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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该如何分割天下(上)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张鉊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而白从信比张鉊還要大八岁左右,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满六十岁。

  岁月,无情的在這位元从派大将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白从信前半生跟着张鉊南征北战,快到耳顺之年,還在這万裡之外要为子孙拼搏。

  头虽白,但壮志未消,称得上一句老骥伏枥了,只不過這個词多少带着点悲切。

  所以,在收到安国大王张贤瑀书信,让他去天门关一会的时候,白从信心裡還是很悲凉的。

  张贤瑀虽然說的很客气,称呼他为伯父,還用了侄儿恭請的字样,但這并不能改变张贤瑀将成为河中地区诸王之首,郑藩又陷入‘笼’中的窘迫困境。

  一時間,白从信都开始怀疑当初他坚持要回到安西、河中這边建国是不是对還是错了。

  难道祖先一直念念不忘的白氏之国,确实不如在中原做一個名臣大将嗎?

  新郑王城中,白从信接到书信后并未动身,他想等等看鲁三郎那边是個什么章程。

  一直等到长子白宣义和次子白宣齐第三次来催請之后,白从信才缓缓的动弹了一下,忍不住向两個儿子解释道:

  “非是为父不愿意立即去,而是這些年郑藩多有侵占萨曼波斯与金藩土地的举动,虽然拢共也就占了三四座小城,丁口不過一两万,但也是罪過。”

  看来白从信還沒有老糊涂,他還知道做的這些事是罪過,所以很是有些顾虑。

  “某搞這些小伎俩,圣人心裡肯定是明白的,郑藩承担了前期平定李、郭二叛贼的重任,又攻陷石国城为朝廷插手河中提供了机会,但是现在却困于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些许放肆,其实是在向圣人請赏,是以這么多年以来,不是沒有人弹劾,但都相安无事。

  但如今安王持节身负皇命而至,某心中,实在沒底啊!”

  白宣义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他最熟悉的是楚王张贤存,两人是极好的哥们,但是张贤瑀,白宣义就不是很熟悉了,是以他也很是忐忑。

  “安王眼看就是来领袖河中诸夏的,但本身除了皇命以外毫无倚仗,若要立威,咱们郑藩恐怕就是最合适的了。”

  父子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中,但沒過多大一会,就听的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声,声音之大,就连他们身在王宫中都听的清清楚楚。

  白从信赶紧让人去打听,不一会,侍卫满脸狂喜的从外面跑进来报告。

  “王上,外面是从定海城来的通报使者,他說半月前,蜀国大王提三万虎狼之师,于定海城西北五百裡处,以寡击众大破贼胡。

  此战,阵斩三万有加,俘虏数万,缴获牛羊数十万头,贼酋首达奴悉密授首,定海国西北为之一靖!”

  屋中三白立刻就站了起来,半晌,白从信喃喃的說道:

  “龙生龙,凤生凤啊!当年圣人也是這般年纪,带着我們在破虏州下以步骑两千硬抗萨克图两万精骑。

  彼时我們都以为终是要死在那黄沙漫天中,只有圣人坚信彼辈不過是土鸡瓦狗,后果然如此。

  如今蜀王尚未弱冠,便能以三万偏师,日行百裡,破十万胡虏,岂非张氏之气运?天命果在中土乎?”

  白从信的话,让所有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但突然次子白宣齐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恐惧的惊呼道:

  “蜀王大破贼胡,解了定海大公国的野火燎原之危,挟大胜之势自定海城而来,還有宋王也可出怛罗斯,都要从我郑藩经過,父亲,我們得马上去天门关了。”

  白宣义摇了摇头,“二弟勿惊,蜀王大胜,已然立威,白氏无忧也。”

  白从信点了点头,“咱们确实是要去天门关了。”

  然后又摇了摇头,“不過不是因为蜀王、宋王之兵,而是因为以蜀王之能,尚只可为副,那安王就真如传言那样,是圣人精心栽培,来解我河中诸夏困局之人了。”

  其实不止白从信這么想,嗯,应该說连白从信都有這样得顾虑,其他人就更胆怯了。

  在接到张贤瑀书信之后,沒有一個人动身,但在接到蜀王张贤太捷报之后,又几乎是集体马上动身了。

  。。。。

  天门关位于宁远盆地的谷口,就是歷史上费尔干纳盆地的苦盏,属于那种把门一关,立刻就能让整個盆地成为一個让人无法下嘴乌龟般的天下雄关。

  张贤瑀選擇在這裡与白从信等人会面,也是有深意的。

  易守难攻又富庶的宁远,就是中原朝廷在河中的具象化代表。

  它既可以是河中诸夏身后坚实的后盾,也是让他们不敢生异心的堡垒。

  虽然各自心裡都還是有小九九,但毕竟是河中诸夏君王的聚会,场面還是非常宏大的,更别提张贤瑀還是持节的天使。

  下面的兵将也沒上面人那么多心思,因此還真把這当成了难得的大聚会,河中的黄头仆役伺候着他们,美味佳肴和各藩佳酿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郭婤儿在安息城(布哈拉)训练的顶级菩萨蛮载歌载舞,花蝴蝶一般的穿梭着,惹得一阵阵欢笑。

  宴会的高潮,便是张贤太献上的两万基马克-可萨-乌古斯-钦察俘虏了。

  别看這一票人名字怪异,但基本都是昔日突厥汗国的遗族,其中可萨部的首领,還是突厥阿史那氏的疏宗。

  既然要夏君夷民,那么战败的俘虏就是最好的战利品,张贤太献上之后,张贤瑀自己留了两千人,其余都用父皇张鉊的名义,赐给了在座的诸夏君王。

  但是,唯独沒有赐给鲁震鲁三郎。

  這并非是张贤瑀不待见鲁三郎,恰恰是鲁三郎自己做出的選擇。

  见到诧异的眼神都飘到了自己身上,鲁三郎团团一揖,随后笑着說道:

  “诸君,某家受了蜀王之邀,已经上书圣人,請求将定海大公国再次向西迁移了,如今基马克、乌古斯等部已如丧家之犬,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若是圣人准许,某鲁三郎愿在雅水(乌拉尔河)与安提拉水(伏尔加河)之间建立公国,日后這种俘虏,要多少有多少,哈哈。”

  众人脸上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但一会過后,又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能坐在這裡的,不管是替女婿管理地盘的虎广,還是郑国大王白从信、金国大王李从德以及郭婤儿,都多少知道一些西边事情的。

  雅水与安提拉水都在西海北岸,两河之间气候适宜,一点也不干燥,经過匈奴人遗族和突厥遗族的连续开发之后,已经变得挺适合农耕的了。

  从石国城過去,也就是三千五百到四千裡样子,這如果是赶路的话,确实是非常远了,但要是移藩過去,也并不是那么遥远。

  特别是這一路過去基本都是平路,沒有南中、黔中那样的高山深谷,鲁三郎的定海大公国又有极强的游牧属性。

  他们完全可以先派几万步骑過去征服当地人,然后再把家眷分几年慢慢迁移過去占据富庶的耕地和肥美的草场。

  鲁三郎做出這個决定,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定海大公国的根基,就是原西阻卜人的四千余户牧民,再加上鲁三郎在几次大战中收揽的中原甲士,底层则是被击败的乌古斯人。

  就這么十几万人摆在雷翥海周边,西、北两面有大量敌人,下面的乌古斯人還总闹事,与其像现在這样疲于奔命,還不如抱個大腿。

  鲁三郎都要想好了,他要跟着蜀王张贤太继续往西,等蜀王在雅水(乌拉尔河)和安提拉水(伏尔加河)建立一個地域庞大的国家后,他就在张贤太麾下作为最大的藩臣,连定海大公国都不准备要了。

  想到這,鲁三郎看了一眼白从信,這個唯一不属于圣人子嗣的郑王,還是元从派大将都混的如此之惨,就更别說他了。

  毕竟谁能比自己的亲儿子還亲呢?

  沒有张圣人這個好爸爸在身后大力支持,其余人出来夏君夷民当封臣是可以的,要当独立之主,太难了。

  张贤瑀听到鲁三郎這么說,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张贤太,心裡叹了口气。

  当年河北豪杰送入宫中的两個美人中,反倒是懵懂符氏比早为人妇的高氏,先诞下子嗣。

  等到河东被平定后,出身相同的两地武勋迅速靠拢,都把张贤太当成了掌心宝,加上父亲宠爱,养成了十弟能征善战外,還很有主见的性格。

  在龙韬院的学习中,张贤太历来也是成绩数一数二的存在,因此他对于父皇安排自己就藩吐火罗,是不太乐意的。

  诚然,吐火罗是個好地方,西北可威胁河中,西南能控扼波斯,东去可以下天竺,居于山巅,看谁不顺眼就能从山上下来暴打谁。

  但是,张贤太不乐意,他不乐意在吐火罗钻山沟沟,他的理想是骑上高头大马,率领十万雄狮,一直向西,去鞭打那些极西之地的蛮夷。

  让一個又一個城堡,一個又一個蛮王在他的马鞭下瑟瑟发抖,连亲吻自己的鞋子都要排队,那才是男儿该干的事啊!

  “十弟看了已经有了選擇,你想去效仿匈奴末王阿提拉,成为鞭挞极西素夷的上帝之鞭,那兄长就跟你一起上书。”

  张贤瑀一听鲁三郎說出安提拉河這個名词,就知道张贤太的志向了,因为父皇在龙韬院时,给他们讲過一個故事。

  說是当年被窦固窦宪彻底击败的北匈奴人西逃之后,他们的后人在西海沿岸与当地蛮族混居,形成了一個掺杂一定北匈奴贵族血统的新匈奴人部落。

  這個部落中的安提拉汗最后攻陷了极西之地素夷数十個部落和王国,甚至一度让大秦都臣服在他的铁蹄之下,被素夷们称为上帝之鞭。

  這是龙韬院中最火爆,最受学生们喜歡的故事,甚至在龙韬院中,還有安提拉可汗西征的戏剧。

  而能在戏剧中扮演安提拉可汗的,一定是龙韬院中最优秀的学生。

  学生们忽视张鉊也沒明确確認西海新匈奴人和北匈奴人有直接关系這一点,他们完全代入的,是被大汉打的狼奔豕突的匈奴人,竟然能成为极西之地素夷的上帝之鞭這事。

  而安提拉河(伏尔加河),就是安提拉可汗长大的地方,在古匈奴或者突厥语中,直译是父亲的土地,可以翻译成故乡或者祖宗之地。

  把這個梗跟众人解释了一下之后,张贤瑀笑着对张贤太說道:“吾弟十郎有鲲鹏之志,当为新一代的上帝之鞭了!”

  张贤太长身而起,把手一拱,豪气万丈的說道:“所谓上帝之鞭,不過是匈奴遗族,怎及得我大周汉军之威武,那些素夷毫无见识,怎知道真上帝在何方!

  听闻昔年安提拉攻击的大秦尚在,君士坦丁堡为极西之地第一富庶雄城,某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

  好吧,這可不是一個轻松的任务,要知道此时刚刚登基的拜占庭皇帝,可是千古闻名的绿帽大王,顶级沸羊羊,让纯爱战士轰然倒地的萨拉森人白色死神—大军事家尼基弗鲁斯二世。

  甚至其后的约翰一世和保加利亚屠夫瓦西裡二世,也都是著名的军事家皇帝。

  大周新一代霍去病式的皇室名将,遇上三代拜占庭军事家皇帝,可真要算是一场龙争虎斗了。

  当然,在场的众人,哪怕就是穿越者张鉊也不是很清楚這些事了,所以,宴会上的下注還在继续。

  鲁三郎都能感觉得到不是张圣人亲儿子就无法获得大量资源,白从信能不知道嘛。

  他稍微一品,突然就发现,鲁三郎的定海大公国走了,那郑藩被四面堵住的問題,一下就解决了。

  虽然西去困难重重,但总比英雄无用武之地好些,于是白从信抚掌大笑。

  “蜀王如此英雄,怎能沒有勇士附之尾骥呢?某家四子宣德、五子宣昭弓马娴熟,愿以一百骁骑,一百骠骑,三百弓骑兵随大王西征。”

  老白還是会做生意的,现在郑藩之中就是老爷太多,十几万他招揽的汉地甲兵和草原勇士要靠不到五十万本地人养,负担太重了。

  只要张贤太愿意西去,他乐得甩包袱,還可以出钱出粮,从鲁三郎手裡买下一部分定海大公国的领土,然后向北去征服基马克人。

  所以,他要大大的押注蜀王张贤太,让皇帝看到他的心思,进而同意他吞并一部分定海大公国的领土。

  话說完,白从信看了鲁三郎一眼,還冲他举了举白玉酒杯。

  鲁三郎和白从信一起混了十几年了,当然明白瞬间秒懂白从信的意思,当即笑着冲白从信开玩笑一般的喊道:

  “郑王,听闻你家四娘千娇百媚,乃是郑藩少见的美人,而蜀王又是新一代的英杰,不如你们作对翁婿如何?”

  白从信的四女儿是他一個粟特良媛所生,虽然生的异常美丽,但白氏本身是吐火罗人,母亲再是粟特人的话,那就有点尴尬了。

  一般来說,這种彻底沒有汉家血脉的漂亮女儿,生来就只有目前這一种用法,用来平嫁为妾或者下嫁拉拢英才。

  是以白从信才不在乎白四娘是不是做正妃,因为真要那么要求,那就不是在结亲,是在侮辱人了。

  白从信听到鲁三郎這么话說,摸着胡须笑呵呵的不說话,长子白宣义立刻在旁边笑着摇摇头。

  “小妹生于边荒不知礼仪,哪能配蜀王殿下。”

  不過话是這說,白氏父子几人還是看向了张贤太,所谓生于边荒不知礼仪,显然也只是自谦而已。

  张贤太脑海裡迅速思考了一下,要是能娶了白从信的女儿,那么宁远的物资就能通過药杀水运送到雷翥海(咸海)。

  而到了雷翥海之后,距离西海(裡海)最近的地方已经不足一千裡了。

  但這還不是绝杀,绝杀是乌兹博伊古河道。

  這是一條早已干涸,现在只存在河道的古河遗址。

  在数千年前,乌浒水(阿姆河)曾经流入的是裡海而不是咸海。

  哪怕就是在流入咸海以后,咸海因为水量過大,也曾断断续续通過乌兹博伊河倒灌进入裡海。

  這就是张鉊给张贤瑀的最大秘密,也是未来的绝杀。

  当张周的势力在裡海北岸站稳脚跟后,只需要开凿一個几十公裡的运河,就能重新把阿姆河引入裡海。

  這样一来,张周的势力,就能快速进入裡海沿岸,甚至通過建立一支裡海舰队,可以轻易控制高加索山和伊朗北部等地,這样一来,足足节省几千公裡的物资运输消耗。

  到那时候,连拜占庭和叙利亚、埃及,都将直面汉军的威胁了。

  那么现在让白从信和张贤太结成翁婿,控制裡海北岸,先击垮西海(裡海)北岸的蛮族建立稳定的基地。

  再通過西海向南建立据点,为大食和大夏提供充足补给,简直不要太完美。

  张贤太一直在注意张贤瑀的动作,等到這位他很敬佩的兄长微微点头之后,张贤太立刻出来向着白从信一個肃揖礼,朗声說道:

  “小子初来乍到,能得伯父抬爱,惶恐之至,若能得四娘相伴,当以良悌待之。”

  白氏父子尽皆大喜,现在张周的外藩大王后宫经過皇帝允许,用的是太子的配置,及正妃以下還有良悌两人,良媛六人。

  良悌放到藩国内部来說,那就是跟朝廷贵妃一样的地位了,因此白氏父子极为满意。

  眼看白从信下注了,其余诸人都要跟着随一点礼。

  张贤瑀眼裡精光闪過,他好像知道该怎么解决河中的問題了,当即阻止了众人无意义的加注,而是立刻屏退了所有仆役,只留下在场君男以上封臣。

  一封巨大的地圖,挂在了所有河中诸夏君王面前,张贤瑀在這一刻,就像是父亲张鉊在附体在他身上了一般,他指着乌兹博伊河古道的位置說道:

  “假使此河能复通,那么咱们的钱粮武器等辎重甚至是兵马,都能以极地的损耗,运到波斯以北靠近西海的之地。

  若能再打下拉伊(德黑兰),使其成为我等在波斯的支撑,那就是天下之大,哪都可以去了。

  诸君,光是大食,這就是丁口三千万的大国了,随便吃一口那就是满嘴油,更别說還有大秦。”

  张贤瑀指的地方是后世裡海沿岸的萨裡等地,从這裡到拉伊(德黑兰)就只剩下了三百裡。

  而要是从新郑王城就开始陆路运输,不考虑地形的直线运输都有三千三百裡。

  “够了,足够了!”白从信喃喃的說道:“别說吃下大食和大秦,就是只吃下一半,咱们的子孙后代就都能当王了。”

  果然是模范父亲,到了這时候,白从信所想的,還是子孙后代。

  而他的话音刚落地,郭婤儿看着地圖上某地,眼睛开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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