能帮你的。”苍玄也很难相信怎么会有人死了,尸首都被掩埋,魂魄能走在白日下,有实体,会怕冷,会有温度,唯一不同的就是,会被符咒灼伤。

  骷炎笑起来,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算不上好看,但是灿烂,“好啊,小道士。”

  “走了。”幻瞳别开头,总觉得残忍。初见的时候,骷炎的脸圆圆的,小胳膊小腿也粗实,现在模样清瘦,一直都是神色怏怏。

  骷炎回头看简陋的墓碑。她享年十五岁,沒有孝敬父母,沒有让他们心安,最后给他们的记忆竟然一顿饭都沒有好好吃過,阿爹恪守,面硬心软,最后的话是在骂她,阿娘在哭,她也在哭。

  她死了,也不能成婚害人了。

  說好的及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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