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达裡
看着布日固德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朱慎锥也不好打击他,只能說了几句让他小心些,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再勇猛的将军也难免会有损伤,他可不想好不容易认识的一個蒙古将领就這样折在战场上。
只要布日固德能活着回来,战争的胜负又有什么关系呢?布日固德在,以后再来草原,朱慎锥也算有了一條可靠的商路,這对于他来說是件最重要不過的事了。
具体的交易有下面的人去办,這点朱慎锥和布日固德都不担心。這次交易也算双赢的局面,通過交易布日固德从朱慎锥這占了不少便宜,而朱慎锥实际上也沒吃亏,无非是多赚些少赚些的区别,借此和布日固德搭上关系,对朱慎锥来說远比卖掉這些货更值得。
聊着话的间隙,外面的交易就结束了,等到布日固德的人和马世州再一次回到蒙古包,汇报了交易完成之后,布日固德心情就更舒畅了。
心情大好的他热情地招呼朱慎锥,說今天晚上請朱慎锥他们吃烤全羊,一来是为交易完成进行祝贺,二来也是感谢朱慎锥,希望以后他每次来草原都先找自己。
当天晚上,在布日固德的营帐,热情的布日固德不仅請了朱慎锥,還找来了两個同部落交好的百夫长一起作陪。
几人喝着酒,大口吃着烤全羊,再加上朱慎锥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些其他的美食,這顿晚宴吃喝极为尽兴。
兴致来了,酒不免就喝多了,半醉的布日固德還亲自下场跳起了舞,一個百夫长哼唱着蒙古长调,另一個兴高采烈拍打着节奏,就连朱慎锥也被布日固德给拉下了场,学着布日固德的样子手舞足蹈跳了起来。
看着朱慎锥有些别扭的舞姿,众人乐得哈哈大笑,现场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男人和男人,哪怕一個大明人和三個蒙古人,相互拉近关系最好的方式不過就是如此了。這一顿大酒下来,醉醺醺的大家全都成了好朋友,其他两位百夫长更是对朱慎锥今天特意准备的闷饭和其他美食赞不绝口。
当着布日固德的面,他们拍着胸脯向朱慎锥保证,哪怕以后朱慎锥来自己部落,布日固德不在也可以去找他们,作为朋友,一定会好好款待。
朱慎锥的酒量很不错,可和這些蒙古人比還是差了些,今天的马奶酒喝的实在有点多了,宴后的朱慎锥摇摇晃晃地告别布日固德等人后勉强返回自己的蒙古包,到了地方,他一头钻了进去,脚步虚浮地往厚厚的毯子上一躺,下意识伸手就去抓摆在一边的水囊。
抓起水囊,打开盖子仰头喝,可沒想喝了才两口裡面就沒水了。
用力摇了摇已经空掉的水囊,朱慎锥起身找水,可感觉脑袋晕沉沉的实在起不了身,他冲着蒙古包外喊了一嗓子。
喊声落下,片刻一個瘦小的影子从外面进来,进来后就跪地伏在那边一动不动。
蒙古包裡灯光昏暗,朱慎锥一時間也沒看清楚来人是谁,口干舌燥的他又說了一声拿水来,可对方却沒丝毫动静。
摇摇头,朱慎锥定神努力望去,這才看清楚跪在那边的人不是他的人,而是布日固德给他的三個奴隶中最小的那個。
相比昨日,马世州给他们洗刷過后,這個奴隶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脏兮兮的衣服也换了一身,看着比之前也干净了些。
“水!我要喝水!”因为喝多了酒,朱慎锥的注意力有些分散,也沒顾得上询问为什么是他进来,改口就用蒙语說了一句。
小奴隶听懂连忙应了声,倒退着出了蒙古包,片刻后又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個水囊。
“主子,您喝水……。”双膝跪地,小奴隶来到朱慎锥前,双手托着水囊递给朱慎锥,但朱慎锥现在的酒劲有些上来了,眼神恍惚之下一伸手却沒抓到水囊,整個人還摇晃了下。
小奴隶顿时一惊,他连忙扶朱慎锥,迟疑下后打开水囊的木塞小心把水囊送到朱慎锥嘴边。
迷迷糊糊之中,朱慎锥感觉到了這些,他也顾不上什么,张口就在小奴隶的服侍下大口喝了起来,喝了好几口水這才感觉舒服多了,停下后,朱慎锥吐出一口长气,闭眼合衣就躺了下去,接着沒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看着朱慎锥就這么沉沉睡了,小奴隶跪在一旁也沒离开。他把水囊塞好抱在怀裡,然后就留在了蒙古包裡,静静守候着朱慎锥。
這一晚,很少做梦的朱慎锥却做了一個乱七八糟的梦,梦裡自己仿佛在一片沙漠中游走,這片沙漠很大,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天上的烈阳晒的人又累又渴。他在沙漠裡跌跌撞撞走了半天,都沒找到出路,朱慎锥心急之下实在渴的不行,正在這個时候,天降甘露却让朱慎锥饱饮一通,喝完后继续赶路,等到口渴时,這甘露又恰到好处地到了自己嘴边,让他畅快不已……。
這怪梦一做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朱慎锥醒来,這才发现自己躺在蒙古包裡。
晃晃因为昨夜饮酒過量還有些胀痛的脑袋,朱慎锥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瞧见了跪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個小奴隶。
一時間,朱慎锥有些发愣,他有些想不起来這個小奴隶怎么会在自己蒙古包裡?可当目光又落到了小奴隶怀裡抱着的水囊时,朱慎锥這才想起了自己梦中经历的那些,再努力回忆,這才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喝多了回来,好像又喊這個小奴隶给自己拿水来着。
怪不得梦裡会那么奇怪,也会在自己口干的当口就会有甘露天降。搞了半天是這個小奴隶一夜在自己身边守候着,见着自己梦中呼喊要喝水的时候,就给自己喂水的缘故。
苦笑着摇摇头,朱慎锥不由得有些自嘲,同时又下意识朝着那小奴隶望去。
之前他根本沒仔细看過布日固德给他的這三個奴隶,而且当初這三人实在是太脏了,也根本瞧不清脸。
现在,因为洗刷過的缘故,再加上现在又换了件干净衣裳,這才瞧出了对方的模样。
這小奴隶最多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着一副标准的蒙古人脸,细长眼,大面盘,高颧骨,塌鼻梁。
也许是因为当奴隶长期吃不饱的缘故,显得很是瘦弱,在朱慎锥身边守候了一夜,這個小奴隶早已累坏了,抱着水囊微微晃动着瘦小的身躯,脑袋和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朱慎锥伸了個懒腰,谁想他這刚一动,小奴隶就猛然惊醒。
当他看见朱慎锥已经醒了,還目光朝着自己看来的时候,小奴隶的脸上顿时闪過了一丝惶恐,他急忙冲着朱慎锥跪下一個劲地磕头,嘴裡還叽裡咕噜用蒙语說着請主子饶恕的话。
“行了,别磕头了,起来吧。”朱慎锥虽然是宗室,但他家早就破落了,从小家裡也沒用什么仆人,更沒被人這样服侍過。
虽然他知道在蒙古,奴隶是最低贱的存在,一個奴隶的价值恐怕连一头羊的价值都不如。
马世州曾经和朱慎锥說過,当初他被带到蒙古后就成了這样的奴隶,每天干的比牛马還多,吃的却比畜生都不如,奴隶主,也就是所谓的主子稍不如意非打即骂,就算奴隶被主子活活打死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谁都不会在意一個低贱奴隶的生死,這样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能過下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小奴隶发现朱慎锥已经醒了,而自己却守着主子居然睡着了,惊恐之下做出這样的姿态也是很正常的。
“過来,帮我更衣!”朱慎锥对小奴隶說道,小奴隶惊恐地抬头,见朱慎锥似乎沒有要责罚他的样子這才稍稍安心,连忙放下水囊来到朱慎锥身边,手脚有些笨拙地帮着朱慎锥把外袍脱下,然后又帮他穿上了一件干净的袍子。
接着,服侍着朱慎锥洗了脸,漱了口,等做完這些,朱慎锥已沒了昨日酒后的样子,恢复了平日的精神。
“你叫什么名字?”朱慎锥坐下开口对小奴隶问。
“回……回主子,奴才叫达裡。”
“达裡?”朱慎锥微愣,因为在蒙语中达裡的意思是大海,同样在大明,大连实际上也就是达裡,也代表着大海的意思,只不過发音不同的缘故被写成了大连而已。
“是的主子……。”达裡跪在地上回答道。
“你姓什么?”朱慎锥问。
“回主子,奴才的沒有姓。”达裡谦卑回答道。
“沒有姓?那么這么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是小的自己起的主子。”让朱慎锥意外的是达裡给了他這么一個答案,朱慎锥饶有兴趣问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起這個名字。
达裡告诉朱慎锥,因为自己跟着之前的主子从小就生活在乞儿海子附近,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他很小时候就沒见過自己父母。
因为乞儿海子的缘故,达裡就给自己起了這么一個名字,蒙古人虽然生活在草原,但心向往大海,通常也把湖泊称为“海子”,达裡也是一样,他听人說起過大海的辽阔,内心中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一看真正的大海。
“昨晚做的不错,說吧达裡,你想要什么赏赐?”朱慎锥平淡地询问道,虽然达裡伺候了自己一晚上不是朱慎锥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說這一晚有达裡在,自己醉酒后沒遭罪。
有過必罚,有功必奖,這向来就是朱慎锥的性格。虽然达裡只是一個奴隶,可朱慎锥的灵魂却是一個现代人,对于阶级并不怎么看重,而且对方又是一個可怜的蒙古孩子,這才问了這么一句。
达裡顿时一愣,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或者不明白朱慎锥這句话的意思。
毕竟在他的心裡,作为奴隶的自己无论为主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算是自己的命都是主子的。可现在朱慎锥的询问已经超過了达裡的正常思维,他一時間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见他发愣,朱慎锥继续问了一句,达裡這才回過了神。
迟疑了片刻,达裡二话不說冲着朱慎锥连连磕头,用力之大哪怕就是垫着毛毯的蒙古包裡都能听到他的磕头声阵阵传来。
“达裡,我问你要什么赏赐,不用磕头,想要什么直說就是。”皱起眉头,朱慎锥道。
达裡停下动作,依旧不敢抬头,他双手握拳用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对朱慎锥道:“仁慈的主子,奴才不需要什么奖赏,奴才只希望能够永远跟着主子,好好伺候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