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应翩翩/美人得天下[穿书] 第65节 作者:未知 看着這名老者,应翩翩的脑海中也不禁闪過了一些画面。那是他五岁那年因为兵祸从边关千裡迢迢逃回京城的路上亲眼所见。 那时,惊慌的难民们要躲避敌军的屠杀和野兽的袭击,還要想尽办法寻找食物,很多人都死在了半路上,還有很多人到了京城却又被无情的驱逐。 如果不是应定斌捡到了他,或许应翩翩也是同样的命运。 当时他觉得很苦。 那种痛苦、怨愤的感觉,后来也无数次地出现在過他的生命中,让他满腔怨愤,想要报复、掀翻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他最大却又难以实现的心愿,是当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带着父亲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過着最平凡普通的生活。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所以希望能够在死前安排好一切,铲除敌人,保护身边在意的亲友,以及,拒绝池簌。 在此之前,应翩翩沒有想過,普通人平凡的生活,其实并不是游山玩水,安逸闲适,与世无争,而是辛苦的劳作,无常的命运,受到压迫摆布的无奈,无力反抗的悲愤…… 前年关中旱,闾井多死饥。去岁东郡水,生民为流尸……1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近日不能忘……2 他也是自幼饱读圣贤书,希望能够以身许国,建功立业,成为栋梁之材,只可惜,命运這面棋盘,从来都是纵横交错,千羁万绊。 每一颗想要移动的棋子都被那无形的方格牢牢束缚着,奋力挣扎的久了,便不由得忘记了究竟为何而挣扎。 在這一刻,应翩翩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冲动,他想在离开這個世界之前做一点事情,這样,也算是为自己证明一下,這個世上,還是有光明存在的吧。 即使他得不到,总有人能够拥有。 应翩翩弯下腰来,摸了摸那個孩子的头,沒再說话,缓步离开。 池簌将一切看在眼裡,也沒有忽略应翩翩脸上一瞬间的惊愕和悲悯。 两人并肩走了片刻,他說道:“我之所以带你来這一处的荒山,是因为仔细观察過,知道這处村子夹在两山之间,地势低洼,灾情应该最为严重。” 应翩翩道:“所以?” 池簌笑了笑:“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這种情况。咱们先帮一帮這個村子裡的百姓吧,给他们分一些粮食,好歹多活下来几個是几個。” 池簌說到了点子上,应翩翩心裡正是在盘算這件事。 虽然目前還沒有除掉魏光义,并不是分粮的好时机,可百姓们不能等。 如同刚才那位老人,吃了死人的骨头,恐怕饿不死了就会被毒死。应翩翩沒有劝說,是因为他心裡明白,人家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办法罢了。 晚一天得到粮食,就会多饿死几個人。 他听池簌說了,便道:“目前能快速弄来粮食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金玉流那几艘船,只是這裡跟那边的距离太远了,又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马车太显眼,不好办。万一打草惊蛇,只怕魏光义那边会不择手段的反击。” 池簌道:“我可以找几名七合教的高手,一起将粮食背過来,大不了将买粮的钱给他放在船上。” 应翩翩道:“這……能行嗎?太费人了吧?” 池簌道:“沒事,你放心吧,可以办。” 应翩翩事事殚精竭虑,很少“放心”,也很少听人对他這样說,不禁凝眸看了池簌一眼,片刻后,說道:“有劳。” 池簌道:“不劳。我這可是偷粮食,若沒有应大人兜底,小人万不敢如此,便仰仗大人庇佑了。” 他为了让应翩翩展颜,故意装腔作势,說到這裡,還一本正经地拱手一揖,应翩翩明知道池簌是逗他,還是不禁露出些许笑意,說道:“那是自然。” 他一顿,又道:“你也放心。” 池簌露出些笑意,点了点头道:“我這就安排。” 第51章 风吹乌臼树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池簌便留在原地暂时处理這件事,应翩翩先行一步回了郡守府。 由于时候尚早,一时沒人注意到他们曾经出去過,很快,中午安排的宴席時間就到了,应翩翩早早到场。 這回他沒穿官服,而是换了一件较为寻常的白衣。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喜穿白衣,求的就是那份俊逸翩然,但有时却未免失之寡淡,二者难以两全其美。 但偏生這衣服穿在应翩翩的身上时,却显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光彩来,宛若妖娆月色,清皎明洁,又滟滟流光,顿时将满座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在魏光义的刻意宣扬之下,应翩翩昨天的事迹几乎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令人大为惊骇。 于是提起這次新来的钦差,即使连沒见過他的人都要摇摇头,說是应玦此人年少轻狂,蛮横跋扈,恐怕是仗着养父的权势才成为了钦差,实际不堪大用,這回来到衡安郡,只怕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可此时看到他真人站在這裡,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這副俊美天成的容貌实在具有一种致命的魔力,哪怕一個人是铁石心肠,被他眼波流转,顾盼一笑之间,也实在不能不动容,无论男女都难以抵抗。 阮浪和孟竑到的比应翩翩還要早。 阮浪翘着脚坐在桌前,一边吃葡萄,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魏光义府上的一名伶人起舞,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孟竑则在跟一名下面县裡来的主簿交谈。 两人說起那裡的灾情,那名主簿不禁老泪纵横,孟竑也跟着不住叹息,甚为忧虑。 见到应翩翩来了,阮浪和孟竑都起身行礼。 应翩翩笑道:“不必多礼,二位請坐。” 阮浪片刻也不耽搁,立刻便坐了下去,拿颗葡萄扔进了嘴裡,吊儿郎当地說道:“应大人昨日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今日看起来得偿所愿,容光焕发啊。” 应翩翩道:“阮大人這话从何說起?咱们身负皇命,远道而来,魏光义却百般轻视,我明明是不得已而为之。” 阮浪定定看了应翩翩片刻,忽然向应翩翩凑近,微笑着轻声說道:“应大人您是三元魁首,口才出众,下官不敢和您辩解。只是经過昨天一事,這衡安郡上下皆以为我和孟竑与您铁板一块了。您结仇,還能把不是跟你一伙的人全都拖下水,果然好手段。” 应翩翩微笑道:“阮浪,你能看见的就只有這些嗎?” 阮浪怔了怔。 应翩翩道:“一路行来,君怎不见阴谋波诡,满目疮痍。” 停顿片刻,他声音微冷:“阮浪,你愿意跟谁一伙就跟谁一伙,你不是我儿子,我也管不着。只是人老泡在淤泥裡头,早晚有一天会变王八,到时候你滚远点,别连累了我就成。” 阮浪被他骂的一怔。 這时,孟竑也正向着应翩翩走過来,也开口道:“应大人,咱们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为何不……” 应翩翩淡淡地說:“你要說什么我知道,可明白告诉你,现在时机未到。不過我知道說了你也不会信,所以咱们之间,无需多言。” 孟竑說到半截的话硬生生被应翩翩给噎了回去,一时哑然。 他再转头看看耸耸肩膀继续看舞的阮浪,不禁感到心中讥讽又哀凉。 孟竑啊孟竑,枉你读得半生圣贤书,到头来,就跟了這么個上司,有這么個同僚,生在這么一片浊世之中,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你跟应玦也算是相识多年,曾为至交都会决裂,为何如今還要对他抱有希望?真是沒出息! 唉,人活着,总是放不下這笔孽债。 早知道,還不如在儿时灾荒那年就随父母去了,還能落得一身干净,如今却是壮志难酬,欲救百姓于水火而无计可施。 孟竑摇头叹息,落寞地坐了下来。 宴席的热闹并沒有因为這個小小的插曲而受到影响,很快,宾客们陆陆续续都到场了,众人觥筹交错,各县将要汇报的情况說完之后,酒席也吃的差不多了。 魏光义笑着說:“方才說了许久公务,想必大家也已经累了,這回维扬的金老板来到衡安,特意带来了一件稀罕玩意,正好可以請各位瞧個新鲜。” 应翩翩听了這话,下意识抬起头来,目光四下一扫,還未等询问,便听有個声音在他耳畔低笑道:“你是不是要问,金老板人呢?” 应翩翩一回头。 只见是池簌一掀袍摆,在他身侧落座,看起来甚是悠闲从容,显然事情大概是办成了。 应翩翩心裡便有些高兴,說道:“我确实要问,池大教主,金玉流今天竟然沒有出席宴会,不会是被你昨日给吓到了吧?” 池簌喝了口茶說:“如果当真這么不禁吓,那就是他活该了。不過看在金玉流那些粮食的份上,其实他今天即便是来了,我也不会为难他的。” 应翩翩挑了挑眉:“這是他沒来你才這么說,等他来了,你怕不是又有另外一套說辞。明明一肚子坏水,還要故作大方。” 池簌被他抢白了也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是,应公子明察秋毫,洞彻人心,真叫小人惭愧无地。但好歹我刚刚为公子效力過,若先前犯下什么错处,多少也請宽恕则個,莫要說破吧。” 应翩翩笑着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那就請池大教主把你的功劳讲来听听。” 池簌一笑,喝了口那茶,只觉得入口甘甜,便简单讲了讲這一次的事情。 原来今年穆国各地多处接连受灾,原本朝廷已经下令减轻赋税,那老丈所在的村子中,村民们也在這裡的雨灾开始之前囤积了一些年初收的粮食,以便灾荒时還能够有东西可以吃。 但衡安郡却并沒有依言减税,层层盘剥之下,還是强行将那些粮食征走了。 這位老丈的儿子就是因为在官府前来征收粮食的时候舍不得上交,同他们争抢一番,粮食沒有抢到,却反倒被毒打了一顿,他回到家后又气又伤,竟然就這样去世了。 他的妻子生产之后本就身体不好,又受到丧夫的打击,十分伤心,整日裡以泪洗面,沒多久竟想不开投了井,留下一個年幼的儿子和年迈力衰的公婆。 死者固然凄惨,但活人的日子,還得這样木然地熬着,不知何时是尽头。 刘老丈家中被官兵们搜刮一空,实在沒有了粮食吃,他想要挖一些野菜,可是又争抢不過年轻人,无奈之下,只好兴起了去坟地裡挖骨头的主意,结果恰好便碰上了应翩翩他们。 池簌让计先在七合教中找来了几位轻功好力气大的人,从金玉流的货船上搬了一些糙米和地瓜,运送到了老者所在的村子裡,交给村长分配,并叮嘱他们不要声张。 這年头,谁家若是有点存粮,那可比金子還要招人瞩目,村子裡的饥民们见到這些吃食简直大喜過望,恨不得跪下对他们磕头膜拜,自然谁都不可能到外面宣扬。 池簌道:“为了避免再闹出什么意外,那些粮食我也并沒有让他们拿的太多,不過帮助那些村民们度過這段日子应该是足够了。我看那名老村长为人十分正直,粮食交给他应该会一一分发公平的。除此之外,還有两名七合教的人留在那裡,以防止发生偷窃哄抢等事。” 這些应翩翩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池簌办事向来稳妥,指使堂堂的七合教教主负责处理這种事情,本来也算是大材小用。 应翩翩脸上沒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但听见池簌细细给他讲述那些百姓们看到粮食时高兴的样子,他的心裡也不禁感到了一些喜悦。 ————那种不因报复而产生的、纯然的欣慰,重生以来,很少有過。 应翩翩低声說:“行,這样很好。” 池簌說:“我跟他们說了,我們只是负责运东西的,真正做好事的人是之前跟刘老丈說话的那位公子,他们都很感激你。刘老丈還說,让我和你道歉,他先前心裡有气,說话莽撞了,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個好人,惭愧的不行。” 应翩翩之前竭心尽力都沒捞得着一句好,沒想到這辈子選擇了当反派,竟還能听见有人說他是個好人,這时只觉得啼笑皆非,又可笑又怪异。 不等他想出来自己要回一句什么,池簌就已经将一样东西递到应翩翩的手裡,說道:“這是他让我给你的。” 应翩翩低头一看,发现池簌给他的东西是一枚金色的佛像,接到手裡能感觉到這东西轻飘飘的,稍稍掂量便知,這仅仅是包金之物,并不值钱。 佛像上還拴着一根带子,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了。但那佛像虽然微微发暗,上面却十分光滑,沒有半点磨损划痕。 想必对于老者来說,這样东西已经是他们家中难得的值钱之物,因此一直珍惜地好好藏着。 应翩翩放在手裡看了一会,才說:“怎么能要人家這东西,還了吧。” 池簌道:“我推辞過了,但他一定要给,实在拗不過去,想着毕竟是一份心意,我便拿回来了。” 他又安慰应翩翩:“沒事,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去多看一看那孩子,希望他好好长大,以后也能成为你這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