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远虑近忧
回身来到了偏厅。
一個孤独的人影坐在那裡,脑袋低垂,蓬垢的乱发好似在一两個时辰内,又白了许多。
张晟站在门口,默默的观察一会儿,思谋一下,加重脚步入内。
人影听到脚步声,抬头看過一眼,又低了下去,张晟自顾自的走到了他的旁边,一屁股坐下,不顾刺鼻的血腥味,身体自然的靠上孤独的人影,口中自语道:“山叔,我歇会儿,太累了,有事记得叫醒我。”
一句话說完,张晟眯上了眼睛。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安慰這個老汉的办法。
亲情,让他感受到亲情。
身边的汉子,乡裡的這些半大娃子,被张角忽悠着走出裡乡,十死一生的从刀枪剑戟下苟活一命,似山叔這样的父辈兄辈们着实对他们照顾不少。
下曲阳兵败后,剩下的几人先是逃回家乡的,但是,迎接他们的只是一片灰烬以及裸露在灰烬外焦黑的躯壳,還有几只肚圆如球的豺犬。
自那以后,倒霉蛋、于仲、丁山、石头、孙褔還有死在這孙氏坞堡下的两個伙伴,就成了孤魂野鬼。帮扶着、依靠着从死人堆裡爬出来的情义,加上同乡,拉近了几個孤魂野鬼的心,大家互相把对方当作了亲人。
现在,能让身边的老汉重新振作起来的办法是亲情,张晟就给他亲情。
胡思乱想着,张晟的眼皮逐渐的开始发沉,在他模糊的意识中,感觉似身上盖了一件衣被,有些发冷的身体,慢慢的回温。
在這一丝温暖中,张晟做了一個梦,一個很长的梦。
在梦中,高楼和村野交织;炊烟和灯火相融。
在梦中,有笑、有闹、有哭、也有叫。
他梦见,一個孩童穿過人行道进入了无尽的旷野;一個少年走出茅草房踏进校园;熟悉而又慈祥的面孔默默的把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夹进自己的碗中;神情粗犷的汉子,教自己射中一只只的野兔……
张晟的這一觉,睡的很长,也很累。当日头西斜,他被一只大手拍醒的时候,张晟看见那只大手的主人先前血红空洞的眼神中,重新升起了一丝温情……
得益于黄巾军对冀州的祸害,更得益于此时褚燕以及张牛角对州郡的觊觎,致使本就空虚的州郡不敢及时分兵来援,在太阳落山前,福叔并沒有见到州郡援兵的踪影。
近一天的時間,借助刘氏坞堡中的车驾,重要的物资总算转移了一個七七八八。
撤!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东西再多,也要有命花用,這才是正理!
张晟做出了選擇。
在坞堡中巡视一圈,確認重要的物资全部已经带走,又让贼匪们把坞堡外的箭支收拾了一遍之后,张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几百蚁贼眉开眼笑,牵牛拉羊、肩扛手提着走出了刘氏坞堡,走向山口。
“大兄,你看。”
骑着马并行于身边的于仲出声提醒了下自顾前行的张晟。
拨转马头,张晟看向于仲手指的方向:蚁贼的队伍后面,一群群一队队的今天帮忙转运物资的仆奴女婢和佃户们,带着蚁贼们允喏给他们的报酬,扶老携幼、自发的跟随着队伍默默的前行。
看着這個情形,张晟的嘴角慢慢的翘起一個弧度。
预料之中!
破堡之后,张晟留下部分刘氏族人,并沒有对刘氏族人赶尽杀绝,图的就是身后的這些人,支付报酬让他们帮忙转运物资,图的也是他们。
死人,是沒有威慑力的,但是,還乡团呢?就问你们怕不怕?
他们不跟自己走,又能去哪裡活命?
“大兄,你收留周闯等人在身边怎么不问问他们的来路?”于仲从坞堡上收回目光,赶上张晟,为其担心。
问来路?
“阿仲,有些事情他想說的时候自然会說,不想說,估计问了也无用。我看那周闯不似一個卑鄙之人,况且,日子還久,我們可以慢慢的相处,总有一天会了解他的。”
“大兄,你還是小心点,那周闯身手不弱。”于仲說出了自己的担忧。
身手不弱?
当时,周闯几人来见自己之的,于仲站到了自己身边,张晟就猜测到了這一点,现在,于仲又亲口证实了一下,张晟心中暗喜不已。
存身于這個猛将辈出的乱世,身边的人手强上一分,自己存活的机会,也就能大上一分。
身手不弱者,多多益善……
又是连夜的忙碌,火把在山口内的临时营地和老营之间往返不休。
夜半之刻,周闯几人带着浑身血腥气归来,几裡地外的火光冲天。
张晟皱眉看着火光冲天的坞堡。
“郎君,某只是按约定行事,连女眷都沒动一個,事后,某带着兄弟们离开,等在堡外的附进裡乡中的百姓冲进了坞堡,這也算是刘氏罪有应得吧。”周闯看着张晟解释了一句。
“周兄,我知道,应该不是你们所为,因为起火的時間点不对,只是,你们此为何意?”张晟点点头,认可了周闯的說法,但是,他看着搭在几個汉子肩头的用绢布临时做成的褡裢中几個滴着血水圆鼓隆咚的玩意儿,直皱眉。
怎么一個两個的,都喜歡剁人家這玩意儿?丁山是,现在,這周闯等人又是。
“郎君,他们就是害死我們兄弟的罪魁祸首。”周闯直言不讳。
罢了,剁了就剁了吧,反正也不能再安回去。
张晟郁闷的在心中腹诽一句。
自作孽不可活!
先贤早已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君对民都是君轻,何论這些士家大户对民呢?对于百姓,你可以看不起,也可以在内心鄙视,但是,你至少总得为人家留一條活路吧?可惜,成群的酸儒们有意的忽视了這些金玉良言,他们也刻意的忘记這些逆耳忠言,一味地骄奢淫逸、索求无度,把自己這些底层人视如豕犬也就算了,還连一條活路都不给人家留,這就活该你们灭亡。
火山积蓄够了力量总会喷发,百姓的怒火也是一样。
刘氏完了……
平山谷地,杂草丛生,乱石林立。
张晟立在山头,看着他们的老营,看着這個山窝窝裡杂乱的茅草房,心情苦涩的无以言表。
贼老天啊!
沒有工业化,沒有高楼大厦,沒有科技,也沒有手机、網络、wifi,在以后的一段時間内,這裡将是自己的栖身之所、落脚之地,自己将在這裡,和這些兽皮为衣、茅草为庐、吃土啃草的土著为伍,過上原始人的生活。
一群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老老少少,跑前跑后,他们忘记了忧愁、忘记了寒冷,为小帅的得胜归来而欢欣鼓舞,为大几千石的粟粮而喜笑颜开。
至于带人去的是罗小帅,为什么带粮回来的却是张小帅這种事情?他们并未在意,因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肚皮。
张晟看着這群人,心中更加忧愁,因为他做不到像這些人那样,为一段時間暂时的饱饭而忘记忧愁、忘记前险、也忘记后患,他的目光从山窝窝裡收回,看向远处的群山。
褚燕這個混混,利用张角为祸的时机,拥众近万,一举奠定了這南自河内上党北至中山的太行群山中的老大地位。
及至其后十多年间,褚燕利用這太行山中无数的大大小小的贼匪窝点,对冀州、并州及至司隶进行了无数次的骚扰,朝廷不厌其烦,假托褚燕請降之名,任命其为为平难中郎将;使他管理黄河以北山区的行政及治安事务,每年可以向朝廷推薦孝廉,并派遣计吏到洛阳去汇报。
现在,這黑山沟沟谷谷之中败逃进来的黄巾贼匪有无数股之多,多尊其号令。
倒霉蛋张晟刚逃进這平山谷中不久,就曾接到過褚燕的照会,迫不得已,小小的上交了一些孝敬,并尊其为主,才在這黑山之中存身。
张晟现在甚至不无恶意的猜想,自黄巾之乱后,褚燕与张牛角合军,张牛角這個领导者其后莫名其妙的战死,让褚燕全盘接收了他的一切政治遗产,這裡边会不会是褚燕刻意为之?
另外,自這褚燕成为黑山之主后,這无数個沟沟谷谷中,近二十年的時間内,再沒有出现一個与其争雄的人物,是别人真的太弱,還是褚燕的手段高明呢?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是一公一母。
思前想后,张晟想清楚了一件事情,自己想在這平山谷中混日子,問題不太大,但是,如果還想图谋作大,這褚飞燕就是绕不過去的一個坎儿,此为远忧。
近虑呢?
這黑山的贼头之间,少不了磨擦,对于這些磨擦,褚燕這個黑山贼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为之。
而张晟恰恰知道,在這平山谷附近的几個山谷中,就有几股比自己强出不少的势力,往日,他们总是对平山谷中的這点人手觊觎不止,现在,自己的势力增加了不少,他们对自己又是一個什么态度呢?
张晟想着眼前的一切,慢慢的,头大如斗。
他现在很后悔,自己好好的一個中二工科狗,父慈妻贤的小日子不過,为什么非要逞能去修什么破机器?结果,一声巨响過后就弄成了现在這般田地。
后悔,真的后悔。
以后,苟,才是王道,一直苟到自己的拳头够大、也够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再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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