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假中找真
卷轴展开了,沈愈也跟着愣住了。
因为画中原本该有的巨峰楼阁、翠竹垂柳,山石林泉,田陇溪桥一個也沒有。
那几個拄拐杖,背葫芦,醉态可掬,踏歌而行的小老头也沒有出现。
映入沈愈眼帘的是一副勉强可以归入花鸟画门类的《红蓼白鹅图》。
画中,一只憨厚肥胖的红嘴大白鹅正扭首回眸望着一枝拔地而起的红蓼发呆。
再细看上去,這只大白鹅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好似在水中游累了想在岸边找個地方歇会。
此时的沈愈感觉瞬间血冲脑门,這是哪個夯货干的?
竟然将马远《踏歌图》的卷首与宋徽宗赵佶的《红蓼白鹅图》拼裱在了一起。
你說你作假也得用点心啊?
两幅风马牛不相及的画硬生生的拼接成一幅,但凡稍稍懂点古玩的也不会买,這不是脑子坏掉了嗎?
好好的一副摹本就這么毁了,哪怕是你碰到一件残本也不该拼接啊,能修复多少就修复多少,拼裱在一起简直是暴殄天物。
而且比起卷首的题诗,這幅临摹的《红蓼白鹅图》也有些太不走心了。
整幅画除了那只大白鹅外,其它的像什么红寥、岸石,水面等用笔随意,根本就是在应付,沒有半分沈周构图严谨,沉着稳练的作品风格。
至于什么笔墨苍劲,意境深远更是丝毫不沾边。
沈愈突然生出要将画中這只胖的走不动路的白鹅拎出来然后做一盆炖大鹅的冲动,還得多放辣椒。
太气人了,老柳是从哪找来這么一副极品啊?
“怎么了小沈,对老哥這幅画感兴趣啊?”就在沈愈感到无名火起时,耳边响起了老柳熟悉的声音,原来评书已经播完了。
沈愈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柳,用难以理解的口气问道:“柳哥,你搞什么呢?故意将卷首的题画诗露在外面好吸引人来看画,而画的內容与题诗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你這不是砸自己招牌嗎?”
面对沈愈的吐槽老柳倒也不生气,胖脸上突的露出一抹狡黠笑意:“砸招牌?嘿嘿,我又沒說這画是真迹?
“你也知道,来咱這旧货市场的人都是哪裡热闹哪裡钻,你摊子人越多就人越多,要是冷冷清清根本沒人来看。
“所以老哥我就想了這么個办法,你還别說,自从這幅《踏歌图》摹本摆出来后,我這小摊子的人气那是蹭蹭的涨。
“最近這一星期卖出去的物件比前两個月加起来都多。
“你想啊,连你這种古玩圈子裡的名门之后都能在我這摊前蹲上小半個小时,何况那些来市场淘宝的古玩爱好者?
“对了,我得把這画放到摊子中心位置,放在边角处,眼力差的不好看到。”
老柳這一番话让沈愈顿时沒脾气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
也就是自己跟随祖父看過不少书画名家的真迹,這才能一眼看出這幅画的不对之处。
换做是一個刚入行的新人管它什么白鹅還是踏歌的,只要觉得好,很可能脑子一热就将画买走了。
“柳哥,你這画是怎么来的?”沈愈忍不住好奇开口问了出来。
老柳倒也不藏着掖着:“是我去陈县时在一個镇子上的小古玩市场中无意发现的。
“那是一個小包袱斋,摆出来的物件不過十几個,這幅画也是如我這般露出王安石的《秋兴有感》,话說回来,我這套路還是跟人家学的呢。
“只是当时我刚看到這画时心脏病都差点复发,你想啊,沈周的摹本那得值多少钱?上千万都有可能的!
“我飞速买了他两件不值钱的物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這画的价格,你猜对方要多少?”
沈愈稍稍想了想:“十万?”
老柳听到后马上摇了摇头。
“二十万?”
老柳再次摇头。
沈愈蹙眉道:“不会开口就要百万吧?”
老柳呲牙一笑:“你往便宜了猜啊,八千!我当时都沒還价直接把钱甩给他拿了画就走,在路上我真是体会了一次吃仙丹的感觉,但等我到了旅店关好门将画完全展开就傻眼了……
“不過嘛你柳哥也沒吃亏,我脑子好啊,咱依葫芦画瓢也這么摆,别人想买我這画时不是先买俩木雕,就是先买俩手串,现在买画的钱早已经赚出来了。”
沈愈目视绢画,轻轻叹了口气:“這画要是不硬拼在一起,八千真不算贵,就凭這四句题诗也值這個价。
“只是拼接后再拆开就需要重新装裱,這种绢本画装裱一次的费用不小啊。”
老柳一拍大腿恨声道:“你不知道,八千要是只這一副肯定不贵,但我第二天又去了那個市场,你猜怎么着?
“你根本猜不到!那包袱斋竟然又摆了一副出来,還是马远的作品,不過不是《踏歌图》了,换成了《岁寒三友图》。
“小沈你精通字画鉴定,你知道他逮着马远的作品不放是为什么嗎?”
沈愈思索片刻,眼中露出一丝了然:“明白了,《岁寒三友图》如同《踏歌图》一样,都是未见景先见诗,其卷首处也有一首题画诗。
“巧合的是,两幅画的题诗都是御题,一個是宋代的宋宁宗,一個是清代的乾隆皇帝。
“稍稍有些不同的是,宋宁宗题的是王安石的诗词,而《岁寒三友图》是乾隆皇帝自创的。”
“可不是嗎,我跟他交谈了一会,才明白過来,字合着是他自己写的,画则是他媳妇画的,整個一夫妻店。
“那天那幅《岁寒三友图》下面直接空空如也,是因为他媳妇病了。人家說這种画他两口子三天可以完成一副,我一听赶紧闪人了,我就是家裡有矿也买不起啊!”
“他们既然临摹水平如此之高,为什么不直接临摹一副完整的《踏歌图》或者《岁寒三友图》呢,那样别說八千,就是八万,十八万也可以轻松卖出。”
“他们胆子比较小,就是想挣一份安心钱……”
“嗡……”
就在這时,沈愈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愈瞅了眼屏幕上的电话对老柳說道:“柳哥咱们改天再聊,我這有点事需要回店裡处理一下。”
刚拿起茶缸准备喝水的老柳连忙出声阻止:“别啊小沈,我知道你店裡现在缺货,今天你真還来着了,老哥我這裡還真有件好玩意。
“這样,咱们玩一個‘假中找真’的游戏,若你能在我這摊子上将那個物件找出来,那老哥我就原价转给你一分也不多要。
“另外咱哥俩投缘,我也不怕告诉你,這個物件是我掏老宅子时一直想买却始终沒有买到的一件官窑瓷器,昨天对方终于卖了。
“你对字画的鉴定功底我知道,但是对于瓷器嗎?嘿嘿,你還真不一定能找出来。”
沈愈一听乐了:“柳哥你這就不知道了,我跟随爷爷学的虽然是字画,但不管是明代官窑青花還是清代官窑粉彩都是见過真东西的,万一我真找出来你可不要赖账啊?”
老柳放下茶缸拿起一把蒲扇佯怒道:“赖账?哼,你柳哥我在這旧货市场一個唾沫一個钉谁不知道?
“就算那些开店几十年,现在早已是家财万贯的同行前辈,說起咱老柳的人品也得竖個大拇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
二人双掌相击的同时沈愈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只要老柳這摊子上真有好玩意,他還真不怕找不到。
老柳這個小摊长不過三米,物件不過百多個,在老柳已经說出是瓷器的情况下沈愈觉得自己要還是找不到,那干脆转行得了。
沒有任何犹豫,沈愈将目光直接望向了老柳摊子上的那二十几件瓷器。
還别說,老柳這摊子上的瓷器虽然不多,但器型却是不少,什么玉壶春瓶,天球瓶,抱月瓶,压手杯,鸡缸杯,太白尊,梅瓶,笔洗,扁壶,青花的,粉彩的,五彩的,常见的不常见的都有。
沈愈先拿起了一只斗彩鸡缸杯,沒办法,這也是鸡缸杯的名气使然,太有名了,在明代时就值钱十万,至于到底是十万枚铜钱,還是十万两白银,或者是十万两黄金,现在一直争论不休。
端详了两秒后沈愈微微摇了摇头,杯子烧的太差了表面凹凸不平,都不如两元店裡的手感好,上面的小鸡知道的還能隐约看出来,不知道的說是鸽子也有人信。
放下鸡缸杯,沈愈又拿起了青花梅瓶,入手生涩,单看粗糙的外表沈愈已经断定是跟鸡缸杯一個窑裡出来的,還是那种乡村土窑,但凡能承接订单生产杯盘碗碟餐饮用具的窑口也不会烧出如此垃圾的瓷器。
抱月瓶,這倒是個清末的老物件,只是完全沒有品相可言,是摔碎了又粘上的,老柳肯定不会为了這么一個破瓶子让自己猜,如果真是這样,那是在打他自己的脸,這东西都当做宝贝追了很久,以后谁還敢来他這匀东西?
玉壶春瓶,烧制的還算不错,但器身遍布贼光,估计是這個月刚出炉的,說工艺品可以,說古玩估计老柳自己都不好意思。
太白尊,旧仿的拼接瓷,尊口明显是后烧上去的,也不会是這個。
天球瓶,侧面裂了三道缝。
笔洗,底部直接破了個大洞。
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沈愈不由得看向了老柳,眼神裡充满了询问,就這?真品?老哥,您逗我玩呢?
老柳慢悠悠的晃动手中蒲扇笑而不语,好似在說,东西呢绝对有,就看老弟你有沒有眼力找出来了,眼力不行,老弟你就低次头吧。
“咦?”
收回目光的同时,沈愈的视线落到摊子一堆锈迹斑斑的铜钱旁,在那裡,一只施色艳丽的五寸粉彩花卉盘正斜斜的躺在一個木架上。
朝阳洒下,盘子发出一片醉人的光泽,与周边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所谓鹤立鸡群便是如此。
沈愈快走几步轻轻将盘子拿起,刚一入手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若說老柳這摊子上的瓷器有一件是真的老物件,那定是這件粉彩花卉盘无疑。
此盘为弧壁,浅腹,广底,胎体细密,质地轻盈,刚一入手就给沈愈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瓷器本身的火光早已自然褪去呈现出的是一种温润秀丽,浓淡相宜的彩瓷之美。
盘外壁绘碧绿桃枝,盘内则绘桃花数朵与寿桃八颗,描绘技法娴熟很见功底,非几十年的老工匠很难有如此细腻的工笔。
沈愈小心翻转盘底,底部有“大清雍正年制”双行六字楷书款。
若說這盘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款识旁有一道两厘米长的裂缝,不過缝隙并不算深,且是在盘底并不会影响盘子的整体美观。
当然了,一件瓷器有了裂痕肯定会影响最终的成交价,但保存如此好的清代瓷器,沈愈估计任意一個买家见了也不会放過。
话說回来一件流传几百年的传世瓷器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瑕疵,要是一点磕碰与使用摆放痕迹都沒有那买家還真不一定敢买。
心裡做了决定,那就是谈价格了,沈愈对老柳笑笑:“柳哥你真是好运气,大开门的雍正粉彩你都能淘换到。”
老柳此时正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见到沈愈真把东西找到了,倒也沒有過于惊讶:“运气是有一点,但实话实說,這盘子我盯了快半年了,奈何卖家一直不想出手,我也是干瞪眼沒办法。
“直到前天他给我打电话,說他孩子要在楚州买房急需二十万交首付,才忍痛将這個盘子出手。
“那是晚上九点,本来卖家說要明天银行开门再交易,我哪等得了?拿了现金开车就去了。
“到了对方家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還立了字据,我给你找找字据啊。”老柳說完在钱箱子上的一堆纸张裡开始翻翻捡捡,最后取出一张纸條递给了沈愈。
沈愈接過来一看,纸上只简单写了三行字,“今从林正信处购得雍正官窑粉彩花卉盘一件,价格为十三万元。
“支付方式为现金交易,口說无凭,立字为据,签字后同时证明钱款已结清,双方皆不可反悔。”下面還有两人的签名,以及手印。
沈愈脸上表情不变,笑着将字据還给了老柳,心中却是琢磨了起来,“不对,這事不对啊,老柳這家伙好像有点画蛇添足了!
“這盘子若真是如他所說得来如此之难,并且在他已经知道是雍正官窑粉彩瓷器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卖给自己的。
“我与他归根结底不過是生意上的交情,并沒有什么救命大恩,他沒道理对我如此好。
“何况就自己手裡這盘子别說十三万,就是再加個0也是便宜的很,上了拍卖会說不定二三百万也卖的上,老柳能拿出十三万收這盘子,他会不知道這盘子的真正价值?
“做生意的随意将几十上百万的利润拱手送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沈愈将目光又放到了手中的粉彩盘子上,“只是這件粉彩盘不论是质地釉色還是蛤蜊光都与古瓷一般无二,問題到底出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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