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远近亲疏(二)
說到這裡,黄忠下了榻,去行李箱中翻出一個盒子,打开,裡面全是银票。
黄忠說:“這些年,清丫头每干一行,就给我一份分成,她說是孝敬我的,因为有我相陪,她才能干出业绩;
可真正的情况是,她干一行,我就跟着学一行,也给過她建议,可真正研究出东西,都是靠她自己,我连什么叫氧化還原反应都不懂;
我甚至算不出两個三位数相乘的结果!
今年,就因为我又去了,她又把玻璃和水泥的分红算给我一份!這些分红,每年都有,到现在,你看看,满满一盒子!
清丫头跟我說,人哪,总得有银钱傍身,遇到什么事儿不至于慌张,所以她哪怕生意再不好,再如何深陷危机,给你老子的分红都沒晚過一天!
說心裡话,我也有私心,我不善经营,你们哥仨也沒一個能擅长的;
伱娘已经走了,沒有你娘操持,等我也走了,就咱家這点儿家底,估计不够你们哥仨维持多久的;
所以我就厚颜收下了這些分红,想着你们若還知道上进,還知道踏实做事,那就用不上這些钱,我死之前就還给清丫头;
要是你们实在不成器,那就等我沒的那一天交给你们,你们再沒出息,只要有钱,也能把日子体面地過下去……”
黄老三盯着银票匣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却射不出闪电般的精明,因为他已经懵了!
天下真有白给别人钱的人?怕不是傻子吧?
“啪嗒!”钱匣子重新合上,黄忠說道:“我现在发现,我是想错了,哪头亲哪头疏,我是真的沒有分清;
我为何要用对我亲近的人的银子,去填对我疏远的人的欲望?哼!”
黄老三:“……爹,不是、我不是、我是……”
黄忠:“行啦!你也别跟我這儿磨叽了,我說不见那些人,就是不见!远近亲疏,我分得清!”
有一种人,你看他平时好像脑子转得也不算快,說话也听不出情商高,但有一点:有急智。
這是一种才华,是一种天赋。
黄老三就是這样有才华、有天赋的人,在片刻的舌头打转之后,黄老三马上整理好了思路:“爹,你咋還不明白呢?
我是說,楚清那人,不懂远近亲疏,不懂轻重缓急,她要是懂,能這么到处得罪人不?
你看看,她是初来淦州,還要开设盐场,不得与這地方上的头头脑脑打好交道?
不然,她那么有钱,人家当官的不得对她吃拿卡要?不得处处使绊子?到时候她完不成任务,哭都沒地方哭!
可你看她,见谁得罪谁,不管不顾的,甚至连咱家亲戚也不给面子,你說,她這不是浑嘛!
就算人家不明着对付她,暗地裡嚼嚼舌根子,或者参她一本,她受得了?”
果真,說黄老三不孝顺是不对的。
看看,至少他对老爹的脾气是一摸一個准儿,老黄忠现在完全不气了,而是思考起楚清的处境来。
半晌后,黄忠的表情坚定了:“无妨!当初弹劾她造反,清丫头不也沒事儿?
這帮人要是真敢使绊子,那就让他们使!
一会儿我就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個什么情况,要是真敢有人对清丫头不利,老夫先参他们一本!
别看老夫已经告老,可也明白其中的干系,海盐场是皇上关注的东西,谁敢无中生有给清丫头穿小鞋,老夫立马弹劾他阻碍盐场建设!”
黄老三:“……不愧是你!”
旋即,黄老三眼睛一亮:“爹,您的意思,是要去见见二堂叔他亲家?”
黄忠:“谁說我要见他们?”
黄老三:“刚才不是您說要打听情况的?”
黄忠:“一般先告状的都是恶人,我跟他们能打听出個屁!”
黄老三:“……”
黄忠套上外衫,也不梳理因午睡而蹭乱的头发,抱起钱匣子抬腿便往屋外走,黄老三屁颠屁颠跟着:“爹呀,您腿脚不好,我帮您抱着!”
抬脚正欲迈门槛的黄忠停下来,乜斜三儿子:“你才腿脚不好,你全家腿脚都不好!”
黄老三:“!!!”
黄忠稳稳地迈過门槛,边往外走,边似自言自语般說道:“哎呀,腿脚不好,要是清丫头,她该是搀着腿脚不好的人,而是不是搀着腿脚不好之人手裡的东西……”
黄老三:“……”
“老爷,要套车嗎?”马夫迎過来问道。
出门在外,轻车简从,马夫一人扛起诸多任务,除了负责车马,還要充当打杂小厮。
“嗯,套车,去海盐场!”黄忠应声。
已是下午,就算快行,也要過了晚饭时分才能到地方,黄老三不舍地看一眼老爹手裡的钱匣子,然后果断转身回屋。
把盘子裡的点心一股脑装进食盒,盖子都来不及盖好,就往外跑:“爹呀,等等我,我给你带些点心,免得路上饿!”
然后一個箭步窜上马车,笑容满是真诚:“爹,都是你爱吃的点心!”
从今儿起,从此时此刻起,黄老三打定主意,他要比那娘们儿更孝顺他爹。
楚清见到黄忠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有些惊讶,也很心疼。
夏日天长,炎热,马车裡更闷,老黄忠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黏在脸上,仿佛增添了更多的皱纹。
“黄老,這么晚,您怎么来了?吃饭沒?”楚清托着黄忠的胳膊肘,给他以支撑。
“清丫头,你先给我口水喝!”黄忠說道,声音都嘶哑了。
楚清一個眼神,身边的楚壮立即往回跑,片刻就返回,手裡的一壶酸梅汤和杯盏。
黄忠却不接杯盏,提起瓷壶便往口中倒,狠狠灌了好一会儿,脖领子都被洒出的汤汁湿透了,才停下来。
抹抹嘴,畅快地“哈”了一声,黄忠觉得自己又活過来了:“兔崽子!尽带些干巴巴的点心,水都不带,要渴死你老子?不孝的玩意儿!”
抱着钱匣子跟在后面的黄老三:“……爹,好歹给点面子。”
黄忠一把抢過钱匣子,自己抱着,然后跟着楚清就走了,脚步倒是利落不少。
黄老三嘟囔:“也是怪了,见了她您就跟個好人儿似的,腰不酸了背不疼了一口气都能登上观海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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