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 永恆的禍根，永恆的流放，永恆的漂
他不知從哪搞來的貓糧、貓砂和貓窩，以及一些破爛的舊衣服。
即便暖氣管道維修間體積不大，內部比較擁擠，也被他用木製的貨架鋪設在管道周圍，佈置成了看起來挺溫馨的貓窩。
許久不見，斯沃姆的貓羣從幾隻擴大到了幾十只的規模，所以暖氣管道維修間狹小的內部空間早不夠用了。
斯沃姆用簡易的木板箱在暖氣管道維修間外部搭建了成排的貓窩，從左到右連成一片，看起來頗爲壯觀。
暖氣管道從維修間之中穿行而過，在經過氣壓閥的調節之後達到了剛好能夠提供溫暖的程度。
斯沃姆的貓大都保持着良好的生命體徵，陳宴甚至認出了之前收養的一些瀕死的貓，從皮毛的色澤來看，那些貓現在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好——
人僅僅是能喫飽飯而已，可貓不但能喫飽飯，還沒有煩惱。
這裏遠離居民區，因爲過分靠近機械蜂巢牆壁而已經進行過幾次民衆的疏散，直到今日已經幾乎沒有人跡，斯沃姆和他的貓也因此不會受到打擾。
當陳宴抱着泰達尼奧斯站在斯沃姆面前的時候——
在斯沃姆尚未正面面對他們之前，身上自然而然的氣質尚未收斂，這一絲尚未收斂的氣質和之前的氣質相比，簡直堪稱天差地別。
這種深沉的氣質難以描述，只單單氣質本身，就已經給人帶來很強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並非來自超凡力量，而是來自文明社會中長時間身居的高位，是被權力溫養出來的。
陳宴只在某個曾經來到物流中心視察的帝國高官身上感知到過類似的氣質。
斯沃姆顯然曾經位高權重。
可那已是不可追溯的過眼雲煙。
無數歲月過去，他過往的一切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斯沃姆明顯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陳宴的通感清晰的捕捉到了他內心的失落。
與此同時，陳宴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斯沃姆，找回了他的自我。
在看向陳宴的一瞬間，他身上那股氣質被剋制、收斂了——移除了壓力，只剩下深沉。
斯沃姆將懷中的貓放在地上，看着陳宴，音色並未發生變化的聲音裏充斥着一股強烈的落寞感：
“一個女孩找到了我，把一些事情告訴了我。”
預料之外的事情。
預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時至今日——到了最後的時間點，一些事情再不做，以後就沒機會做了。
陳宴沒有因爲他的變化而感到驚訝，更沒有因爲這個消息而心生憤懣，只是用一種帶着微弱歉意的聲音問道：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斯沃姆眼神裏的情緒似乎像是失落，但又並不僅僅只有失落，他的情感很複雜，但並不紊亂，他顯然很清楚的認識自己的內心：
“挺好的，我沒想到自己還能走上這麼一遭。”
他看向機械蜂巢的牆壁，那裏早就被冰封了，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外界。
可斯沃姆依然擡着頭，像是能夠看到星空。
“我也挺感謝你能帶我走上這麼一遭。
可惜賽博格·奎因已經死了，不然我還要找到他，謝謝他之前對我的照顧。”
陳宴問道：
“你不恨他讓你丟失了記憶嗎？”
斯沃姆臉上露出釋然的笑：
“如果不是因爲丟失了記憶，我如何有了後來的經歷呢？”
那笑容依然是微苦的：
“至於那場手術……呵，僅僅只是一道小傷疤罷了。”
他竟然把“腦前額葉”被切除這件事形容爲“小傷疤”。
他竟然也完全不在乎如此的“羞辱”，也對賽博格·奎因在手術之後對他的欺騙不當回事。
陳宴難以想象他曾經經歷過什麼。
他語氣裏的落寞更濃郁了：
“在幫你驅逐了星空中的那些傢伙之後，我就離開了。”
他竟然知道陳宴的來意。
“請照顧好我的貓。”
他沒辦法帶它們離開。
陳宴問道：
“你要去哪？”
斯沃姆竟然說出了十分茫然的話：
“我不知道。”
“我曾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被自己的家鄉驅逐，被世人厭惡，早成了孤獨的漂泊者。
如果不是因爲意外進入了這個世界，我或許已經死在星辰大海的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
“我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
我本身便是禍根，走到哪裏都會留下禍患，菌株無限繁殖的特性會讓我沒有立足之地。
就像是現在。”
斯沃姆輕輕踩了踩地面。
下一刻，光亮的紋路在他腳下綻放開了，光路繪成了無數簡陋的圖案，形成了某種壁畫之類的東西，描繪的似乎是斯沃姆家鄉的風物。
“這些，都是我在睡覺時偶然產生的孢子。”
斯沃姆的話讓陳宴心神凜然。
“菌株需要繁衍，孢子會尋找自己的出路，它們對整個世界都是好奇的，就如同整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會引起我的飢餓。”
“這一次，我剋制住了，並將那些對人類而言十分危險的孢子收集起來，紋繪在地面上——
你看，即便已經被破壞了細胞結構，無法繼續繁衍，它們也依然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
已經被破壞了細胞結構的它們，甚至依然能夠達到有效能級而產生光。”
陳宴回想起了當初在菌城內看到的一切。
那裏所存在的文明和科技，包括天空中睜開的眼睛，始終是陳宴內心的一片陰霾。
時至今日，在對這個世界有了充分的瞭解之後，陳宴終於能夠問出一個建立在正確知識上的問題：
“斯沃姆。
菌城，不在這個世界。
但菌城是真實存在的，就在世界的另一面，對嗎？”
斯沃姆的話給了他極大的啓發，這是他從未接觸過，但曾經一度思考過的知識：
“【超越之門】這東西是任何世界的BUG，沒人知道這扇門是怎麼存在的，也沒人知道這扇門的原理到底是什麼。
我們只知道，當你進入了門，就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超越之門】無視了一切時間、空間甚至維度。
事實上，對於我們而言，這個世界，在【鏡面之內】。
——這個世界，在我們的文明的定義中，是鏡子裏的世界。
是通過人眼睛裏的光所建立的，純粹的精神世界。
這樣的【鏡中世界】——建立在人精神之上的世界，是否存在呢？
答案顯然要選擇【是】。
純粹的精神組建而成的世界當然是存在的。
只是，這個【鏡中世界】存在的時間有多長，到底在哪個維度，哪個位面，就不知道了。
【鏡面之外】的時間和空間規則和【鏡面之內】完全不同，對其進行定義和建構的手段浩如煙海，但這並不是我研究的方向，所以……
對於【你的世界到底正在發生什麼】這件事，我實在無法給出一個科學的解釋。”
陳宴笑了笑：
“其實，於我而言，知道和不知道並無區別，因爲我的前路早已註定了。”
斯沃姆點了點頭，並表達了自己最後的意思：
“我尚未清醒時，孢子因我的混沌而無法被足夠的精神活力喚醒。
現在我清醒了過來，孢子也隨之恢復活力。
如果留在這裏，我不能保證下一次能夠控制住孢子的自我繁衍。
如果下一次的繁衍發生在機械蜂巢，一切都將會成爲孢子的養料。
留在任何地方，都僅僅只會帶來毀滅。
所以，我要一直走在路上。
我將會成爲漂泊者。
直到找到我的歸宿爲止。”
他早看出了陳宴來尋找他的目的：
“現在，我將會幫你剷除後顧之憂，以報答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陳宴謝過了他，並將泰達尼奧斯放在他面前：
“這小傢伙會幫你前往星空。”
斯沃姆小心翼翼接過泰達尼奧斯，摸了摸泰達尼奧斯的腦袋：
“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話音落下，泰達尼奧斯從他懷中跳了出去。
落地時，原本看起來柔弱的小傢伙已經變成了一座三米多高的巨獸。
斯沃姆俯身藏進了它的鬢毛，之後一道白影閃過，泰達尼奧斯已經消失在機械蜂巢範圍內。
下一刻，星球之外。
再次於星空中重現的血肉之門已經成型，血肉的演化過程在被催化之下只經歷了一瞬之間就已經完成。
斯沃姆到來時，也是血肉之門張開一道縫隙之時。
天光一瞬的暗淡之後，來自現實世界【永恆死亡】的透明觸鬚已經通過血肉之門來到了這個世界。
和上一次不同，或許是因爲薩隆美爾艦隊投入了更多能量，比整個星球還要大兩倍的血肉之門張開速度相當快，一瞬之後已如同黃泉之門一般大開。
暴漲的觸鬚橫在星球和太陽之間，徹底隔絕了一切太陽光，從門內爆發的觸鬚密密麻麻，在一瞬間佔據了小半個太陽系，甚至將幾艘老舊的薩隆美爾裹挾進入其中。
陳宴通過亞人王之眼看到，那幾艘老舊的薩隆美爾在被透明觸手裹挾的一瞬間之後，就已經成爲了透明觸手的一部分。
透明觸手每接觸世界一分，每吞噬世界一分，形態就更加凝實。
與此同時，剩下的薩隆美爾的航行軌道開始和透明觸鬚的拓展方向平行同步，那些科技造物中延伸出了某種裝置，裝置扎進透明觸鬚中，竟是在試圖通過某種手段建立對透明觸鬚的控制。
斯沃姆看到這一幕，像是勾起了過往某些印象深刻的回憶。
‘人類啊……永遠都是這麼傲慢，以爲自己能控制一切。’
他在泰達尼奧斯耳邊無聲的耳語，孢子們將他的話語作爲能夠被理解的腦電波，寄送出去：
‘小老虎，把我朝着血肉之門的方向投擲出去，然後，便回去尋你的主人吧。’
泰達尼奧斯用尾巴捲起斯沃姆，朝着血肉之門甩去。
斯沃姆的身體開始在星空中綻放光芒。
當他落在血肉之門上時，就像是一顆芝麻大小的太陽落入了一片漆黑的大洋之中。
下一刻，整片海洋都被照亮。
當亮光消失時，奇點再次出現，連同血肉之門、斯沃姆、薩隆美爾艦隊，一同捲入其中，不見蹤影。
亞人王之眼高於一切的視野捕捉到了奇點的誕生和消失，陳宴見證了發生在星空之上的一切。
下一刻，他把目光移回身邊的泰達尼奧斯身上。
“狗蛋，來。”
泰達尼奧斯再次化作小小的虎斑貓，一躍而上他的肩膀。
陳宴來到了C區的某個小角落。
這裏是C區的機械蜂巢內部產業工人聚集區，人們很忙，日復一日的生活也讓大家都過得比較麻木，陳宴遮擋了臉，便沒人能認出他來。
他穿過因暖氣管道漏水而略有些潮溼的街道，在區域內部穿街過巷，來到一處小蜂房外。
他敲了敲門，於是門被打開了，瑪琳娜站在門內，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臉色僵硬，就要把門關上。
陳宴把手卡在門上。
瑪琳娜用憤怒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裏的憤怒中又像是帶着些哀求。
“你又要來帶走我的女兒嗎……”
陳宴正視着她的眼睛：
“不，我僅僅是想來尋找一個答案。”
瑪琳娜看着他，把牙齒咬了又咬，終究還是沒繼續將他驅趕——她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在自己面前發生。
他進了屋子，便看到彌賽亞正坐在桌子邊上，像是在等待他的到來。
身邊的瑪琳娜卻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呼聲，上前抱住她，哭泣到說不出話來。
她顯然是剛剛甦醒的。
她不抗拒，也不迴應，就那麼任由瑪琳娜抱住她的脖子痛哭不止。
片刻之後，瑪琳娜才放開她，磕磕絆絆道：
“我……去泡壺茶。”
陳宴來到桌邊，泰達尼奧斯一躍上了桌子，對着彌賽亞呲牙咧嘴，一副要把她喫掉的樣子。
陳宴摸了摸它的腦袋，讓它平靜下來，而後坐到她對面。
一切都是你做的嗎？
你就是來自現實世界公司的高級領導，對永恆死亡進行改造以重塑我的人嗎？
你就是脅迫白蛇的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創世神嗎？
陳宴坐在這裏，看着她的眼睛，接受着她坦然的對視，忽然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兩人就這麼坐在這裏對視着，直到瑪琳娜端上了茶。
PS：斯沃姆原本是下一本書裏的角色，在這本書裏提前走上舞臺，實在是因爲我的一時興起。
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效果還不錯？
這本書的故事是獨立的，斯沃姆的故事在這裏算是終結——起因、經過、結尾，都講明白了。
斯沃姆成爲斯沃姆之前的事情，算是前世了，是完全獨立的故事，和這本書沒任何關係，將會在下一本書裏詳細說明，是下本書裏一個特別重要的角色。
PS2：其實寫到這裏挺不好意思的，斯沃姆被吸進了血肉之門爆炸產生的奇點，之後肯定就是穿越黑洞，開始了下一段漂泊。
至於最終會漂泊到何方，發生什麼樣的故事，我尚且還沒想好。
會有一篇關於他的番外，講的是穿越了黑洞之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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