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作者:絕世小白蓮
等他們平安返回七沙島後,文掌櫃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的身體又垮了,躺在牀上無法起來,意識也時有時無。

  文珍珍衣不解帶地在牀邊照顧重傷垂死的父親,常常忍不住躲到屏風後偷偷飲泣。

  返島後的第三日,文掌櫃將裴先生,方管事還有莘晏召集到了房中,他將所有事情絮絮向莘晏交代了,“等我死後,這裏的一切便交給你了,方管事和裴先生會盡力幫襯你,你可以相信他們。”

  莘晏擡頭掃了一眼站在牀邊的方管事和裴先生,裴先生終日黑袍加身,今日竟破天荒地揭下兜帽,露出了真容。他已步入耄耋之年,似乎有幾分異族血統,五官輪廓較常人更深,髮色也是淺淺的棕色,其中夾雜着不少白髮。

  莘晏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爾後回過頭繼續注視着病牀上的人。

  “我長年替天水城太守秦修能辦事,他知道我命不久矣,下個月會派一位姓舒的公子來做你的副手,不過他只是秦修能的一條狗,絕不會替你賣命,你由他坐在大副的位子上,好聲好氣地捧着,千萬不要信任他。”

  少年點了點頭,這位舒姓公子即是後來被莘晏一刀斬殺在海灘邊的白衣客。

  “近來,秦修能一直催促我替他殺一個人,他就住在後山上,是個獵戶,名叫楓肅。此人的身手極快,力氣也異於常人,我帶人跟他打過好幾回,死傷不少,你若不怕死也可以試試。”

  莘晏的確去試了,結果一如他對莘窈所言,他打不過就乾脆坐下來跟楓肅聊天,一來二去地便有了後頭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

  “對了,我手底下有百來號兇徒,你的年紀尚小,如今接了我的位子,那幫人怕是心存不滿,你不必與他們講道理,只管下狠手就是,裴先生和方管事會替你出謀劃策,至於具體的手段,憑你的聰明才智,應該不需要我教吧?”

  少年人咬了咬牙,點頭將一切都應承了下來。

  當天夜裏,文掌櫃終是沒熬過子時,撒手人寰,文珍珍哭得幾乎暈了過去。

  衆人將他下了葬,悲傷幾日後,還得振作起來,繼續辦正事。

  文船長走得倉促,莘晏又年紀小,要挑起這副擔子委實不易,好在裴先生和方管事都對他極爲上心,事無鉅細,只消他不明白的,他們都會一一講解。

  可惜,兩人都年事已高,方管事大約五十出頭,近年來又打理賭坊居多,甚少出海,在海上威望漸弱;而裴先生雖然曾是與‘海妖’文船長齊名的‘海鬼’,可如今只是個耄耋老人,雖有餘威,卻也不足以震懾這幫兇寇。

  況且近兩年來,海上又新冒出一個‘海煞’四處拉攏人心,引得七沙島上的海寇蠢蠢欲動,他們暗地裏交頭接耳:

  “這新上任的小孩兒能有什麼能耐?咱們跟着他能發達?”

  “不如讓他帶咱們去投靠‘海煞’吧!他也能省省力氣!”

  “讓他帶着做什麼?咱們不如自己自己去投奔海煞!然後帶人回來將這小孩兒殺了!”

  ……

  如果莘晏是個淡泊無慾的少年,他或許真的會帶手下去歸順海煞,好省些麻煩。

  可他偏偏不是,他深知自己有航海行船的天賦,又生來不懼艱險,且厭惡受制於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怎麼可能跑去給自己找個主子?

  既然文掌櫃臨走前讓他下狠手,那他下狠手就是了。

  總之絕不可能任人擺佈。

  一月過後,莘晏與裴先生在港口驗檢船隻,預備下一次出海。

  兩人在幾艘帆船間來回穿梭,裴先生雖已七十高齡,但身手卻依舊矯健,騰挪跳躍不弱於壯年男子,莘晏回頭很是欽佩地打量了他幾眼,隨即低聲道,“裴先生,您能否替我辦件事?”

  “何事?”

  “您替我散播一個消息,就說您與‘海煞’暗中取得了聯絡,準備帶人前去投奔,若有意同往者,五日後,子夜時分,於黑水灣一艘三桅帆船上集合。”

  裴先生怔了怔,隨後便心領神會,“好,我這就去辦。”

  很快,這個消息就在暗中傳播開了。

  它的確引出了不少牆頭草,雖然大多是半信半疑,不敢輕舉妄動,但還是有些膽大的去了。

  五日後的子夜時分,莘晏帶人高舉火把,衝向黑水灣,二話不說,直接殺上帆船,將反叛者盡數剿滅,一時間鮮血橫流,屍首滿地,整艘船像是從血池子裏撈出來似的。

  這一招殺雞儆猴,雖然簡單粗暴,卻也十分有效。

  這幫兇徒皆是喫硬不吹軟的性子,見莘晏小小年紀,出手竟是如此狠辣,不禁慄慄危懼,不敢再生二心。

  “看不出來,這小孩兒可夠毒的,難怪只用了一年半載就坐上了文掌櫃的位子。”

  “我聽說他是使了離間計,教文掌櫃誤以爲南大副反叛,讓他們自相殘殺,這纔有了出頭的機會,若南大副還在,這位子怎麼輪得到一個小孩兒來坐?”

  “哦?所以這南大副不是真的叛亂?”

  “誰知道呢?除了這小孩兒,沒人聽說南大副有勾結‘海煞’的心思,而且……據說最後是他親手結果的南大副,這不是死無對證了嗎?”

  “照這麼來看,說不定文掌櫃的死也有這少年的功勞……”

  “嘖嘖……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城府竟如此之深,真是可怕。”

  “不過大奸大惡的人往往也能發達,咱們跟着他幹,前途說不定還真不賴。”

  ……

  流言蜚語在海寇間傳播得很快,不出一月,莘晏在人們眼中便從一個沒有能耐的小孩,漸漸變成了一個妖魔邪怪般可怕的人物,人人見了都要忌憚三分。

  後來,莘晏又數次帶人出海,或是尋寶,或是劫掠,皆是滿載而歸,行程途中亦是指揮若定,這幫兇寇也就逐漸心服,未敢再造次。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的莘晏已被打入冰冷的監獄大牢。

  他渾身是傷,坐在乾草垛上,聽着老鼠四處亂竄的聲音,心裏很平靜。

  文掌櫃說得沒錯,當海寇雖然驚險激昂,但禍事也會接踵而來。

  人作惡會遭報應,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殺人都是一件惡事,所以他必遭報應。

  莘晏心裏十分坦然,他不會抱怨命運不公,也不會感嘆時運不濟,只是一想到莘窈,他的心就又像被鋼刀亂絞似的疼。

  牢房中暗無天日,他不知道究竟度過了多少個日夜,渾渾噩噩間,一個獄卒突然打開了鐵門,對他咧嘴一笑,“小夥子,你運氣不錯,有出路了。”

  他被人帶去了一間石室,石室中間擺了一張方桌,兩把椅子。

  獄卒用鐵鏈將少年綁在椅子上,留他獨自坐了一會兒,不多時,門外便有腳步聲傳來。

  一個年約二十三四歲,白麪長身,身着戎裝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的五官鋒利,臉上透着一股傲態,看見莘晏時,眼裏閃過幾絲驚訝——本以爲等待他的會是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兇寇,誰料對方竟是個翩翩少年郎,這讓他生出幾分敵意來。

  “你就是莘晏?”戎裝男子在方桌對面坐了下來。

  少年點點頭。

  “在下姓祁,單名一個睿字,是天水城新上任的鎮海將軍。”

  “見過鎮海將軍。”莘晏被人綁在椅子上,無法站立,便坐着作了一揖。

  “呵,真看不出來,本將軍還當是什麼妖魔鬼怪,原來竟是個小娃娃,有趣有趣。”祁將軍將他上下一打量,隨即輕慢地笑了起來。

  “難道將軍指望我生得三頭六臂?”少年漠然地看着他。

  “開玩笑罷了,”祁將軍咧咧嘴,“我聽說,你是璇璣海上的後起之秀,連卷土重來的海煞都對你有所顧忌,原本還以爲你能跟海煞抗衡,拼個兩敗俱傷,好讓官軍收穫漁翁之利,誰料你中途竟被自己的親人出賣,委實是可惜了。”

  “鎮海將軍有話請直說。”

  “好,看來莘小公子是個爽快人,那本將軍也不繞彎子了,”祁將軍微微一笑,頗有幾分奸猾,“本將今日來,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一個壞,先聽哪個?”

  “先說好消息吧。”

  “本官可以放你出去重操舊業,今天就放!”

  “壞消息呢?”

  “往後你要爲我所用,任我差遣,莘小公子意下如何?”

  “祁將軍要我做什麼?”

  “殺人放火,暗中助官軍抵禦海煞,你會有很多用處,只要你動作利索,將正事辦好,其餘時候,你要燒殺搶掠,逼良爲娼,做什麼都行。”

  莘晏瞭然點頭,“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只能喫一輩子牢飯了。”

  少年笑了起來,“那我自然是要答應了。”

  祁將軍露出滿意的神情,隱隱還有幾分自得,“啊,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少年擡眼看着他。

  “我認得你的姐姐,聽說她是名動天水城的舞姬,近日從良嫁人了,夫君是天水城新上任的太守陸子煜,兩人情投意合,你儂我儂。”

  莘晏神情不變,但臉色卻一下子白了。

  “子煜與本將軍乃多年好友,你若聽話,我便讓子煜對你姐姐好些,你若不聽話呢……”他話音轉低,似是威脅。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半天沒說話,許久,他動了動沒有血色的嘴脣,吐出三個字來,“我不信。”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總相信這個東西吧?”祁將軍說着從腰間取出一支光澤明潤的血珊瑚長簪,放在莘晏跟前,“你姐姐如今已吊得金龜婿,對夫君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順,她有意斬斷過去,以免玷污夫家,尤其是你這個走上邪路的弟弟。”

  他說着,用指節敲了敲桌面,“她說了,不想與你再有瓜葛,特意託人讓我將這支簪子還給你,說從此以後你當你的海寇,她做她的貴婦,互不相干,兩不相欠,她將你養大成人,已經仁至義盡,將來你就好自爲之吧。”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盯着桌上的簪子,目光陰沉沉的,似是暴雨來襲前的晦暗天色。

  這支簪子是他十六歲時送她的禮物,她曾經視若珍寶,從不讓外人碰觸。

  莘晏伸出手,將簪子緊緊握在手裏,簪頭的雕花深深刻進他的掌心,幾乎要刻出血來。

  “讓我見見她……”半晌,少年低聲道。

  “她說了不想見你。”

  “我只想遠遠看她一眼,這樣就好。”

  祁將軍沉思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莘晏被人帶上了街。

  夜裏的街道熱鬧非凡,人來人往,摩肩擦踵,他的雙手雙腳都被鐵鏈銬住,前面走着祁將軍,後面則一左一右跟着兩個差役。

  一行人走至一條長巷口停下了腳步,從這裏恰能望見街心一座燈火輝煌的酒樓,樓分三層,層層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未過多久,一輛雙轂馬車緩緩停在了酒樓前。

  一雙人影一先一後下了車,當先的是一位風度瀟灑,衣冠華麗的男子,甫一下車就被僕役們團團圍住,熱情地往酒樓裏引。

  他的身後跟隨着一個窈窕的倩影,莘晏一看見她,整個人突然變得僵硬又麻木。

  莘窈已經大變樣了。

  她風姿如昔,美貌如舊,可卻沒有了平日裏蕩逸飛揚的神采,她薄施粉黛,低眉斂袖,身上曳着一條名貴的竹青色暗花長裙,流水長髮則挽成了高高的婦人髻,僅用一支珍珠簪子壓發,瞧着典雅華貴卻又毫不招搖,大有名門正室的風範。

  莘晏遠遠地瞧着她,怔怔地瞧着她,臉色蒼白得接近死灰。

  有一瞬間,他想要不管不顧地衝上去,殺了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可就在這時,陸子煜突然轉身,伸臂攬住了身後的女子,他的手輕輕按在她的後背上,而她擡起頭,露出溫柔可愛的笑容。

  望着那笑容,莘晏突然感到很冷,渾身血液像是被抽乾了。

  原來她真的嫁人了,而且過得很幸福,至於他,他是讓人想要擺脫的污點,是多餘,是累贅。雖然入獄之前,他曾有所懷疑,曾天真地抵抗着,不願相信她會出賣他,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

  少年站在原地,只覺大腦轟鳴,如被悶雷擊頂一般。

  人活在世上需不需要愛?

  親人的愛,情人的愛,還有朋友的愛,雖然不能兼得,但至少要得到一樣。

  可他呢?

  曾經莘窈幾乎給了他所有的愛,如今卻突然收回了,她爲什麼要這樣對他?

  街上行人絡繹如雲,可他卻什麼都看不見,對他而言,這個世界已經空了。

  “算了算了,”他在心中對自己喃喃,“只要她開心就好……”

  可他的腳卻像生了根,站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的身子發麻,一顆心彷彿被人捏在手裏,用冰冷的針反覆地扎。

  “有酒嗎?”少年突然問道。

  他很少喝酒,因爲他喜歡保持清醒,可今晚他卻想醉。

  祁將軍瞅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中帶着嘲諷,他從街邊的酒鋪裏挑了最便宜的一種酒,買了兩壺遞給他。

  少年坐在街邊喝酒,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喝空了兩壺。

  酒是劣酒,渾濁又辛辣,而劣酒往往也很烈。

  他剛想站起來,卻是一陣天旋地轉,隨後就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怎麼也站不起來。

  酒意在他身體裏燃燒,他的血液滾燙,連流出來的淚水都好似沸騰過一般,莘晏咬緊牙關,像狗一樣在地上掙扎。

  遠處的女子似乎有所感應,席間,她原本背窗而坐,此時卻忽然回過頭來。

  窗外街市如晝,流光溢彩,她沒有看見在陰影中苦苦掙扎的少年,只覺繁華俗世,如幻夢一般,心頭驀然掠過一陣荒涼,便輕嘆一聲,回身坐正,再也不敢凝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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