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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攻堡(下)

作者:兔头金
攻堡贼匪队伍裡的火把次第熄灭,只剩下百多步开外的两三支。不一刻,喊杀声又响起在黑暗中,预示着攻堡继续,只是,這其后的冲堡,弓箭攒射下来,惨叫少了许多,只是偶尔传来几声,因为冲堡的队伍在冲到半途的时候,受限于弓箭手的压力,他们又被迫退回,当然,每次退回之时,冲過去和返回来的人相比,总要少上一两個。

  堡门的火攻在继续,西墙的攻堡战斗也在继续。

  从亥时一直持续到了丑时,贼匪们技穷力竭,南门的火早已被浇灭,只剩下余烟未熄;西边的攻堡行动也早已结束,只有几架破烂的登城梯丢在堡墙下,還有偶尔传出的惨嚎以及呻吟。

  几百贼匪气得火冒三丈,在堡外跳脚大骂了半夜,最后,为首的贼人放下狠话,明日定来破堡,不破不算是一個站着撒尿的汉子之后,带着众贼匪打着火把退回了山谷。

  刘家堡内的众人,经過一天加上大半夜的防御战斗,早就累得乏力,此时,看着几百支火把的长龙消失在山口,他们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夜凉如水,星空璀璨。

  刘氏坞堡的堡墙上,火把在北风的吹动下,摇曳生姿、明灭不定,把一個坞堡的轮廓隐约的勾勒于這暗夜,好似一头隐于黑暗择机噬人的猛兽。

  坞堡内,忙碌一天半宿的人们,得以喘息,除了留下来服侍主人的仆从以及值夜巡逻的人手外,其余的人逐渐入睡,灯火次第熄灭。

  堡中正堂内,灯火依旧。

  厅堂正中,临时加了两张丝锦软榻,其上坐着一個身材有点臃肿的灰发中年,满脸愁容;边上的锦榻上,坐着一個面相和中年人接近的二十岁的青年,一身甲衣上透露着烟火气,倒让他多了一丝英气。

  這二人便是刘氏坞堡的主人刘进和未来的少主刘尚。

  刘进红眼中血红满布、忧愁满面,也不知道自家的坞堡为什么会让這伙贼匪们盯上了,两天一夜,攻打不休,虽然,贼匪尚未破堡,但是,万一呢?到时候,一家几百口子的老老少少该怎么办?

  “阿翁,一群散匪流寇,孩儿认为您不必太過忧虑,我們求援的人手早已派出,再坚持一两日,援兵至,贼匪必退。”刘尚看着忧愁的父亲,安慰一句。

  “尚儿,你說的,为父明白,刚才,族老们也议過了,只是,为父還是心中不安啊,贼人攻堡从白日改到了夜间,而且,今夜的情形看似轻松,实则、实则危如累卵,试想一下,如果正门的火势再大些,连夜烧下去,烧开堡门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可怎生是好?”刘进回想着晚间的战斗,免不了又一次惊出一头冷汗。

  “阿翁,您多虑了,贼人料不到我們的水井只能堪堪满足灭火,也料不到我們的池塘早已冻结,想来,经此一试,他们应该会放弃火攻,阿翁,還是早些安息,以便应对贼匪明日的攻打吧。”青年再次劝說一下父亲。

  “尚儿,为父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再坐一坐。”刘进并沒理会儿子的劝說,坐在那裡,心中烦躁无比,该死的贼人,有朝一日落在翁翁的手中,翁翁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刘进一念至此,面上愁思尽去,带上了一份狠决。

  爹不走,做儿子的自然不能走,青年跪坐在那裡,开始闭目养神,以便迎接明日的战斗。

  嘀嗒……嘀嗒……

  正堂陷入沉寂,只剩屋角水漏的嘀嗒声在提示着房中的主人,時間正在他的忧愁中一点一滴的過去。

  坐在那裡思谋不休的刘进,细思两日一夜的战斗,他找到了一点心绪不宁的头绪。

  今晚的夜战太過蹊跷。

  前两日,贼人四面围攻,今晚,为什么只选两面?而且,西面的攻打,完全沒有章法,完全是送人头,为什么?

  刷……刷刷……

  仆卒们又一次值巡的脚步声响起,暂时的把刘进从忧愁中拉回现实,起身看一看屋角的水漏,马上就是寅时,回头看看跪坐半眯的孩儿,心中升起一丝爱惜。

  休息,想不明白的事情留待明日,左右不過一两天的時間,小心些,总会熬過去的。

  放下心事、压下心中烦躁,刘进习惯性的双手上举,舒缓了一下身体。

  边上的侍婢见到了主人休息的招牌动作,手脚麻利的把一块布巾放在汤盆中预热、拧干,又及时的递送到了主人面前,刘进接過面巾,放在脸上,灼热扑面,刚刚压了下去的烦燥瞬间又被勾起。

  “贱婢!”

  一声嘶吼从他那极不相称的短少的脖颈中发出,就手把布巾撇向女婢,有点略显肥胖的身体豁然扑向旁边刚刚退下去的奴婢。

  突然的变故,让站着的几個婢子脸色大变,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瘦弱的身体在那裡瑟瑟发抖。

  门外的几個十二三岁的奴才听到屋内的动静,探头看過一眼,缩回头去,噗通跪倒,以头触地。

  刚才递過去的布巾的婢子,此时,已经呆愣当场,十一二岁、稚嫩的脸蛋上挂满惊恐,杏眼睁得极大,裡面满是绝望之色。

  “贱婢,让你不懂规矩。”欺身近前的刘进怒吼着抬起一脚,正踹在女婢的肚腹之上。

  “啊……”

  瘦弱的女婢又哪裡经得住這一脚?口中发出一声惨呼,小小的身子倒飞出去,脑袋咣的一声撞在柱础之上,眼见着,女婢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殷红的鲜血自女婢的额角上渗出,染红了地面,在地面上变成一汪,随着女婢不断抽动的身体又铺洒成一滩。

  “贱货!”

  气势不减的刘进,眯眯眼睁得溜圆,呵骂着,三步并作两步再次赶到女婢身边,对地上的鲜血视而不见,抬起穿着尖头端履的右脚,一次次的踢向弱小的女婢,边踢边喝骂不休,状若疯癫,华丽的衣衫一片散乱,整齐的发髻杂毛乱飞,尖头端履,吸饱了鲜血,随着主人一次次的抬脚踢动,四洒乱飞。

  “阿翁,莫踢了,休伤了你的身子……”闭眼假寐的青年人,早已起身,等自己的父亲火气发泄的差不多了,這才冷漠的扫视一眼地上的侍婢,劝着父亲离开了正堂。

  刘氏正堂,一滴滴的鲜血在灰色的地面凝聚,变成了一個個灰黑的斑点;从褐色的木柱上流坠下来,变成了一條條深褐色的泪滴;在洁白的窗纱浸展开来,变成了一朵朵妖艳夺目的红花……

  冷,真的冷,爬在刘氏坞堡一裡地外的张晟觉得,身下的土地此刻已然化作了一块冰床,那寒气透過窟窿眼能戳进去一個手指头麻衣孔,直往自己的骨缝裡钻。

  活动一下有些僵直的手臂,转动一下发硬的脖颈,他想翻身看一看星星,看看离约定的时辰還有多久?

  “還有差不多两刻钟。”杨麻子的声音低低的在身边响起。

  两刻钟?半小时的事情。

  “嘿嘿,张帅,某是真的服了你了,刘氏贼子做梦也想不到,堡墙下边有几十個凶神在等着取他的狗命,他也想不到我們烧前门,其实真正的目标是后门,哈哈哈,他更想不到翁翁并沒有离开,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张晟活动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准备,沒有接话。

  “哈哈,张帅,罗四那個死鬼但凡有你一半的脑子,也不至于让那么多兄弟损伤,绝了,你真的绝了,你咋就能想到让我撤退时从一人一支火把变为了一人两支的呢?刘贼還认为我們退了,其实,我們一半的人留了下来,主意真绝。张帅,沒得說,自今而后,某杨麻子认定你了……”

  旷野中,杨麻子带着兴奋低低的唠叨不休,张晟已经沒有心思听他的唠叨,转换一下身体,双眼死盯着前方的坞堡脚下,那裡,才是今夜成败的关键……

  天上的星星闪烁不定,紧靠在堡墙边上的于仲,脑子转個不停。

  现在的山谷,又是大兄做主了,一会儿的登堡抢门,一定不能让大兄失望。

  想一想,自己自幼失去了阿翁阿母,是张叔父和婶娘收留了自己,有一口吃食,他们舍不得吃,两兄弟必定每人一口;有一件衣衫,他们舍不得穿,两兄弟会一人一天轮换。

  唉……

  好人咋就命不长呢?几年前的那场瘟疫无情的带走了叔父和婶娘,他们這份活命的恩情自己已经无以为报,只能加倍的奉還于大兄,以后,哪怕豁上自己一命……

  “屯长,时辰差不多了。”于仲的思绪让边上低低的呼叫打断了。

  赶紧的收拾起心思,于仲看一眼天空中的星星,确实,时辰差不多。

  望一眼倒伏脚边的登城梯,又左右扫一眼堡墙脚下一具具散乱的“尸首”或暗影,于仲贴近周大,做了一個禁声的手势,竖起了耳朵。

  “屯长,早就听不到脚步声了。”陈大看着于仲的神情,又低低的說了一句。

  于仲并沒因为陈大的耳语而放松警惕,依然耳朵紧竖。

  大兄的事情马虎不得!

  呼噜……呼……风声?不对,是鼾声。

  安全了!

  于仲確認了安全,缓慢的起身,想扶起低伏的登城梯,周大跟着起身,紧跟着,堡墙下一個個或坐或躺或卧扮做尸首或杂物的黑影次第起身。

  “哗啦……”甲叶的声响,响起在静夜裡,格外的刺耳,于仲的心扑通一下,差点从嗓子眼裡蹦出来,他停住了身体,心中后悔的要命,自己咋就忘记了這個事情呢?

  “我們来。”陈大耳语一句,冲边上招招手,几個黑影轻手轻脚的开始抬扶登城梯,于仲保持住弯腰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一架,两架……

  三架简陋的登城梯让人抬起,沿着堡墙缓缓的上送。

  “咣……哗啦……啊……”突然间,一架登城梯由于抬起的過快,在堡墙上磕了一下,引出一声响动,拈梯贼卒吃惊之下,惊叫了出来,连串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的响亮。

  “什么人?”堡城上传来呼呵声,随之火把晃动,脚步声起,一個脑袋探出了堡墙上的垛口。

  “敌袭……敌……啊……哇……”仆卒叫了半句,一支利箭便直透面门,惨嚎声打破夜空的宁静。

  “架梯,登堡……”连串的变故,让于仲不再有顾忌,嘶吼一声,弯腰拎起脚下手臂粗的铁木棍,左胳臂一個上引,搭上登城梯,双脚已经开始上行。

  登城梯在上升,于仲也在上升,当登城梯搭上堡头的一刻,于仲一個纵跃,双脚已然落在了堡墙上,手中的木棍斜举,双眼死死的杀定住了向自己奔過来的几個仆卒,一個冰冷的字眼从他的牙缝中挤出一個字

  “杀!”

  嘶喊過后,于仲猛的一個前扑,铁木棍倒提,被他抡圆了之后猛一发力扫向跑在最前边的两個仆卒,可惜,两個仆卒還满来得惨叫,一個在棍棒加身之时,脖子弯成直角,另一個被铁木棍的余劲带着,只来及发出一声闷哼就被送下了堡墙。

  “杀!”

  仿佛为了应和于仲的嘶吼,在他呼喝過后,坞堡的旷野中突然响起一声震天的轰叫,紧跟着,几百個黑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摸黑向坞堡扑了過来。

  “敌袭……”

  “咚……咚咚咚……”

  嘈杂声响起在刘氏坞堡,警鼓不绝,灯火又一次在一片慌乱中亮起,无数衣甲不整的仆卒呼喝着冲向登上堡墙的梯口。

  “杀!”

  “啊……呜哇……”

  “杀!”

  于仲混身浴血,手臂粗的铁木棍劈砸抡扫,每一次棍砸,必然有一個仆卒脑浆迸裂、红白之物四溅、每一次横扫,仆卒手中的兵器定会脱手,迎上這一队杀神,仆卒们的腿开始发抖、拿着枪矛的手开始发颤,脚步开始后退,五十個杀神在于仲的带领下,一路直扑北门,他们所過处,只留下一地的鲜血和几具残缺的尸首以及成排连片、声震云宵的喊杀声……

  张晟呼哧带喘的爬上了堡墙,残尸遍地、一條血路自西向北延伸過去,福叔带着的弓箭手正在堡墙上压制着堡内的射手。

  听声音看动静于仲等人马上要到达正北,打开堡门只是時間問題,而先他一步扑上堡墙的杨麻子,已然带人扑下了堡墙扑向了院落,和仆卒们混战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的场景,又向山口的方向张望一眼,一條蜿蜒的火龙已经从山口往坞堡行进過来,這一刻,张晟彻底的放下了紧绷着的神经,既然让小爷上了堡墙、破了堡,对不起,那在下就沒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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