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5章 他的貓
‘這個世代的白蛇尚且不知道關於園長的事。’
他坐在木屋裏，眼神透過窗戶看向被吊在隔壁馬廄裏的泰達尼奧斯，腦中閃過自己這趟一路走來獲取到的一些信息，心中有更多的領悟。
夜半時分，獵人陳宴迷迷糊糊起夜，聽到馬廄裏有大動靜，他立刻清醒過來，端起雙管獵槍，幾步來到馬廄。
只見兩隻變異的狼和泰達尼奧斯皆已脫困——它們並未掙脫鐐銬，僅僅是掙斷了麻繩，已經在馬廄中央扭打成一團。
變異的狼渾身長滿了畸形的刺，眼看成了沒辦法販賣的怪物，唯獨泰達尼奧斯尚且還算完好，成了獵人陳宴唯一能夠進行販賣的獵物。
獵人陳宴氣急，卻沒什麼辦法，打鬥中的三隻野獸亂作一團，他如果隨便開槍，必定要打中泰達尼奧斯，那一身的漂亮毛皮就賣不出一個好價錢了。
獵人陳宴出現之後，泰達尼奧斯憑藉野獸本能辨別了形勢，身形立刻發生了變化，頻繁和兩隻變異狼脫離了糾纏。
獵人陳宴叫了句“好畜生！”端起獵槍瞅準時機，終於抓準一個間隙，一槍崩飛了兩隻變異狼的天靈蓋。
兩隻變異狼倒地不起，泰達尼奧斯也徹底榨乾了自己的力量，朝馬廄的另一邊逃了兩步，一頭栽在地上沒了氣息。
獵人陳宴給雙管獵槍重新上膛，端着獵槍，始終讓槍管指着泰達尼奧斯的腦袋，小心翼翼來到泰達尼奧斯面前。
他用槍管撥了撥泰達尼奧斯的腦袋，發現它腦袋耷拉，一動不動。
他又用槍管撥了撥泰達尼奧斯的下半身，一般情況下如果動物裝死，這個舉動能讓動物恢復行動，但泰達尼奧斯依然一動不動。
獵人陳宴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用槍管給它翻了個身，便看到它腹部不知何時受了傷，一道猙獰的傷疤橫貫胸腹，眼看活不成了。
獵人陳宴心中可惜，有這麼一道疤在，這身好皮算是廢了。
他持着獵槍，想起剛剛它那靈性的走位，心中糾結再糾結，終究還是沒對着它的腦門扣下扳機。
他給它重新栓上更結實的鐐銬和更厚重的鐵鏈，把它帶回了大木屋，清理並治療了它的傷口，將它囚在鐵籠裏，將鐵籠放在距離火爐稍近的位置，在鐵籠裏放了昨夜的剩飯。
第二天早上起來，鐵籠裏的泰達尼奧斯還在睡覺，剩飯卻已經沒了。
能喫得下東西，說明暫時沒危險了。
獵人陳宴對這樣的恢復能力並未表示驚奇，這個世代的野獸似乎大都擁有這樣的能力。
獵人陳宴把泰達尼奧斯當尋常大貓來養。
之後幾天，獵人陳宴每天上山打獵，下山之後就因沒打着獵物而遭陳妍的數落，好在他們家境還算殷實，小山村裏的人又沒有很強的物慾，因此日子還過得去。
忽有一日，陳妍回了孃家，獵人陳宴終於沒了人管，自己在家喝得酩酊大醉，完全沒發覺火爐的出氣口堵了。
當獵人陳宴恢復意識，睜開眼睛的時候，大木屋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茫然扭頭，便看到依然帶着鐐銬的泰達尼奧斯在他身邊趴着，正在舔舐前腿上的絨毛。
“畜生，是你救了我？”他莫名其妙的問出了這句話。
“嗷嗚。”天知道泰達尼奧斯是不是在回答他。
“畜生，你怎麼從鐵籠子裏出來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也完全沒意識到泰達尼奧斯是一隻畜生，下意識就這麼問了。
“嗷嗚。”即便獵人陳宴完全聽不懂。
“畜生，等我媳婦回來了，就說是你不小心踢翻了火爐，好不好？”
“嗷嗚！”這一次陳宴聽懂了，是拒絕的意思。
幼年的泰達尼奧斯顯然沒那麼多的心思，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幫助它在這個動物構成的世界裏活下去，而獵人陳宴出現的最早，也最符合它心目中的條件——
擁有一定攻擊力、足夠愚蠢、有那麼點善良、沒太多歪心眼……
“你這畜生……”
陳妍回來之後，獵人陳宴捱了一頓臭罵，但並沒有因臭罵而很難過，他是個渾人，有房子的時候能過，現在沒房子，只要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能渾渾噩噩的活。
意外的是，陳妍告訴他，他們結婚的時候，獵人陳宴的老媽給了她一筆傳家寶，把那傳家寶賣了，再建個房子吧。
“還有這碼事！”
獵人陳宴糊糊塗塗的解決了這次的危機——他和妻子花了老本建了新房，雖然花幹了祖上的積蓄，但從圖紙上來看，新房子更大更漂亮更暖和，而且還通自來水，通電，聽說以後還要通那個什麼互聯網。
總之，陳妍還算滿意，這錢就花得值。
之後一段日子，獵人陳宴進山打獵的時候通常會帶上泰達尼奧斯。
一人一虎之間的配合日漸熟稔，有了泰達尼奧斯的幫助，獵人陳宴的捕獵越來越方便，再加上換了新獵槍，用了小口徑子彈，所以時常得到一些幾乎完美的皮毛，一年半載的時間過去，獵人陳宴稀裏糊塗又過上了每天能喝上兩口小酒的生活。
——這一切在陳宴面前被加速到了幾秒鐘的時間，如同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閃而過之後，便是某個夏天，陳宴站在新房旁邊獵人陳宴爲泰達尼奧斯修建的小沙場上，指着正和泰達尼奧斯打鬧玩耍的獵人陳宴，說道：
“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是那個創世神給我的恩賜嗎？”
他身邊，坐在鞦韆上的陳妍目光深沉：
“這並非祂的安排。”
“更準確的來說，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即便是身爲創世者的祂，也不能隨意干預——萬物皆有其運行規則。”
“一切都在按照真實世界的規則去完善，一切都在依照真實世界的規則來運行，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生。”
陳宴不合時宜的打斷道：
“除了【天啓】。”
白蛇皺着眉頭：
“【天啓】和你想象中不一樣，【天啓】很複雜。
對於現實世界中的公司來說，【天啓】是服務器進行迭代升級的必須手段，將萬物重新排列組合以獲取更先進更完整世界的手段。
對於祂來說，【天啓】是祂唯一從規則層面對這個世界進行的干擾。
對於【永恆死亡】來說，【天啓】是它矯正自己走入絕路的精神的一次重啓，它的精神將會在重啓之後擁有新的開始。
對於你來說，【天啓】是你變得更完整的機會。”
她用篤定的語氣說：
“無論如何，【天啓】是必然存在的，也有其必然出現的複雜意義。”
陳宴指着泰達尼奧斯：
“那麼，它是……”
陳妍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和它的相遇，是你的運氣，是世界底層規則相互結合相互派生的產物，【你們的相遇和後來發生的一切】這一過程的所有變量，都是根據世界底層規則的函數公式計算出來的。
它成爲了影響你人生的一個變量，反過來塑造着你自身。”
陳宴沉思道：
“正如無數世代中我所接觸到的任何一個變量一般。”
陳妍用沉默表示着肯定。
這個世代中的時間在繼續進行着。
隨着時間的推移，山中的變異野獸越來越多，直到某一次黃昏時的狩獵，獵人陳宴和泰達尼奧斯遇到了一隻畸形的融合怪——像是許多變異野獸的殘骸融合在了一起，在林地之間融成一隻猙獰的畸形白骸。
以獵人陳宴的一隻手臂和泰達尼奧斯的重傷爲代價，他們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當天晚上，泰達尼奧斯離開了獵人陳宴的屋子。
它艱難的移動身體，最終倒在窗邊的月光之下，接受着來自這個世代規則的洗禮——
它如同每一隻其他的野獸一般接受了世代的改造，它長出鋒利的刺一般的長毛，身體膨脹壯大直到充斥着肌肉，它長出了滿嘴的獠牙，便如同陳宴在無數個世代之後動物園地底模擬環境中見過的那般。
它擁有了這個世代的力量。
這力量顯然是不可控的，它失去理智，狂奔進入山林之中，不見蹤影。
次日，獵人陳宴一覺醒來發現泰達尼奧斯不見了，便對陳妍說：
“我要去把那畜生找回來。”
他嘗試着解釋：
“我是一個獵人，獵人應當擁有自己的獵犬……雖然那畜生不是獵犬，但比一般的獵犬好用多了。”
他試圖補全自己彆扭的藉口：
“那畜生受了傷，肯定活不久了，我找到它的屍體就回來……皮毛值不少錢呢！”
她看着他逐漸因愚蠢混沌而導致漲紅了的臉，上前抱了抱他：
“聽從你內心的聲音，去吧。”
獵人陳宴紅着眼睛擁抱了她，因爲他和她結婚那天也聽到她說過這句話，他混沌不堪的大腦在這一刻得到了清醒——這一去危險重重，怕是再也回不到家，見不到她了。
可他依然不死心，他要去看那畜生到底有沒有死。
他思想簡單——那畜生要是死了，算是一了百了，他便不再掛念；那畜生要是沒死，就把它撿回來，重新養起來，肯定能成爲看家護院的好手。
陳宴感受着獵人陳宴的想法，恍惚之間意識到，這個世代的他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就像是……小時候的他。
雖然不聰明，也不算愚蠢，雖然糊糊塗塗，但也能夠意識到一些內心產生的強烈情感，雖然做事莽撞，但並不是完全沒有自己的計劃。
獵人陳宴再次進了山中，陳宴也和陳妍告別：
“我們會在無數個世代之後再次相見——現在的我，和後來的你。”
陳妍完全沒有因此這句話而產生任何情緒，因爲他所描述的場景她已經經歷了無數次。
他向她道別，而後跟隨着獵人陳宴的背影進入了山中。
山中已和一年多前產生了巨大的改變，森林從之前的稀疏變成了現在的茂密參天，幾人環抱才能抱住的巨大樹木到處都是，以至於幾乎完全遮蔽了視野。
獵人陳宴走入山中的時候已經後悔了，他端着獵槍，施展自己的老本行，循着泰達尼奧斯的足跡前進，只感覺周圍的環境越來越詭異——
周圍的樹木開始扭曲，腳下的道路變得柔軟，明明還是盛夏，周圍卻冷颼颼一片陰風不斷，獵人陳宴只感覺天上的環境越來越暗，周圍的環境越來越黑……
他點燃了隨身攜帶的火把，纔將周圍照亮——只見這裏已經不是森林，而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涼地，腳下的地面有些柔軟，乍一看像是某種禿皮動物的皮膚……
獵人陳宴不知道這是哪裏。
陳宴卻知道，這裏已經是荒野。
獵人陳宴循着泰達尼奧斯的腳步繼續前進，直到來到一具巨大的身軀之前。
是變異的泰達尼奧斯。
此時，變異的泰達尼奧斯十分乖巧，坐在地上，像是完全變成了一隻家貓。
火把照耀之處，黑暗中某個發光點，也是泰達尼奧斯面前，一個穿着某種工作制服的中年人站在那裏，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面前巨大的野獸。
陳宴看到了那人的臉。
那是園長。
更準確的來說，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園長。
不，這個時候還不能稱他爲園長，只能叫他威廉·馬斯特。
‘按照白蛇的描述，和現在的情況看來，這個世代的威廉·馬斯特並不是通過【轉生】的方式進入世界，而是直接來到了荒野。’
威廉·馬斯特面前有一臺辦公桌，辦公桌上擺着一臺正在運行中的計算機，計算機的電源線連入荒野，從主機中延伸出的數據線同樣接入荒野。
通感讓陳宴讀到了威廉·馬斯特的少許記憶：
‘我果然判斷的沒錯，這所謂的【荒野】，其實就是這臺服務器中整合了回收站功能的運行內存，數據在此運行，但並不在此停留，被回收處理過後就加入了世界進程之中——這便是這個世界上所謂的【輪迴】了。’
‘我向運行內存裏注入代碼，這個世界就立刻發生了變化——那些野獸果真擁有了更多的體質數據！
這說明我可以通過荒野直接改變這個世界。’
‘真是有趣！’
異變……是因爲威廉·馬斯特的代碼。
陳宴恍然。
當獵人陳宴舉着火把出現在威廉·馬斯特面前時，威廉·馬斯特也看到了他。
陳宴的通感中不但有爆炸的憤怒情緒，還有威廉·馬斯特在這一刻出現的念頭：
‘嗯？這傢伙怎麼找到我的？’
‘哦……是因爲我成爲了新的程序，這條殘缺的程序需要接觸我，以產生新的變量來完善自身的代碼，所以【和我接觸】這一指令就有了很高的優先級——這個世界把他送到了我面前。’
獵人陳宴滿腦門的青筋：
“你在幹什麼……”
威廉·馬斯特一邊向計算機裏輸入代碼，一邊回答他：
“我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情——我要通過這些野獸身體裏的代碼去構建一個完整的操作系統，讓這個操作系統成爲這個世界本身，成爲服務器中唯一運行的操作系統。”
獵人陳宴才聽不懂他說的什麼，怒吼道：
“你他媽在幹什麼啊！”
威廉·馬斯特聽到“咔嚓”一聲，便把頭擡了起來，只見獵人陳宴手中的獵槍正對準着他。
“我要給所有人一個新的世界。”
威廉·馬斯特皺着眉頭：
“你聽不懂，沒關係，你也會進入那個世界，成爲那個世界的一員。”
他魔怔一般在鍵盤上敲着代碼：
“很快，很快就要完成了……人類將會擁有一個永恆的世界，再也不受任何天災侵擾……”
他話未說完，只聽“轟”的一聲在不遠處爆發了。
劇痛讓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顫巍巍的擡起頭，看着獵人陳宴手中獵槍正在冒煙的槍口，萬分不解：
“你……到底在做什麼……”
獵人陳宴抓着巨大的泰達尼奧斯手臂上的長毛，怒火中燒：
“你毀了我的貓！”
陳宴的通感中出現了威廉·馬斯特此時的念頭——
‘這個世界被毀了……竟是因爲一個蠢貨和一隻貓！’
這不甘的強烈怨念很快隨着威廉·馬斯特被荒野吞噬而消失了。
陳宴此時腦袋裏只剩恍然，一些關於真相的念頭在他腦中盤旋——
‘擁有完整記憶……甚至可以說是穿越者的威廉·馬斯特被這一世代的我殺掉了，從此正式加入這個世界的進程中來，成爲這個世界其中一個渺小的變量……直到無數世代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記憶，確定了自己的目標，所以建立了動物園！’
陳宴忽然感覺身邊有什麼動了。
他愕然扭頭看去，只見沒了威廉·馬斯特束縛的泰達尼奧斯已然喫掉了獵人陳宴的半個身子。
它喫掉了他，僅存的理智讓它意識到了自己的作爲，智慧支撐下的強烈情感讓它清醒過來。
“嗷嗚……”
它發出一聲悲鳴，將剩下的獵人陳宴一同吞進腹中，朝荒野深處的黑暗走去。
陳宴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腦袋裏莫名其妙的出現了這一事件的象徵意義——
‘擁有威廉·馬斯特改造世界的特殊代碼的它喫掉了我，從此和我的變量擁有了緊密的交集，於是……
於是我們終將在無數世代之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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