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于谭藻来說,五年只是五日,不久前,他還在魔教的山林中行走過。对阮凤章来說,這却是实实在在的五年,他已经五年沒来過這地方,一面回忆一面看地圖,谨慎的行进着。
谭藻虽然熟悉路线,却不能提醒他,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谭藻心中颇为好笑,觉得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了,与人一道去找自己的坟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棺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到时的场景,想必诡异得很吧。
因为有唐老送的药,他们行走起来十分顺畅,沒有被毒虫所扰。
一個是武功盖世的峄山大弟子,另一個自幼也曾勤学苦练,都吃得了苦头,数日之后,他们便顺利的抵达了小鸾山前。
谭藻望着那光秃秃的山头,哪裡认得出来這是曾经的小鸾山。
与周遭的山相比,小鸾山突兀得可怜,曾经神秘的魔教总坛所在,现今,草木不生,坟头遍布,已经成了一座荒凉的坟山。
人都還在,只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谭藻看着月光下,遍山的坟头,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想象過小鸾山现在的样子,却想不到這样阴森可怕,暗处仿佛藏着许多幽魂,在窥探着生人。
“走吧。”阮凤章在黑暗中幽幽道。
谭藻举步往上走,“……谭藻的坟在哪?”
阮凤章边引他去,边打量着他的神色。
很像是谭藻刚掉在阮凤章床上时的天气,月光很亮,但不知是不是阮凤章的错觉,谭藻的神情比那天要沉重许多。
他们都沒有再說话了,一步步走向谭藻的坟茔。
与众多无名墓比,谭藻的坟至少有個墓碑,刻了他的名字,這也是他们能找到它的重要原因,
這就是当年祝盟主所立之墓了。
他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一瞬,便道:“挖吧……”
事到临头,谭藻反而冷静无比,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阮凤章刨土。
渐渐,旁边堆起了土包,棺材面也露了出来。
谭藻往前走了一步,无法再淡定下去了,他握紧了拳头。
阮凤章拍拍手,看了他一眼,手按在棺盖上,一施力,便将当年钉得死死的棺盖掀起了一條缝,再往旁推开,就露出了空空如也的棺材!
不错,棺中空空如也,并无尸首。
谭藻惊骇莫名,他趴下来扶住了棺木,“尸首呢?!”
阮凤章见棺中果然无尸体,叹了口气。
“不、不对……”谭藻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抬头看着阮凤章,神情激动,“为什么沒有尸首,怎么会這样?!”
阮凤章淡淡道:“你人在此处,棺中又怎会有尸首。”
“……”谭藻哆嗦着道,“不……有人偷了尸首……”不可能的,他的身体是重塑后的仙体,原来的皮囊应当在此处才对,怎会无缘无故消失!
還是說那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其实他的起死回生是人力所为……
谭藻毛骨悚然,一時間面色惨白。
阮凤章看他精神恍惚,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似作伪,刚要细问,耳中听得动静,于是警觉的看向身后。竟是山下有人影晃动,约莫三五個人,正往這個方向来。
其实,有了之前客栈中那一番问答,在這深山老林看到旁人,也并不奇怪了。待阮凤章看清楚他们一身短打,腰间佩戴兵器的样子,心中就有数了。
那些人再走近些,看到了阮凤章,也是惊了惊。
“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一人嘀咕着,遥遥一拱手道:“前面哪路英雄,在下鬼煞派弟子,来此祭拜故人。”
鬼煞派是以前一個亲近魔教的邪道门派,后来正邪大战时缩了起来,现下倒是搬出故人的名头了。想必是听到传言想来寻宝,還假模假式的說是祭拜故人。
要說此处他们有什么故人——不是躺着的,而是站着的——那肯定是谭藻了。
当年鬼煞派时常进贡,谭藻還接待過呢。
此时谭藻正有些恍惚,听得有旁人在,竟想着,难道這些人偷了他的尸体?
他原本是蹲在棺边,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此时,他轻飘飘的站了起来,道:“你们来看看這棺材……”
那些人被一個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又听得他的话,還以为有什么宝贝,于是上前一些细看。竟是一座被掘开的坟,棺盖也被打开,裡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沒有。旁边土堆散乱,斜插着一块墓碑,写着谭藻的名字,那几個人当年就在魔教见過谭藻,此时一看是谭藻的墓被挖了,都面面相觑,不知這两人和谭藻有什么用的深仇大恨。
其中一人突然直了眼,“你、你们看看他,他是……”
方才离得远,他们也沒看清谭藻的脸,现在那人一說,几人都看向谭藻的面目。
這一瞬,月华竟似无比皎洁,照映着谭藻俊秀却无比惨白的面容,還有那有些涣散的眼神……
天地仿佛都寂静了一刹那,小鸾山愈发幽深。
鬼煞派的几人,用了几息的時間才確認,此人就是谭藻。
难怪棺中无人,因为人已经从棺材裡面爬出来啦!!
他们门派虽名鬼煞,但也是第一次见到鬼,此时此刻,除了惨叫還能作何反应呢?
“啊!!!鬼啊!!”這几人简直是连滚带爬的跑下了山,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阮凤章:“……”
谭藻:“……”
不是死過一次,不会知道自己多出名,真的。
這些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谭藻纳闷的收回目光,“看来,不是他们偷的尸体了。”
阮凤章也是无语,“你到现在,還是不愿意承认你就是谭藻嗎?”
“……”谭藻不知如何作答,他漫无目的地望着周围的坟头,忽而落在左上不远处一处坟茔,那座坟和他的一样,也有墓碑,但這個距离和天色,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谭藻忍不住举足走過去,“那又是谁的坟……”
阮凤章跟着走了几步,就想起来了,“是贺灵则的。”
贺灵则的?
谭藻疾走几步,果然那墓碑上的写了贺灵则的名字,看笔迹,也是祝盟主为這個一生罕见的敌手所刻的。
无论生前是怎样的地位,死后都是一抔黄土啊……不,還有像他這样,死了连尸体都不知在哪。
谭藻站在贺灵则的墓前,出神。
阮凤章此时已完全確認他的身份了,再看他面上似是怀念的神情,又有些胸闷。目光一低,落在了坟头,忽而惊疑,“這是……”
他上前一步,细细查看,“不对,旁边哪来的坟。”
贺灵则的墓是最后立的,在小鸾山山顶,周遭有很大一圈沒有其他的坟。但现在,贺灵则的坟旁,多了一個小土包。
谭藻茫然,“什么?”
阮凤章心中一动,似有所察,又不敢确信,开始掘旁边那坟。
谭藻:“你做什么?”
阮凤章沒回应,只是奋力掘土。
待挖到土下棺木,谭藻也有些察觉了,“這是谁的棺材……”
阮凤章拂去棺面上最后一层土,手扣住棺盖一扳,用力過猛,竟将棺盖整個掀翻开来。
棺木中,赫然是面目宛然如生的谭藻之尸!
谭藻和阮凤章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此时他们已无暇追究为何谭藻的尸体会被人挖出来,埋到贺灵则旁边,更惊人的是,谭藻的尸身竟入土五年不腐。若不是双目紧闭,嘴唇青白,毫无气息,阮凤章都要以为這是活人了。
相对谭藻来說,阮凤章更要惊异于谭藻竟真的死了,他身侧之人果真不是谭藻?
阮凤章一想到這個,伸手去拉棺中尸身的衣襟,双手一分,露出有着许多血洞的胸膛,干涸的血迹還残留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再一摸索脸,也沒有半点易容的痕迹。
這些伤口……還有這身衣服……這张脸……這分明就是当年给阮凤章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個人。
那么他身边的,果然只是一個相似之人……甚或,是谭藻的双生兄弟?
谭藻与阮凤章目光相对,他只觉阮凤章的视线灼热得惊人,让他无法直视。這不是阮凤章第一次用這种眼神看他,每每都让他坐立不安。
谭藻撇开眼,低声道:“尸身为何不腐……他口中可是有玉晗?”自古相传,在死者口中置玉,可让其尸身不腐。到底是怎样的灵玉,能让他的尸体完好至此?
阮凤章将尸体的口掰开,裡面却什么也沒有。
谭藻嘴唇动了动,脑海中忽然闪過了什么,但他按捺住沒說,道:“也许這裡是什么风水宝地呢,否则魔教何必在這深山老林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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