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15节 作者:未知 陈潮晚上回来天都黑了,洗完澡坐在桌前正要学习,一抬头看见对面苗嘉颜正趴在窗户边上朝外面看。 陈潮于是走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问:“干什么呢?” “等你。”苗嘉颜回答。 “有事儿?”陈潮问。 “沒有,苗嘉颜趴在那裡,下巴抵在胳膊上,安静地說,“潮哥。” 夜晚的村庄是沒有灯光的,唯一的光亮就是天上的那個月亮,如果是個阴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那就是彻底的漆黑。周围除了他们俩房间的灯光以外看不到别的光亮,爷爷奶奶们都已经睡了。 两個窗户像两片小小的光源,在漆黑的夜裡画出两個明亮的圈。蚊虫都寻着难得的光去,小飞虫“劈劈啪啪”地撞在窗纱上,還能听见蛾子扑打翅膀。 “干什么跟個小傻子似的,”陈潮用手背在窗纱上敲敲,怕那些小飞虫从網眼儿钻进来,“谁惹你了?” 苗嘉颜不会把那些无聊的事儿跟陈潮說,所以只趴在那儿,說:“沒人惹我,我就是看看你。” 陈潮觉得這晚的苗嘉颜有点低沉,问他:“你爸回来了?” “沒沒,”苗嘉颜听见“你爸”這俩字就紧张,摇头笑,“你可别吓我了。” 陈潮皱了下眉:“到底怎么了,问你你就說。” 苗嘉颜不敢惹他不高兴,可也不想拿破事烦他。他說话的时候下巴抵着胳膊,头一动一动的,像小时候看的木偶人动画片:“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陈潮听他說完,松了口气說:“我当什么事儿,這么晚不睡觉往這儿一趴。”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谁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完全不当回事儿,“我跟丁文滔一样嗎?” 苗嘉言赶紧摇头,那肯定不一样。 陈潮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就是陈潮。 “那不就得了。睡觉去,琢磨那些沒用的。”陈潮撵他,“我学习了。” 苗嘉颜于是站起来答应着:“好的。” “你要嫌沒意思就自己带枕头上這儿来打地铺,”陈潮說,“不来就赶紧睡觉。” 他一训人苗嘉颜下意识就绷紧神经,嘴上连忙說:“就睡了!” “明早跟我一起走,收拾完過来等我,”陈潮下了指令,又问,“明早你洗不洗头?” “明早不洗。”苗嘉颜回答。 “不洗正好,洗头還得等你十分钟。”陈潮坐下,拿了本练习册出来,“睡觉去。” 第15章 乡裡人晚上睡得早,清晨起得也早,爷爷奶奶们每天五点多钟就起来了,陈潮天天都能在家吃完早饭才上学。 苗嘉颜不一样,他如果赶上早上要洗头发的话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奶奶会给他装点东西让他去学校吃。不過一般苗嘉颜在路上就吃完了,不等走到一半就吃得利利索索的了。 陈潮手插兜走在一边,苗嘉颜边走边吃豆沙包,一只手拿着豆沙包,手腕上還套着装豆沙包的袋子。 “你吃嗎?挺好吃的。”苗嘉颜问。 “不吃。”陈潮看都不看,他就不可能边走路边吃东西。从小姜荔就不允许他在外面吃东西,如果非要吃就找個地方坐下,吃完再继续走。 “尝尝?”苗嘉颜撕了一块儿递過来。 陈潮脑袋往后一仰:“不尝,拿走。” 苗嘉颜也不在意,不吃算了。 丁文滔从后面跑上来:“等我一会儿,潮哥!” 陈潮脚步沒停,回头看了一眼。 丁文滔追上他俩,呼哧呼哧地喘,问:“你俩吃啥呢?” 苗嘉颜看看他,刚要把自己手腕上的袋子递過去,陈潮伸手一挡:“吃你的。” “我不吃,在家吃過了。”丁文滔对豆沙包明显不感兴趣,跟陈潮說,“等会儿给我抄抄作业,我還沒写。” 陈潮笑着调侃他:“出息了啊?還要交作业?” “這不是莎莎收作业嘛,我不得支持一下工作?要不到我這儿交不上来,别人的她還怎么收。”丁文滔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自从上了初三,每天早上作业都是副班长收,副班长是個女生,丁文滔最近的追求对象。小丁最近一改之前的喜好,不再喜歡软绵绵了,开始喜歡有脾气的,厉害的。 陈潮对他那些少男心事丝毫不感兴趣,他有那闲工夫不如做两道题。 苗嘉颜从来不掺和他俩說话,在旁边消停地吃,吃完了就在陈潮旁边安静地跟着走。 有不少外向的小姑娘通過丁文滔打听陈潮,想让丁文滔牵线,還有的让丁文滔帮忙递信物。 丁文滔时常拿這事儿调侃陈潮,但心裡還是有数的,一般都他這儿都直接替陈潮给拒绝了。 “昨天五班英语课代表還拐弯儿问我你喜歡什么样的,”丁文滔用胳膊肘碰碰陈潮,暧昧地笑着,“這個是真的漂亮啊。” 陈潮說“你无不无聊”。 “我說别惦记了,你们都沒戏,”丁文滔說到這儿夸张地仰头笑两声,“哈哈,我說人潮哥有媳妇儿了。” 陈潮先是淡淡地扬了扬眉,随后也乐了。苗嘉颜在旁边乖乖地走着路,被陈潮搭上肩膀,陈潮带着笑意把他往自己這边一搂:“嗯哼。” 苗嘉颜刚才走神儿了,不知道他俩在說啥,這会儿蒙蒙地抬头问陈潮:“什么?” 陈潮圈着他脖子的手就近拎拎他耳朵。 “說什么啊?”苗嘉颜问。 “說你是他媳妇儿,”丁文滔替他解惑,嫌弃地看着他俩,嫌肉麻,“你俩我可真是服了。” 苗嘉颜都被他說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被陈潮這么搂着走其实有点压头发,苗嘉颜也不說。 “你羡慕啊?”陈潮问丁文滔,“羡慕你也找一個。” 丁文滔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可找不着。” 這句话本来挺正常,但是配上丁文滔的语气,就带了点别的味儿。苗嘉颜沒表现出什么,倒是陈潮看向丁文滔,给了他個眼神。丁文滔也感觉自己有点說错话了,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下,示意拉链拉上了。 苗嘉颜垂着眼睛往下看,陈潮看他一眼,抬抬胳膊肘把苗嘉颜脸圈起来,說:“羡慕你也找不着,是不是,媳妇儿?” 苗嘉颜让他一声“媳妇儿”叫得晕乎乎的,点头应承:“嗯……对。” 男生之间开起玩笑来沒什么分寸,陈潮在這方面有点像他爸,大大咧咧的。在陈潮這儿苗嘉颜除了发型不一样之外沒什么特别的,他们都在一块儿玩了两年了,是陈潮在這個小乡镇裡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最熟悉的人。 从一定程度上来說,苗嘉颜的存在让陈潮的這两年乡村生活变得有意思很多,也柔软很多。陈潮每天嫌這個嫌那個,却不嫌苗嘉颜,已经习惯了把他当成一個妥帖会照顾人的弟弟。 陈潮一声“媳妇儿”裡有逗小孩儿的意思,余下的是两個男生之间沒外人的亲近。這個年级的中二少年一声“媳妇儿”喊得又傻气又坦然。 从那之后陈潮偶尔就喊声“媳妇儿”,苗嘉颜对此一点意见都沒有,怎么叫他他都是马上答应。 有次陈潮踩在梯子上帮奶奶把东西放在房顶上晾,苗家颜端了盆水出来往院子裡一泼,陈潮在梯子上看见他,叫了他一声。 苗家颜循声看见他,见他踩在梯子上,赶紧說:“你小心点儿,潮哥。” 陈奶奶听见陈潮喊的那一声,忙笑着說:“瞎喊什么呢這是?” 陈潮說:“喊着玩儿。” 陈奶奶递菜给他,扶着梯子小声說:“跟小苗儿别這么玩儿。” 陈潮问:“怎么?” “让你苗奶奶听见了再多心,”陈奶奶拍拍陈潮,說,“觉得你是寒碜人,拿小苗儿当女孩儿看。” 陈潮不管那些,也不往心裡去:“哪有的事儿。” 這的确是陈奶奶多心了,苗奶奶听见的时候還乐了好一会儿,說小孩儿闹起来真有意思,瞎胡闹不害臊。 在亲近的人眼裡他们還都是孩子呢,可初二初三的孩子,跟从前比起来又确实长大了。 苗嘉颜从前是個小孩儿,是别人嘴裡的“小变态”。长到初二了,各种意义上跟小学时都不一样了。 他的這种不寻常,给别人带来的性别上的混淆感,除了时不时会被认错成女孩子搭讪以外,還会招来一些别的。在一個落后的小乡镇,苗嘉颜沒有同类,而一些其他的不被大众接受的群体,也同样沒有同类。 而苗嘉颜的不寻常彰显在外,初中的男孩儿已经发育了,他就是人群裡显眼的靶子。 第16章 苗嘉颜房间桌面上有個陈旧的台灯,上面带着個小闹钟,绿色塑料的,上面的秒针每一秒都在“喀哒喀哒”地走。 晚上八点,闹钟“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苗嘉颜书本一合,穿着背心短裤下了楼。苗奶奶和苗爷爷在房间裡看电视,听见他下来,问:“去陈家啊?” “啊,你们睡吧奶奶,等会儿我自己开门!”苗嘉颜在门口换了鞋,轻轻关了门。 最近天气太热,头发披在肩膀上闷得出汗,苗嘉颜這几天晚上洗澡都是把头发绑起来。他先去厨房找了個小盆,拿着去了水井那儿。 井裡有苗嘉颜傍晚就洗好装起来的草莓和小柿子,装了满满一小袋。還有一弯西瓜,也隔着袋凉着。 每天晚上苗嘉颜都這么给陈潮镇水果吃,井水的凉比冰箱要天然很多。而且陈潮太挑,嫌冰箱有味儿,水果从冰箱拿出来他就不爱吃。 反正有人挑就有人伺候,苗嘉颜也不嫌麻烦,放学回来吃饭前经常這么往井裡放一袋水果准备着。 陈潮拎着书包走进胡同,苗嘉颜正好端着水果出来,看见陈潮远远就小声喊:“潮哥。” 院子大门边上的小灯還亮着,是陈爷爷每天特意给陈潮留的,怕他晚上回来黑。灯边上围着零零散散的蚊子和小飞虫,陈潮走過来拎着苗嘉颜的胳膊肘让他进去:“别站這儿喂蚊子。” “我沒那么招蚊子,”苗嘉颜說,“一般有别人就不咬我。” “那個别人就是我。”陈潮面无表情地說。 “哈哈,”苗嘉颜笑笑,边跟着走边說,“我下午回来路上去给你摘草莓了,草莓可甜了,就是特别小,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家种出来的草莓跟买的味儿都不一样,吃着口感特别实,甜得很自然。苗嘉颜已经是挑大的摘了,可最大的也沒有手表盘大。 苗嘉颜是很喜歡夏天的,尽管特别热。但是夏天很漂亮,园子裡瓜果蔬菜都陆续会接出来,還能穿裙子。 陈潮学习苗嘉颜就拄着脸坐在床边看他写,突然指指陈潮拿笔的手,說:“你写字的时候這個骨节支起来好高。” 陈潮做题的手沒停,只是不在意地回了句:“谁写字不都這样。” “别人沒有這么高,”苗嘉颜食指在陈潮中指下面那個骨节处轻轻点了下,又点了点手背上的筋,說,“你的跟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