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宋神妃 作者:地黄丸 詹文君秋水般的明眸轻轻眨动,仿佛一粒小石子投入其中,泛起一层层细小又荡漾的波纹,道:“哦,何郎君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指点天下,一派风流,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可京口哪裡有什么何姓的世族,或者說,是文君孤陋寡闻……” 何濡神色归于平静,眼睑垂下,道:“不過寒门小姓,郭夫人沒听過也是寻常。况且天下事天下人皆可得知,只看你用不用心,费不费神,与什么世族不世族的关系不大。” 詹文君笑了笑,又问了徐佑一些途中的见闻和趣事,听說左彣竟是袁阶府中的军侯,出籍后自愿跟随徐佑千裡远赴钱塘,很是夸赞了几句。說话的工夫,刚刚奉命离开,去调查至宾楼裡发生的事情的那個婢女推开侧门走了进来,到千琴身前低声說了打听回来的情报。千琴点了点头,玉容浮上一丝萧杀之意,转对詹文君道:“女郎,詹珽确实和窦弃在房中密会,說是杜静之取自神鹿的鹿脯失窃,找不到偷贼,所以由至宾楼赔付窦弃一切损失,不计……不计代价,以全詹氏的名声和信义!” 詹文君叹了口气,道:“詹珽也是糊涂,再怎么說,詹氏也是他立身的根本,联合外人,出卖宗族,要是传出去,他将来如何做人……” 千琴竹筒炒豆一般,极快的說道:“我看未必,人家可是好算计呢。神鹿的肉价值几何谁也說不清,千金也可,万金也可,真要因此将整個詹氏赔了进去,外人說不定還要赞詹无屈有古仁人之风,破家守信,当为万世之表,谁知晓他竟然是只喂不熟的狗呢……” 女子說起阴阳怪气的话来,力度果然比男子更胜几分,徐佑不由侧目,這個千琴样貌很說的過去,可說话又急又快,尖酸刻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啊。 詹文君轻声道:“有贵客在,别嚼舌根。” “哼,女郎,這可不是嚼舌根,詹公当年在雪夜中将他捡回来,又怕他长大后受人白眼,才假托說是侍婢所生,好歹给了他一個清白的名分,不至于沦为奴仆之类。詹公离世前的這几年,又让他代掌至宾楼和其他家族的产业,還不是信赖他的缘故?要不然仅仅凭他那点子韬略,沒有女郎帮衬着,早就把家业给败尽了!现在攀附上了杜静之,竟然动了反噬恩主的狼子野心,想着就让人生气。” “千琴!” “女郎,我可不是危言耸听,春秋时楚国的门子良不听阿兄的话,导致后来其儿子子越累及家族。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詹文君听她越說越不像话,连家族的隐秘事都脱口而出,登时露出不悦之色。千琴见她动怒,乖乖的闭上嘴巴,退后两步,不再言语。 “千琴的话诸位莫要当真,对外也請莫要多言,文君這裡先行谢過。” 徐佑哪裡料到這其中還有如此劲爆的八卦,道:“女郎放心,我等不是饶舌之人,此间话出了此门,不会再对他人說起。” 不過区区一個侍女,脱口就是《左传》裡的典故,实在让人汗颜。再联想至宾楼裡那些侍者,若照千琴的說法,詹珽只是推到明面上的摆设,实际掌控者是眼前這個詹氏女郎,徐佑实在不能不对她产生一点好奇心。 詹文君莞尔一笑,秀美的容颜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心跳加速,螓首微侧,对何濡道:“何郎君所言已经证实,但那詹珽既然有杜道首在身后撑腰,又用神鹿這等虚幻莫名之物为借口,如何应对,着实棘手,不知有何良策,還望有以教我!” “我进门时就說了,此来正是为了解郭夫人燃眉之急。不過,”何濡睁开眼睛,一字字道:“我指的郭夫人,乃是郭礼之妻,詹氏四娘!” 詹文君哑然,好一会才道:“何郎君的话倒让文君一头雾水,我若不是詹氏的四娘,又会是何人呢?我若不是,又何必在此跟诸位郎君虚费口舌呢?” 徐佑也是一惊,不過他城府森严,知道何濡不会无的放矢,也自知自己对钱塘诸事不甚了了,看不出虚实真假,所以一切都交给何濡处理。脸上不动声色,跟何濡保持一致,看上去倒像是两人一般的心思,无形中给了对方很大的压力。 何濡吟道:“花外子规啼,庭下春恨切。朝朝慕云雨,夜夜思神妃。這是号称三吴第一才子的陆绪写给郭夫人的诗,夫人到底是何人,就不需要在下明言了吧?“ 神妃? 徐佑依稀记得自己听過這個名字,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詹文君反问道:“何郎君莫非是觉得,我跟前夜那個送你千钱的詹四娘长的不像嗎?“ “那夜夜黑无月,四娘又戴着幕篱,我并沒看清容颜。”所谓幕篱,是用黑色的纱罗缀于帽檐上,并使之下垂障蔽全身,南北朝时不仅妇人出门要戴,就是世族的男子因为社会风气倾向女性化,也常常戴着出门,以彰显身份不同。 “可是我的声色跟她不同?” “她沒有言语,只她身边的婢女說了几句话,道明了她们的身份,所以也无从听闻。” “那郎君一定见過宋神妃了?“ “我虽然数次往来钱塘,但宋神妃乃是郭勉的家妓,颇得宠爱,非郭府的座上客,等闲难得得见。” “這就是了,既然沒听過两人的声音,也沒见過两人的容貌,如何断定我是宋神妃,而不是詹文君呢?” 宋神妃! 徐佑终于记起来了,在长河津口,等候過关的间隙,听四周的闲汉议论金旌船上的郭勉时,曾提到過宋神妃這三個字,說她的惊鸿一曲,跟雪泥酒都是郭勉的看家宝贝,而郭勉郭狗奴也因此被戏称为“雪泥惊鸿”,虽然這個雅号跟他的個人形象差之千裡。 何濡的眼光下移,停留在詹文君的双手上。她的手形极美,葱白如玉,芊芊细细,手指不仅修长,而且和手掌的比例维持在一個最佳的范围内,也就是后世常說的黄金分割点,从视觉和精神的双层角度给予别人近乎完美的享受。 但徐佑何等的眼力,還是鸡蛋裡挑骨头的找出了一個小小的瑕疵——她的左手食指的指尖竟有一处几不可见的崩口——虽然从詹文君的衣着打扮来看,不像是很讲究外在的人,但正因如此,一双手還保持的如此绝美,更显得這样的瑕疵应该是在不可避免的客观條件下造成的,而不是一时的不慎。 詹文君被两人的目光落在手上,却也沒有羞恼的神色,反倒大大方方的伸出双手,前后翻转来看了看,眼眸裡透出恍然的意味,道:“原来何郎君和徐郎君是凭一双手猜出我的身份的,可笑刚才神妃還自以为得计,洋洋自得了许久呢。” 徐佑暗赞一声,此女好生了得,刚才瞒的淡然自若,這会又承认的干脆利落,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待人接物的本事历练到這等地步,想来也不是常处深闺的詹文君所能做到。 “莺声柳色,第闻亥豕鲁鱼;凤管鸾筝,莫辨浮沉清浊。”何濡淡淡的道:“宋神妃以一张鸾筝宣艳名于钱塘,以一曲惊鸿倾妙音于四方,我要是连你都认不出来,又怎么敢夸下海口,要帮詹四娘天大的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