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共君沉醉
天牢,暗无天日的地方,阴森、恐怖。天牢囚禁的人,进去前都是赫赫扬扬,体面尊贵的。
对于有些陡然间离开荣华富贵场,跌落地狱沦为阶下囚的人而言,沒有比這更阴酷更可怕的地方。
对于在进京前就已作了赴死准备的尹茂山来說,這個修罗场幽冥道与并州的将军府却沒有什么差别,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人头落地,死了,他就能够跟他的阿秀梅儿相见了。
出人意外的,九五之尊大渊的明晔帝却迟迟地沒有下旨定他抗旨之罪。
尹茂山在牢房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陪在他身边的,是采薇。
采薇坐在牢房一角,痴痴地看着尹茂山。一张有棱有角的脸上,一双虎眼闪着锐利的光芒,坚毅的唇紧抿,整個人沉默冷硬。他坐在那裡,身姿笔直,再加上健壮刚劲的身形,一眼看過去,即便人居牢房,布衣灰袍,仍是威姿赫赫的将军。
真好,陪着将军走完人生路的,是她。
“傻丫头。”冷暖人生,临死之人,却還有人奋不顾身相随,尹茂山這個硬汉铁汉,亦仍免不了感慨万千。
“說說我的丫头在傅府的事吧。”临了,如果說還有什么牵挂,那就是对那個才见過三次面的干闺女的思念了。
“依依啊……”采薇双眼亮晶晶的,将她听来的梅若依进傅府前在孔家的事,进傅家后自己见到的事,从久远的到最近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說了出来。
在枯燥无味的牢房生活中,采薇细细地讲述着梅若依的一切,尹茂山静静地专注地听着,梅若依在傅府裡的一切,惊心动魄,但同时,也是幸福而美好的,因为,有傅君悦。
“大少爷对依依那是真的好,府裡的人谁不羡慕依依?也都对他们的感情默默地支持,比如太太的大丫鬟云霞……”
“君悦是個好孩子……”尹茂山赞道。他放心了,有傅君悦捧着宠着他的丫头,他沒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這一天,尹茂山迎来第一個探望他的人,来人是——傅君悦。
四目相望,傅君悦努力挤出一個笑容,长揖到地:“岳父大人安好?”
“好。”尹茂山点头:“我的丫头呢?有沒有一起来京城?”
原来,心中還是牵挂的。
“依依沒来。”傅君悦的声音有些喑哑,眼圈发红。
尹茂山虎目闪過失望,稍停,沉声道:“多谢你不远千裡過来探望,有個给我收尸的人也不错,记得善待我的丫头。”
“君悦不是来给岳父大人送终的。”傅君悦淡淡道,拳头握了握,右手慢慢探入怀中……一方帕子在他手裡展开。
红梅傲雪绣帕,针工笨拙。這是?
“這帕子哪来的?”尹茂山猛地掐住傅君悦肩膀,差点捏碎傅君悦的肩胛骨。
“這方帕子,是一位叫尹若梅的姑娘绣的,這位姑娘尚在人间,岳父大人想见她嗎?”
傅君悦轻轻地說出這一番话,平静而沒有波澜,于尹茂山却如惊雷霹雳。
“你是說,我的梅儿沒死?”
“是,沒死,当年我父亲在放火前把她放走了。”
“我的梅儿沒死!沒死!老天!不!我不要死!我要见我的梅儿。来人,给我拿笔墨纸砚,我要上折陈情。”
大渊明晔帝自陈公公与尹茂山进京后,就一直作恶梦,梦裡有形形式式的人从他眼前飘荡過,他们有的沒头有的沒手有的沒脚,沒有一個四肢齐全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身披铠甲满身血迹。
這日午休,明晔帝又在梦裡挣扎了。他在龙床上不停地滚来滚去,额头冷汗淋漓。
“陛下陛下……”随侍的太监李公公急忙把他唤醒。“陛下,怎么啦?要不要宣太医?”
“召……”明晔帝觉得胸口沉闷,闷得他总有一口气喘不過来的感觉。
太医匆匆赶来,又是老套的說辞,气血浮燥所致的五内不和,药方开了,药煎来吃了,与往常一般,心口又稍稍安宁了些。
“皇上,高尚书房尚书左中丞崔太尉求见。”李公公禀道。
“不见。”明晔帝摆手,嫌恶地道。不用见不用听,他也知這些人是来請旨赐死尹茂山的。
明晔帝慢慢地踱到大殿左侧,那裡有一幅宽三米高二米的大架屏,屏上装裱的是一幅图,此次押送尹茂山进京的虎威军监军太监陈公公呈上的,那就是傅君悦所绘的——大渊山河图。
波澜壮阔的大海,险峻的高山,蜿蜒的河流,碧绿的田野……辛勤劳作的大渊百姓……城楼民居宫室……整個大渊生机蓬勃地展现在這幅巨大的画卷上。明晔帝的手指落在图上的并州上,然后慢慢移动,后退,這是并州南面的泰州,再退,是裕州,再退,是平郡,再退,是曹州……這些地方,都曾不属于大渊,在尹茂山从军前,這些地方被鞑靼国侵占了。
半年,一年,一年半,两年……随着尹茂山入伍時間的增加,随着他的官职的上升,八年,尹茂山用八年時間,将鞑靼人从大渊的国土赶出,此后他驻扎在并州,开始了与鞑子长达八年的对抗。
功高震主宜剪除,然忠臣良将难得,明晔帝明白這一点,他不想处死尹茂山,他只想将尹茂山与皇室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让他一直效忠,他曾将皇妹许嫁,尹茂山拒婚,曾将皇后的妹妹许婚,他抗旨不遵,他聲明,家有发妻不能遵圣命。
他将九五之尊的颜面置之不顾,但是就是這样的一個人,却遵从圣意,从军十六年沒有归家一次,甚至在发妻女儿被烧死后,得不到皇命许可便连回乡拜祭都沒有。
前年,尹茂山上折請求横扫鞑子王庭,求得长治久安,作为帝王,他何曾不想长治久安,可是朝臣都不赞成,怕尹茂山率大军出境后,会在塞外自立为王,他也有此忧虑,遂下旨不允,并派了监军赴并州。
然而,如果以前還有些不放心,担心尹茂山造反,有杀尹茂山之心。现在他已完全明白自己這個担心是多余的。尹茂山灭了鞑子,平静地随着陈公公进京請罪,在离开并州前将虎威军交给资历尚且的一個新人将领,就是不想虎威军得到他的死讯后在有声望的将领的领导下作乱,這番苦心,他一看尹茂山請旨封一個从军一年的新人作并州督抚时便明白了,也许他喜歡那個新人傅晓楠,但這個安排,却绝对是站在国家的立场而非個人的立场上作出的。
那些請旨赐死尹茂山的人,有的是真的忠心,如吏部尚书房如晦、户部尚书高渊,怕尹茂山军权過重威胁皇权,有的是迫不及待想接手兵权捞取好处,如太尉崔岑、左相杜威……
這些人加在一起齐齐施压,明晔帝着实顶不住了,尹茂山功在社稷,然而沒来過京城,在朝堂中沒有妻族父族母族同窗等任何关系,得不到高门望族的支持,出身却又是大富之家,不是乡野贫家,也沒有寒门仕子方面的支持,虎威将士又远在并州……
就沒有办法赦免尹茂山了嗎?明晔帝按按额角,觉得刚好转的头又痛了起来。這些天,那一個個出现在他梦裡的战死沙场的战士,在无言地讨伐着他,如果他将尹茂山赐死,這些将士亡魂是不是就一直纠缠着他不放?
“启禀皇上,尹茂山在天牢裡写了一份陈情表。”殿外太监禀报。
陈情表?
“呈上来。”
死硬的一脸慷慨赴死的尹茂山竟然上了陈情表請求赦免抗旨死罪!明晔帝从中看到希望,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紧绷多日的脸线條微微松驰,太好了!有尹茂山求生的陈情表,他可以拿来在群臣面前做做文章。
“陛下。”李公公低声禀道:“礼部郎中何子蘅在殿外求见。”
何子蘅?明晔帝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這何子蘅与高渊是同年进士,先皇时期科举,高渊是状元,何子蘅是第二十名进士,才高八斗傲气如牛,当過翰林院庶吉士,地方州官,性情耿直,說话不婉转,后来被摘了官帽,前些时高渊保举,自己又把他提了上来。
這人是高渊同年好友,不会也是来請旨要杀尹茂山的吧?明晔帝皱眉,拂袖道:“不见。”
李公公出去了,一会后又进来:“皇上,何子蘅不肯走,在外面大叫大唤,說什么尹茂山不可杀……”
“哦。”竟然有一個不让杀尹茂山的,虽然只是個五品官,总是一個呼声。
“传。”
何子蘅年前获任礼部朗中,傅君悦进京,打听到老师在京城任职,自然是先登门拜访。
师生一番深谈,何子蘅从傅君悦口中了解到尹茂山的为人,再想想多年征战尹茂山立下的功劳,由不得义愤填胸,跑去找高渊請求其替尹茂山求情,高渊是忠直之人,听了何子蘅的說辞,便拉上房如晦来替尹茂山求情,只是因他们一贯的要求处置尹茂山,明晔帝误以为還是之前的立场,见都不见。
何子蘅性甚耿直,兼且将傅君悦视同亲子,见傅君悦为了尹茂山的事不远千裡进京奔波坐卧不宁,高渊求见皇帝不接见,他也不退缩,不顾自己官卑言轻,就那样跑进皇宫求见,为了得见皇帝,還假意大声咆哮。此时听得太监尖细的长长的传字,不觉大喜。见了明晔帝也不废话,跪了下去就直接求情。
“皇上,尹将军虽是抗旨,然多年为国为民征战,功在社谡,請皇上允其将前功抵過。”
明晔帝哼道,“难道因为他功高,就可以抗旨不遵”
“尹茂山此次行事确有差池,但皇上,若是此次不出兵,這仗還得打多少年?得耗去多少军粮兵力?怎可因此治尹将军抗旨之罪?尹将军为国为民,难道陛下不能特赦,安抚征战多年的虎威军的军心?”
……
何子蘅說了许多,明晔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听着,在何子蘅讲完后,示意李公公奉上茶水。何子蘅讲得入神,端起来就饮,饮完了方才察觉,倒吓得忙跪下谢恩。
“你怎么对并州的一切很熟悉?”明晔帝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他有赦尹茂山之心,那是因为尹茂山在朝中沒有根基,若是尹茂山与朝臣勾结,又另当别论了。
何子蘅一惊,忙跪下道:“皇上,尹将军绝沒有和臣私下来往,臣之所以知道得這么清楚,是因为臣的学生傅君悦刚从并州来京……”
傅君悦?這名字明晔帝還记得,他的目光投向那幅大渊山河图。陈公公說過,绘图人名傅君悦。
尹茂山有沒有与朝臣勾结,是决定赦還是杀的关键。
“传傅君悦来见朕。”
作者有话要說:
故人很激动~不知說什么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很感谢很感谢朋友们的厚爱,感谢miumiu,感谢niuniu1220118,你们都投了這么多雷了,故人也不知說什么好,感谢厚爱!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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