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漫漫長夜,莘窈拉着弟弟秉燭長談。
她將前事娓娓道來,一五一十跟他解釋了來龍去脈,莘晏聽罷,大是震驚。
少年雖然天生聰穎,資性過人,但對於男女□□卻知之甚少,他聽了莘窈這番曲折經歷,只覺大開了眼界——這世上竟會有人將婚姻大事當作一場遊戲?竟會有人以馴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爲樂?
他想不明白。
莘窈見他一臉凝重,不禁笑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撫摸少年的黑髮,“傻瓜,想什麼呢?怎麼那麼嚴肅?”
“我只是……從未聽過這種事。”
“這種事姐姐早就習以爲常了,”莘窈淺笑道,“你就當故事聽,不用多想。”
少年明白她的意思,但心中還是有些疑慮,畢竟莘窈略過了許多細節未講,於是他遲疑着開口,“姐姐,你真的……沒有身孕?”
“沒有。”
“其實有了也不用擔心,我會照顧你的,你不用瞞我。”
“我真的沒有身孕!”莘窈睜大了眼睛,“我月事還在身上呢,你要驗一驗嗎?”
莘晏登時滿面緋紅,“不用不用!”
莘窈忍俊不禁,她瞧着少年害羞的模樣,心裏想着若他還是個孩子就好了,她能親他一親,捏他一捏,再抱他一抱,可惜如今呀,她再這麼做,他一定會生氣,恨她又將自己當作了小娃娃。
莘晏哪裏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臉上的紅霞漸漸退去,很快又陷入沉吟。
“姐姐,如果……如果那個陸子煜沒有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而是像常人一樣求娶你,你會愛他嗎?”
莘窈不假思索地搖頭,“不愛,凡是去過悅音坊的男人,我都不愛。”
“可是,你愛過蕭辰公子,他與陸子煜不僅長得像,作風也像。”少年隱隱失落。
他記得她含情脈脈凝視蕭辰的樣子,記得她爲他梳妝打扮,爲他患得患失,每次見到他都霞飛雙頰,又喜又羞,這難道不是動情的表現?
“誰說我愛蕭辰公子了?”若非莘晏提起,莘窈幾乎都不記得他了。
“如果不是我從中作梗,你早就嫁給他了,又怎會不愛他?”
“你從中作梗?”
“是啊,”往事已矣,他不打算繼續隱瞞,“我故意跟你說了他的壞話;每次你見他前梳妝打扮,問我哪條裙子好看,我都會挑難看的選。”
“啊……居然是這樣,你這個小壞蛋!”她再也忍不住去捏他的臉蛋。
莘晏沒有躲也沒有笑,他任由她揉捏,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姐姐,你真的不愛他?”
見他一臉刨根問底的認真,莘窈慢慢收回了手,她露出倦怠神色,“這世上我能說愛的只有死去的爹孃和兄長,還有你,我的弟弟。至於旁人,我或許有喜歡的,有賞識的,但要論愛,那是遠遠及不上的。”
“那你當初爲何想嫁他?”
“有很多原因,爲了生計,爲了你的未來,總之絕不是愛。”她淡淡一笑。
“真的嗎?”
“真的,”她看着弟弟忐忑的模樣,心中有幾分疑雲,但還是柔聲解釋,“姐姐這輩子是不會嫁人了,如果有一天你見我嫁人,那一定是我走投無路,急需找個靠山,絕不是爲了什麼情啊愛啊。”
她或許會出於理智嫁人,但一定不會出於愛,許是坎坷經歷所致,莘窈並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陌生的男人。
“姐姐,你不會走投無路的,”莘晏輕輕握住她的手,“往後,我可以做你的靠山。”
莘窈的心中怦然一動,嘴上卻笑他,“那你將來可要辛苦了,畢竟有兩個姑娘要養。”
莘晏不解,什麼兩個姑娘?
他正欲詢問,莘窈忽然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她的手掌柔軟冰涼,衣袖中散出淡淡清香,他的心突然怦怦狂跳,少年鬼使神差地將臉一側,用嘴脣碰了碰她的手心,好像一個短促輕柔的吻。
“你臉上這道擦傷有些冒血,要不要擦藥?”莘窈一心注意着少年臉上的傷勢,沒有留意他的小動作。
“不用,小傷而已,過幾天就不見了。”
“你怎麼帶着面具也能傷到臉?”
“今夜我趕來之前跟‘海煞’的隊伍打了一架,那時候沒帶面具,所以臉上受了些小傷。”他記得當時‘海煞’從暗處發出一箭,無聲無息,幸好他閃避得及時,箭支只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否則早已被一箭穿腦。
“哦……那你帶面具究竟是爲了威風還是護臉?”
少年笑了,“我戴面具,只是爲了掩飾表情,不過現在發現它的好處多多。”
“掩飾表情?”
“是啊,”莘晏笑道,他實話實說,“畢竟我年紀還小,接任‘海妖’之位純屬好運,即便平時勤學苦練,見過的世面還是不比二三十年航齡的水手。海上有諸多異象,我聞所未聞,萬一哪天水裏突然冒出一隻奇獸,全船水工鎮定自若,唯有我這船長一臉震驚,那多丟人。所以我乾脆戴上面具遮住臉,這樣就沒人能看穿我了。”
莘窈聽罷大笑起來,她櫻紅嘴脣半開,露出一行整齊素齒。
少年看着她的玉齒朱脣,只覺心頭一熱,連忙不露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莘窈笑夠了,忽然又覺傷懷,“你能這般與我說話真好,先前我還擔心呢……”
“擔心什麼?”
“擔心你不理我了,或記恨我了,好在你聰明,沒真信那些人的鬼話。”
“其實,”他的笑容隱去,“即便那些人說的是真的,我也不會記恨你的。”
“當真?”
“姐姐將我拉扯大已屬不易,若出賣我能換得你幸福快樂,我不會有怨言。”少年柔聲說道,“如果你樂意哄上我幾句,自然最好;你若不願見我,我也不會勉強,大不了一個人遠走他鄉。”
他由莘窈撫養成人,後又對她情根深種,早已認定自己歸屬於她。即便她真的害他入獄,只要她願意對他說上幾句軟話,他便能冰釋前嫌,繼續爲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聽他這麼說,莘窈忍不住鼻酸,“你這話說得我好難過,真是傻孩子……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姐姐,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莘晏心平氣和地微笑,語氣中並沒有被她看低的不悅。
莘窈一時訥訥無言。
她擡頭與他相望,只見少年正全神貫注地凝視着自己,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眉宇間多出了一種冷落寂寥的神情,這神情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更爲老成。
她看着他秀麗的眉眼,心裏忽然沒來由地生出一陣悸動。
自己這是怎麼了?
莘窈不敢深思,連忙將話鋒一轉,“你方纔說與‘海煞’交戰,戰況如何?可知道這‘海煞’究竟是什麼人?我聽肖恆恆說,他個子不高,但十分兇猛。”
“個子不高?”莘晏笑了起來,“這我倒是沒有留心,只知‘海煞’非常神祕,我與他交戰數回,始終沒能見到他的真面目。他一直戴着面具,身邊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着隨從,平時極少親自出戰,但常常偷施暗算,手段很是陰毒。”
“你如何與他結了怨?”
“這個說來話長,”莘晏刪繁就簡道,“前任海妖的手下有位大副,他與海煞勾結,圖謀不軌,最後教我殺了。‘海煞’一來恨我殺他爪牙,二來想要納我入麾下而不得,他怕我羽翼豐滿後與他作對,便打算將我趕盡殺絕。”
“那你跟他打架打得贏嗎?”莘藥十分擔憂。
“打不贏,”莘晏完全沒有粉飾自己,“海煞船多勢衆,每次遇上他們,我都是邊打邊退。他們的武器花樣很多,而且善用暗器,常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發動攻擊,雖說落了下乘,卻也十分有效。”
莘窈臉色凝重,“我聽肖恆恆說,這個海煞很是厲害,連肖太尉都奈何不了他。”
“肖恆恆倒是與你說了很多,”莘晏暗自慶幸肖恆恆是個女孩兒,否則他一定又要喫醋了,“不過,你怎會上了肖家的船隻?”
“他們僞裝成去七沙島的商船,被雲依斐的人打探到了,對了,你還記得雲依斐嗎?”
“雲依斐……我印象不深了,”少年細細回憶,“只模糊記得……她與你年紀相仿,性子十分豪邁,常常帶我上街閒逛,後來哥哥因她而死,我便沒聽說她的消息了。”
“如今她已是端王王妃,還生了兩位小世子。”
“哦?她倒是命好,怎麼折騰都有人喜歡。”少年冷冷譏誚。
“你別這麼說,”莘窈輕聲嗔道,“我這次能逃出來,可多虧了她。她如今的性子是大不一樣了,從前我行我素,颯爽豪邁,如今卻只剩下了端莊冷靜,我看她雖貴爲王妃,卻總是心事重重的,好像很不快樂。”
莘晏瞧她說話時一臉的擔憂,不禁笑了,“姐姐,你怎還關心起她來了?她可是高高在上的端王王妃,再不濟,每日也是錦衣玉食,呼奴喚婢,喫穿用度,樣樣頂級,何須你操心?”
莘窈一愣,爾後笑着搖了搖頭,“是啊,我一個普通百姓竟去憂心王公貴族?委實是多慮了……”
帆船復又航行了數日纔到達七沙島。
後三日,海上的氣候開始變得惡劣。
接連兩夜,風急浪高,莘晏不能繼續陪在姐姐身邊,必須離開艙室,指揮水工調度船帆,應對惡劣的天氣。
莘窈獨自留在艙室中,有好幾個時辰,她根本沒法站立,只能緊緊貼牆而坐,然而她心裏絲毫不慌。
此番歷經坎坷與弟弟重逢,她只覺人生已臻於圓滿,至於將來歲月,若有最好,若無也不憾。
好在上蒼對她還是多有眷顧。
兩日後,烏雲散去,狂風漸止,天光重現明朗,碧天無雲,烈日當空高照,雪白浪花翻騰着將傷痕累累的高桅帆船送回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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