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清玄寺(二)
茗玥点点头,她也未曾料到和尚竟屯了這么多粮,便是每日布施百人,也够半月有余,更别說他定知道不露富,還不知藏着多少!
她忽的反应過来,猛地抬头,看着叉着腰站在身边的人,“你怎么還在?”
安少阙低下身子嘻嘻笑道:“小爷我忽然想吃几日斋去去肚子裡的油水,省的长的像你這般胖!”
茗玥瞬间便黑了脸,這不是她暴躁,实在是他的嘴欠揍,自己想给他好脸色都难!
茗玥白日跟着那些和尚布施分米汤,夜裡就听迦木招魂念经听到睡着,顺带着看安少阙斗几句嘴,倒是安逸,只是到了第三日,她便呆不住了。
她两只小手端着碗递到人家手上,還遵从迦木教的话。
“婶婶,這是您的。”
“爷爷,若是不够再来拿。”
“姐姐……”
她笑得乖巧,看样子也活泼可爱十分讨喜,只是心中却厌烦了每次接過米汤的那双带了污秽的手,還有那些人身上混着土味的酸臭。
她曾对迦木抱怨,迦木却问道:“公主前世不曾布施?”
她想了想,自然是布施過的。连婉儿都是当初布施的时候遇着带回去的。
“那公主前世为何不曾嫌恶?這還是公主身上的鬼气在作怪。”
茗玥便真信了他,又坚持一上午,终于還是在午时刚過的时候趁人不备偷偷下山。
山路崎岖难行,她如今小胳膊小腿還有些胖,小碎步跑到半山腰便走不动了,心中叫苦,便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歇息。
這一歇息,便等来了寻她的人。
安少阙追她追的满头大汗,一双日日含笑的桃花眼中难得见了愠怒,“你怎么不打招呼便走了?你知不知道山下危险,你倒是胆大敢一個人走,却不知吓坏了我!”
茗玥一愣,见他眼中忧急,跑的脸都有些发白,似是真的恼怒了,一時間无措起来,“我……”
“你什么你?”安少阙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不想听老和尚整日聒噪,可你要逃,怎么也跟我招呼一声,竟自己跑了,将我一人扔在那裡!”
楚茗玥看着他咬牙跺脚握拳,一副要跟人家干一场的架势,不禁扑哧一下笑出来,“少阙哥哥本事大,這不是寻着我了嗎?”
安少阙一愣,怔怔的道:“你……”
“我什么我?你也跑傻了?”
安少阙忽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看来迦木大师這几日给你驱鬼還是有用处的。”
“什么?”
安少阙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又抱她起来:“你竟会笑了,還知道叫我少阙哥哥。”
茗玥仔细想了想,好像自从她醒来再见他之后,二人不是唇枪舌剑便是她拳脚相向,确实是未曾再喊過他少阙哥哥。
她此时在他怀裡,忽就记起前世自己学书学的乏味了,這人就悄悄露一個头在门口,小声唤自己出来,然后悄悄塞给自己一些吃的玩意儿,還說:“小丫头好好学些琴棋书画,你這模样若是再不学好,就是公主怕也嫁不出去!”
她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母妃常常道自己样貌比她好看,而母妃就已经那样好看了。
可是她還是将他送来的吃食填进嘴裡,只觉得甜的越甜,香的越香,好吃的更好吃。
如今在他怀裡,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变了,可少阙哥哥還是那個少阙哥哥,母妃還是那個母妃,那些挂念她的人還挂念着她。她鼻子有些酸,忽的意识到自己重生以来让恨意填满了心,却将那些情,那些暖全都视而不见。是她狭隘了。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還有几声压抑的□□。
安少阙脚步一停,问道:“什么声音?”
茗玥吸了吸鼻子:“不清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坏事,被那些個冤魂恶鬼找上门来了?”
安少阙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好好說话!”
茗玥瞬间便红了脸。她這一副皮囊虽只有七岁,可……
可下一刻她便沒時間羞耻了,她看到草丛中窝着一個小孩子,身形瘦弱,粗布衣裳上潮湿還沾满泥灰,不知是睡着還是晕了過去。
安少阙忙把茗玥放下来,走上前将那孩子从草丛裡抱出来,那孩子紧闭着眼,浑身发热,面色潮红,安少阙神色凝重,当即便回了清玄寺。
迦木大师知道他二人私自下山自然是不满的,又见他们二人带回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脸色更沉了。
也顾不得训他们,给那孩子诊治一番,等他退了烧,已是晚上了。
安少阙和茗玥回来后,便让迦木训斥着呆在禅房裡不敢出来,還唬他们那孩子要死了,别出来给他添乱。
茗玥从未见過迦木大师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一時間還真被唬住了,果真呆在禅房裡一直到了深夜。
茗玥就要以为今日迦木忘了给她讲经說道,那子觉小沙弥就又来了,說是迦木請她過去。
茗玥拿眼斜睥他,子觉小沙弥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看不见。
今夜迦木见了茗玥倒是沒急着给她念经,先问:“才不過四日光景,就等不及了?”
茗玥知道迦木对她私自逃下山颇有不满,如今是要找她算账了,便也学着子觉小沙弥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听不见。
迦木大师见她如此叹了口气,又道:“不過你们能救回那孩子,也算是功德一件。”
茗玥這才想起来问那孩子的状况,迦木大师笑道:“倒還良心未泯。”紧接着又道,“這孩子从娘胎裡身子便带了亏损,又逢战乱,风餐露宿了几日,自然便受不住了。”
茗玥皱眉思索片刻,便道:“明日我去看看他。”之前那孩子一身污秽,头发散乱遮住面容,她還未见到那孩子长什么样,连是男是女都還不清楚。
迦木只淡淡的抬了抬眼皮,便不再理会又给她讲起经来。茗玥只管边听着边打盹。
第二日一早,子觉小沙弥便带着茗玥去探望那個小孩子,她還未进门,就听见房间裡安少阙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小声的怯怯的答:“云罄。”
“那個磬?钟磬的磬?”
云罄思索了片刻,刚点了点头,“大约是的……”
他還未說完,茗玥猛地推开门,眼裡蓄着泪,看向床上那人的眼睛,分明還是那样的漂亮,微带着些错愕,可茗玥看那双眸子裡,却像是能映出日月星河,江山延绵,還有茗玥跨了两辈子的时光。
茗玥飞奔過去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叫道:“云罄……云罄……”怀中的人是温热的,不再是那日的冰冷。這温热到几乎灼伤她温度,让她恍若梦中……
她原本以为若想再见必是要自己去北秦寻他,却不想他竟会在洹城!
云罄身上都沾上了她的眼泪鼻涕,他从未见過如此阵仗,吓得脸色更白了,一双手无处安放,只无措地叫着:“小姐……小姐你……”
茗玥這才意识到自己怕是吓着他了,忙松开手,却又捉住了他的手,面上還带着泪,眯着眼笑:“昨日你晕過去了,是我救了你。”
云罄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听她這么說,只喃喃道:“谢……谢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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