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我害死了你的長兄,你恨我是應該的。”雲依斐看向窗外,語氣平淡。
“其實也不是恨,大約是嫉妒吧。”莘窈忽又笑了笑,好似自嘲。
“嫉妒?”她驚訝地回過頭。
“是啊,你是丞相之女,有才有貌,能爲所欲爲,想跟心愛的人私奔就私奔,哪怕最後私奔不成,死了情郎,父親失勢,也會有舉世無雙的端王施以援手,娶你爲妻,”莘窈淡淡苦笑,“而我呢?尋常茶商之女,權貴眼裏的螻蟻,一夜之家,全家莫名罹難,我雖撿了一條性命,卻慘遭□□,不得不落入風塵,維持生計。”
“我……我不知道那些事……”雲依斐眼中略有震驚,“我是後來才聽說的,可已經來不及了,我只能派人去安葬你們,當時發現了你爹孃的遺體,還有兩具面目全非,但身形與你和莘晏極爲相似的屍首,我便以爲你們都……”
“你替我安葬了爹孃?”
雲依斐點點頭。
“多謝。”莘窈感到些許欣慰。
“何談謝字?”她愧疚。
“你今日又救我出火坑,我自然該謝你。”
“你可知……是誰將莘家滅門?”雲依斐忽然問道。
“我們都猜是肖太尉,他處死我哥哥不解氣,非要殺我們全家不可。”
雲依斐愁眉深鎖,卻還是點了點頭。
“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肖太尉高高在上,這血海深仇,我們也沒法報。”莘窈疲倦地說道。
“那你還恨我嗎?”
“怎麼會?”她笑着搖頭嘆息,“我知道,你與我兄長是真心相愛,至於後來的不幸,又有誰能料到?”
說話間,突然有人推門而入。
只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跑了進來,身後追着一名侍女,“小世子,快出來!”
這男孩置若罔聞,張開雙臂,向雲依斐跑來,“母妃!”
“炎兒,你先自己出去玩,孃親要招待客人,一會兒再來陪你。”雲依斐彎腰輕聲哄着孩子,她瞥了莘窈一眼,見她盯着自己的孩子看,突然臉漲得通紅。
這是她與端王的孩子,他的存在好像證明了她的背叛,背叛了曾經因她而死的情人。
小世子十分聽話,立刻點點頭,衝着莘窈笑了笑,然後任由侍女將他帶了出去。
莘窈目視着他遠去,微笑開口,“小世子很可愛。”
“他還有一個哥哥,今年八歲,與他父親長得很像。”雲依斐望着漸漸合上的木門,慢慢說了這麼一句話。
莘窈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只是問道,“端王待你可好?”
“他待我很好,百般遷就,千般縱容,甚至勝過我爹爹,只是……”她沒再說下去,舊事已矣,如今再提及,反倒似虛情假意,“對了,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要去找阿晏。”莘窈回答。
“莘晏?”雲依斐微微疑惑,“是啊,我倒忘了,他如今怎麼樣?可也在天水城?”
“他……”分別多年,莘窈一時也不敢對雲依斐交心,只故作輕鬆地笑道,“他呀,從小就不聽話,在天水城呆得憋悶了,說要出海去七沙島闖蕩,這都幾個月了也不見他回來,我好生着急,想去七沙島找他。”
“七沙島?”雲依斐半信半疑,“我聽說那裏有海寇出沒,危險得很,莘晏果然膽大。”
“是啊,我正擔心呢。”
“不如我派人去找他?”
莘窈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坐船去就行,這孩子生性叛逆,最恨旁人束縛,你若派人去找他,找不到也就罷了,若是找到了,他更不願意回來了。”
“那我派人送你去?”
“不必不必,”莘窈又是拒絕,“我自己想辦法搭順風船去。”
雲依斐心中依然疑惑,卻也不再多問,“那這些天你先好好休息,我捎人去渡口打聽打聽,看看近來是否有去七沙島的船隻。”
“那多謝了,”莘窈十分感激,隨即想起了什麼,又多問了一句,“對了,你此番爲何突然來了天水城?”
雲依斐一愣,“我常來天水城小住,幾乎年年都會來。”
“端王能答應?”
雲依斐頷首,“我喜愛天水城的景緻,平時在皇城呆久了總覺憋悶,端王便由我來了。”
“那他的確待你很好。”
莘窈感嘆一句,她沒有力氣繼續說話,復又躺下,可心中總覺不安,卻又想不出哪裏出了差錯,於是昏昏沉沉,復又睡去。
五日後,她的病已大好。
侍女領着她在花園中散步,今日惠風和暢,日麗雲淡,莘窈沐浴朝陽,聞遍花香,只覺暖融融的,通體舒泰。
未過多時,雲依斐迎面分花拂柳而來。
她見莘窈身子大好,面容又恢復了昔日的紅潤,不禁由衷地感到欣慰,於是淺笑盈盈道,“我聽手下人回報,今晚在黃龍渡口有一艘商船要去七沙島做買賣,只要給足好處,也願意捎人一程,你要去嗎?”
“太好了!”莘窈喜笑顏開,“我立刻去收拾行李。”
“等等,”雲依斐突然道,“你先隨我來。”
莘窈一怔,隨即便跟着她走。
她帶着她離開花園,穿過遊廊,然後七拐八彎,走入一間偏僻隱蔽的耳房。
耳房正對着一棵參天大樹,厚重的樹蔭遮蔽了陽光,使得此間屋子昏暗異常,即使在白日裏也要點蠟燭視物。
隨着一豆燭光亮起,莘窈發現這狹小的耳房裏,竟然橫陳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兵器。
名刀名劍,戈矛斧鉞,還有許多她從未見過的暗器,如金錢鏢,陰陽刺輪,三尖釘,還有各種繩鏢手刺,飛石飛針。
莘窈驚呆了,她沒想到雲依斐還有收集武器的癖好。
“你不必驚訝,我從小就愛這些玩意兒,以前在相府也有收納過一些刀劍,只是從未與你展示過。”
莘窈頷首,卻還是困惑地側頭凝望她。
燭光下,雲依斐玉容肅穆。
她今日依然鉛華不御,只淡淡在脣上點了一點胭脂,只見眉似遠山,鳳目凝波,清麗如出水芙蓉,丰神亦是絕俗,只是年少時,她的眼裏依稀帶有一絲獷野堅定的神氣,可如今卻只剩下了高貴和冷靜,不知曾經的鋒芒是淡化了還是隱藏了。
“這些刀啊劍啊,我可鑑賞不來。”莘窈笑着開口,“你給我看了也沒用。”
“此去七沙島路途遙遠,璇璣海上又有水賊出沒,你要格外小心,”雲依斐說着,從衆多武器中挑了一把劍遞給莘窈,“這把劍送你防身如何?”
“那麼長一把劍?不行不行,”莘窈連連搖首,“若真遇上歹人,我劍都來不及□□,別人就將我殺了!”
“說的也是,畢竟你沒武功底子,”雲依斐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最後從諸多暗器裏取出一把匕首和一支袖箭遞給她,“這兩樣如何?”
莘窈接過來,細細端詳了一番,“這兩樣可以。”
回房後,莘窈匆匆收拾了行裝,她來時渾渾噩噩,毫無知覺,明香只來得及替她打包一些衣裳首飾,雲依斐見狀,往她的細軟裏又塞了不少金銀釵環。
莘窈試圖推辭,不過雲依斐做事向來一意孤行,根本不容她拒絕。
夜幕降臨,星光黯淡,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雲依斐派人備了馬車,自己則換了一身便服,帶上長帷冪籬,親自送莘窈去渡口乘船。
馬車沿着泥濘的小路向着渡口奔馳,他們有意避開了喧鬧的市集,改走一條風景優美的小徑,繞遠路前往海邊。
車上的兩名女子靜靜坐着,很少開口說話,她們已不像少女時那樣無話不談。
雲依斐似乎心事很重,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緘默不語;而莘窈則望着窗外一閃而過的清朗夜景,呆呆出神。
此去前途未卜,她能否找到莘晏呢?
她忽然感到一陣緊張。
如果找不到他,她該如何自處?如果找到了他,他是否還需要她?如果他不再需要她,她又該如何自處?
不想也罷,一想全是煩惱,莘窈不禁幽幽嘆了一口氣。
雲依斐好似感知了她的心靈,忽然淡淡一笑,轉頭開口道,“如果這次你沒有找到莘晏,那就回天水城吧。”
“我繼續留在天水城,會不會有麻煩?”莘窈凝眉沉思。
“有我在,你能有什麼麻煩?”雲依斐展顏一笑,示意她安心,“到時候,我替你找一處宅子,你安心住着,若有閒暇,咱們就結伴四處走走,天水城有趣的地方可不少呢。”
“是啊,像小時候那樣,結伴四處遊玩。”莘窈不禁神往。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什麼朋友,身邊多的是利益往來,真心幾乎沒有,”雲依斐微微悵惘,她看向莘窈,晏然淺笑,“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能再見到昔日好友,我很高興。”
“我也一樣,”莘窈莞爾,“但願我此去平安,往後咱們還能結伴遊玩。”
車到碼頭,果然有一艘高大的樓船停泊在岸邊。
莘窈裹緊了斗篷,跟隨雲依斐匆匆下車。
兩人走到船前,雲依斐將一袋銀子遞給了一個水工模樣的人物,那人立刻放下跳板,示意莘窈上船。
莘窈走上傾斜的木板,來到船頭,向雲依斐揮手告別。
“起航!”
隨着一聲令下,水工們鬆開船柱上的纜繩,樓船隨着波浪很快就盪出了碼頭。
今夜風大,天空中雲朵厚重,羣星黯淡,浪濤起起伏伏。
雲依斐站在渡口久久沒有離去,細雨斜風吹打着她潔白的衣袂,她好似佇立海邊的凌波仙子,煢煢孑立,卓犖不凡。
莘窈立在風雨中不斷向她揮手,直到她的身影化作一個白點,最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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