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登樓

作者:東周公子南
王揚起晚了。

  昨天睡得實在太遲,今天一睜眼太陽已升得老高,一問小阿五才知道都巳時過半了,驚得趕緊起牀,手忙腳亂地穿衣服:“阿五,怎麼不叫醒我啊!”

  小阿五也慌張起來,趕忙放下銅盆,踮起腳,熟練幫王揚梳理繫帶:“公子恕罪!我看公子昨天睡得太晚,尋思今日就別練拳了——”

  “哎呀不是練拳,我是陪遊......腰帶!”

  “隨便哪條都行!”

  “公子!鞋!鞋!”

  小阿五忙得四處轉,王揚也跟陀螺似的,邊擦臉上水珠邊喊:“小珊!小珊!”

  陳青珊帶劍飛快進門,神色緊張:“怎麼了?”

  “叫老宋備車!我馬上要出門!”

  “好!”陳青珊鬆了口氣,快步出去傳話。

  沒走幾步,只聽王揚叫道:“再把老黑叫進來!”

  黑漢躬身道:“公子吩咐。”

  “你拿我的帖子,去白虎道場,找季道人,和他這麼說......”

  王揚低聲說了一番,黑漢連連點頭。

  王揚交給黑漢一張紙條,讓他轉給季道人:

  “記住啊,不要配好的寒食散,不要張仲景方,不要葛洪方,要的是何晏方多加的那個,其他的不要。他到時估計要按高價賣你,你甭管他出什麼價,直接對半砍,他肯定叫屈,你就和他說,荊州城裏的煉丹士我都見過,行價門兒清,就是對半砍他已經是大賺了,找他一來是上次對他印象不錯,二來是圖個方便,如果還要擡價,那就沒什麼好聊的了。說完你轉身就走,他一定留你。你辦完這件事先回家把東西放好,然後去.......”

  王揚這邊交待着,那邊阿五端着食盤,送來了早餐。

  “記住了嗎?”

  “記住了,公子放心。”

  “好。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小阿五道:“公子,你還沒喫早飯啊!”

  “來不及了!”

  王揚拿上一張蒸餅,胡亂裹了幾塊切好的鹽水鵝肉,邊往外走邊往嘴裏塞,小阿五趕忙端着茶追了出去。

  王揚快步出了內院,迎面碰上陳青珊。小珊跟着王揚穿過中門,一同踩着金黃的陽光向外走:“車備好了,我們走吧。”

  “你不用去,我一會兒就金蟬脫殼了......”

  “蟬脫殼?”陳青珊疑惑。

  “就是開溜,你現在去裏屋,找桌案上那捲《簡文談疏》,裏面夾着一張紙,你按紙上的東西買。”

  “好。”陳青珊也不多問,便轉身回內院。

  王揚這邊漱了口,向陳青珊背影叫道:“錢讓老黑走賬!別自己墊!”

  陳青珊也不回頭,只是很有範地一擡手,示意聽到了。

  王揚把茶盞給阿五,囑咐道:“和你爹說,別讓你陳阿姊墊錢。”

  小阿五和陳青珊一樣耳濡目染,早學會了墊錢一詞:

  “交給阿五!不會讓阿姊墊錢的!公子快去吧!”

  王揚拍拍阿五的頭,大步流星地進了外院。

  “......天道茫昧,孰測倚伏?犬馬反噬,豺狼翹陸。嶺摧高梧,林殘故竹。人之雲亡,邦國喪牧......”

  此悼文爲東晉時桓玄所作。當年北府軍帥王恭恨相王司馬道子(以宗王爲輔相,故稱相王)秉國持權,專行肆威,遂起勤王之師,爲諸軍盟主,天下震動。後爲部下所叛,兵敗身死,懸首建康朱雀橋上。桓玄聞王恭死,登江陵城南樓,追念故友,深沉嘆曰:“我今欲爲王孝伯作誄。”因吟嘯良久,隨即下筆,便成此文。桓玄雖是亂臣賊子,詩文多有不傳,然此文爲忠義烈臣所作,一直流傳後世。

  此時南樓上,筆墨紙硯皆具。

  王揖、王揚、孔長瑜以及荊州三位上佐(四上綱中長史缺位,故而只到三位)別駕樂湛(副|省)、治中從事殷曇粲(省|委常|委)、司馬席恭穆(省|軍|區副|司令)等人登樓送目,遠眺江山,談及桓玄在此樓上爲王恭作誄之事,皆唏噓不已。

  王揖高誦桓玄所作誄文,樂湛賦悼詩:

  “北府旌旗折,江東涕淚多。未清君側惡,先凋玉樹柯。

  月冷荒營柝,風悲故國戈。千秋胥廟外,猶作怒濤歌。”

  衆人聽到最後四句時,皆稱讚不已。

  當然,這首詩是他提前寫好的,並且最後四句是夫人幫忙續的。不過夫人寫的和自己寫的一樣!並且夫人說了,要是沒有他前四句的“氣韻蒼涼”,她也寫不出後四句,所以說到底,還是自己詩才不凡。樂湛甚覺滿意!

  席恭穆也是事先寫好的,用楚些體作《招魂》:

  “魂兮歸來!京口不可駐些。朱旗裂矣,犀甲蠹些!

  佞人既鴟,直臣糜些。石城霧鎖,瘞忠骨些!

  魂兮歸來!長塘不可棲些。昔持王節,今委塗泥些!

  王國寶首,已爲齏些。孰訟爾冤?天聽卑些!

  魂兮歸來!大桁不可遊些。勤王師老,刃卷霜些!

  六軍星散,鬼夜哭些!廣陵散絕,誰與儔些?!

  亂曰:

  蘭以芳焚,膏以明煎。公之雲亡,晉鼎其遷。

  後有弔客,憑欄賦篇。投袂掩涕,風颯颯兮雨漣漣!”

  衆人讀罷,各有悲慼色,俱爲嗟嘆。王揖道:“末句音調轉折有裂帛聲,吟者宜察之。”衆人皆凝神詠味,點頭稱是。王揚亦深以爲然。

  殷曇粲當場作四言哀辭:

  “哀哉王公,世載其英。鳳羽龍章,河嶽降精。

  志存社稷,禍起戎旌。玉碎倪塘,珠沉洞庭。

  轅門鼓息,風號荒塋。沙場埋骨,霜露飄零。

  松柏骨朽,金石留銘。昔埋碧血,今照汗青。”

  衆人也給面子的讚了幾句,不過連殷曇粲自己都承認,不如樂湛寫得好,主要是沒有什麼警句。自雲:“若散兵無將,失了生氣(生機之氣)。”

  席恭穆道:“‘昔埋碧血’一句也算有將,不過裨將而已,當不得大將。”

  樂湛又讀了一遍,嘆道:“通篇都不錯,只是這最後四句沒提起來,可惜了。”

  王揖輕搖羽扇:

  “我侄在此,要生氣大將,何難之有?之顏,能改此四句乎?”

  衆人皆目王揚,眼神期待。

  王揚也不推脫,徑直提筆,略一沉吟,寫下四句:

  “血沃東南,春草不青。至今江水,夜夜聽兵。”

  衆人一讀之下,彩聲四起!

  席恭穆感慨:

  “有了這四句,相當於韓信做了大將,多少句都統攝住了。”

  樂湛嘖嘖說:

  “之顏做哀語已極哀,難在又能有品格。聽兵一語,悲中見骨,不輸‘高臺多悲風’、‘思君如流水’!”

  在場的除了隨從外皆士族高門,孔長瑜一直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此時看準時機,也開口讚道:“春草得楚辭遺韻。最後兩句更是字字帶血而不墮悽婉,有古慷慨之音,”

  殷曇粲感嘆道:

  “昔桓溫命袁宏作《北征賦》,賦成,時賢共看,王東亭言:‘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當佳。’袁宏即於坐攬筆益雲:‘感不絕於餘心,溯流風而獨寫。’桓溫謂:‘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我以爲今日之事,過於當時!故我謂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王。”

  他轉向王揖,拱手爲禮:

  “江左衣冠,王謝稱首。琅琊門楣特高,向爲華族之表,今日文采風流,俱在散騎家矣!”

  王揖回禮,言辭雖小謙,然臉上甚有得色,看向王揚,壓不住嘴角:

  “之顏啊,今日壓卷之作,非你莫屬。不知你準備寫什麼?”

  以王揚此時的心境,以登樓而眺,遠山江煙相對之景,他最想寫的其實是詞,拍欄杆裂,詠大江雪,說庾信江南賦血,嘆桓溫柳老隋堤月。

  但不需說他想詠的不少典故此時還沒出現,更重要的是,詞這種文體現在還不能被接受,自己在家寫着玩行,到了這種場合就不能拿出來了。至於七言詩也不行,此時七言體尚未光大,寫歌詩歌行,寫樂府流調沒問題,作爲憑弔悼忘,就不莊重了。

  王恭這個人王揚還是敬重的,雖然有私心,雖然有缺點,雖然既不善爲政,也不善用兵,但勝在一個癡字,喜讀《左傳》“奉王命討不庭”句,稱兵犯闕,至死猶言社稷本心。簡率瀟灑,死無餘財,一句“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確實有點帥。至於儀表濯濯如春月柳,披鶴氅裘涉雪而行,如神仙焉,以王揚之眼觀之,就不那麼重要了。

  王揚凝神想了想道:“我試爲誄。”

  衆人聞此,俱覺詫異,因爲今日憑弔,本就是桓玄作誄引起的。此誄已得傳誦,足見其佳。有此誄在上,再作誄,除非能蓋過古人,否則豈不是屋下架屋?難免受譏。這就是在場的士大夫都沒有選擇誄這個文體的原因。

  但王揚想做,倒非有超過古人的信心,原因只是他想而已。

  王揚深吸一口,提起筆,寫道:

  “維晉祚之將顛兮,喪厥榱梁;

  哀忠貞之殞命兮,曉日無光。

  昔佩玉而鳴鑾兮,今委骨於沙場;

  志未酬而身殞兮,恨悠悠而誰詳?

  其辭曰:

  昊天不惠兮,降此百殃;

  奪我元戎兮,裂我冠裳!

  清流斷絕兮,濁浪湯湯!

  誰爲擊楫兮?誰爲持綱?

  (空行)

  憶總元戎兮,六師鷹揚。

  旌旗蔽空兮,劍戟生霜。

  志清君側兮,氣吞八荒。

  腹心生變兮,壯士摧傷!

  (空行)

  建康秋深兮,木葉紛黃;

  姑孰夜雨兮,寒月如霜。

  鶴氅委塵兮,遺卷留香;

  孤星不墜兮,猶照殘槍!

  亂曰:

  江山寂寂兮意未央,霜鶴煢煢兮唳蒼茫。

  大荒落落兮沉雄芒,英魄耿耿兮赴國殤!”

  此時幾聲鶴鳴,江風驟起,吹動衆人衣袍獵獵作響,似有嗚咽之聲,自天際而來

  ——————

  注:王恭受刑前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我暗於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豈不忠於社稷?”我輕信於人,所以到了今天的這個地步,但推究我的本心,難道不是爲了家國社稷?最後一句是:“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

  今讀本章者,皆知王公矣。

  Ps.我寫完誄文才發現,鍵盤上的一個鍵被我按碎了

  好睏,停一天,也就是大後天更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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