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八省会馆 作者:未知 刘班头虽然平时沒少捞外省人的好处,但想到外省人在巴县的势力越来越大,跟本地人抢饭吃,把本地脚夫逼得快沒活路,心裡還是有几分不痛快,想想又嘟哝道:“這個事情锤子的很!” 王经承深有同感,低声问:“四娃子,你是不是想救那個瓜娃子?” “王叔,细想起来大头平时也沒少帮你家背东西。”韩秀峰答非所问,但意思却很明确。 “那娃脑壳虽不太好使,但为人還算耿直,不然也不会喊啥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所以我想着乡裡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 “下手沒轻沒重,闯下這么大祸,现在不是我們想帮就能帮的,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顾老爷咋說,看大老爷咋断。” 事关大头的性命,韩秀峰真有些紧张,急切地问:“王叔,你說大老爷会不会给顾老爷這個面子?” “人命关天,顾老爷的面子再大能有天大?”刘班头指指府衙和道署方向,抢着道:“依我看這事還得看茶帮的意思,茶帮要是不依不饶,大老爷就算想给顾老爷面子也得公事公办,不然茶帮肯定会告到府衙,在府衙告不赢他们会去道台那儿告。” “刘叔,你是說大头死定了?” “不死也得脱成皮,”刘班头摸摸鼻角,又說道:“其实全是他自找的,下手沒個轻重就罢了,要說死人江上哪天不死人。可他倒好,口无遮拦,竟然把事全揽下来了。要是不乱說,天晓得茶帮那個短命鬼是谁打死的。” “想想也是,上百号人动過手,只要别瞎說,大老爷能咋办,法不责众!” 王经承冷不丁来了句:“其实……其实說了也沒啥关系。” 韩秀峰下意识问:“王叔,你這是啥意思?” “他脑壳不好使,個個晓得他是個瓜娃子,瓜娃子說的话能信嗎?”王经承摸着下巴,突然笑道:“有這個由头事就好办的多,四娃子,你赶紧去找跟那娃相熟的街坊四邻,請他们帮着作個那娃打小脑壳不好使的见证。” “当局者迷,真是当局者迷,這么简单的事我咋就沒想到呢!” “别废话了,有心保那娃就赶紧去。” 一直沒敢吱声的潘二觉得韩秀峰在這個节骨眼上不能走,冷不丁說:“四哥,要不我去吧。” “好,你去也行,八爷就在衙门口,去跟八爷交代清楚。” “晓得,不会误事的。” 见潘二撒腿往衙门口跑去,刘班头禁不住笑道:“這小子,還挺机灵!”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苦笑道:“刘叔,他可不是张彪那样的长随,他爹是开当铺的!走马岗同兴当的少掌柜,你說他能不机灵?” 刘班头反应過来:“你叔就是管他家借的银子?” “嗯,就是管他家借的。所以在外人跟前他是我的长随,沒外人的时候就是我的债主。” “個锤子!這债逼得也太紧了吧!” “你才晓得。” “這是县城,不是走马岗,還轮不到他嚣张。四娃子,要不是叔帮你出口气?” “算了,欠债還钱天经地义,谁让我叔借他家的银子呢。”韩秀峰轻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咋才能保住大头的姓命,实在不行我再去跟川帮說說,看他们能凑多少银子。” “给谁?”王经承淡淡地问。 “都要给,大老爷那儿要打点,茶帮那边一样要托湖广会馆的客长去求情。” “一帮穷光蛋能凑几個钱,别费那個事了。刚才见你跟张彪說說笑笑,有那個功夫不如再去跟张彪摆会儿龙门阵,有意无意提提大头的事。” 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過来,不禁笑道:“只要他晓得大头是個瓜娃子,打小脑壳不好使,就等于大老爷晓得。” “就是這個意思,”王经承想想回头道:“四娃子去不合适,刘班头,還是你去跟张彪說。” “也行。”刘班头一向唯王经承马首是瞻,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捕厅方向走去。 “该做的全做了,现在就看顾老爷的。”王经承从房裡拿出旱烟杆,一边往烟斗裡装烟丝,一边沉吟道:“顾老爷我是晓得的,该管能管的一定会管,不该管不该问的一概不管不问。照理說這种人命官司他是不会掺和的,可川帮一去請他就来了,四娃子,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嗎?” 韩秀峰喃喃地說:“想想是有些奇怪,而且他只管川帮要了五十两。” “对我們来說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对他家而言五十两算個锤子!” “真是,他家有的是钱,卸任回乡时光行李就装了几百箱,听人說有一半的箱子裡装的是银子!” “只管川帮要五十两,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叔,你是不是想到了啥?” “要是沒猜错,顾老爷是想借川帮茶帮這事替本地士绅出口恶气。” 韩秀峰越听越糊涂,苦着脸道:“我還是不懂。” 王经承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道:“城裡士绅不少,但有哪個老爷待人能像顾老爷這么和气?真是不分贵贱,总是笑眯眯的,连川帮那些個穷光蛋遇上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去求他。而且乐善好施,這才回乡几年,光粥厂就开過五六次。” “……” 看着韩秀峰一头雾水的样子,王经承接着道:“這么說吧,全巴县乃至全重庆府的士绅中,顾老爷品级不是最高的,但名头却是最响亮的,地方上有啥事,不管我們县太爷還是府台,甚至连道台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士绅之首!” “对,顾老爷现在就是士绅之首,他自然要帮本地士绅說话。可是前些日子,府台在出巡时竟当着那么多本地士绅盛赞八省行帮,說啥子查重庆一埠,实八省商人所开基,凡地方公义之举,素惟八省是赖!” 韩秀峰反应過来,喃喃地說:“府台咋会說出這番话,這置本地士绅于何地?”” “府台也好,我們县衙刚上任的這位大老爷也罢,不光說過许多盛赞八省行帮的话,還做了不少事。” “啥事?” “你真不晓得假不晓得?” 韩秀峰抬头道:“真不晓得,我前些天在走马给我叔办丧事,一回来又忙着去京城投供的事。王叔,大老爷到底做了啥?” 王经承這才想起他這些天不是一两点忙,干脆介绍道:“来我們這儿的外省客商不是越来越多嗎,市面上不光有京钱還有各省铸的制钱,甚至有私铸的假钱。银子也一样,各类成色不足的私银和低潮银泛滥,弄得商户们的买卖都沒法儿做了。” “這又不是一天两天才有的,再說不是有钱庄嗎?” “是有钱庄,而且不止一家,可八省会馆的客长们說钱庄不公道,就這么說服大老爷,设立了一個‘公估局’,還打算在汉镇、万邑各处设立分局。說啥子公估公平,以期低银无用、私铸断绝,洵于商贾大有裨益。按所议章程,公估局的主要成员就是八省客长。” 韩秀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惊呼道:“這……這也太霸道了,這個公估局一设立,以后不管谁要用银子,岂不是全要送到他们那儿去估,還不晓得他们到底会咋估!” “可人家硬是把這事给办成了,公议时也請了顾老爷等本地士绅,本地士绅不同意,但大老爷发了话,不同意又能咋样。”王经承顿了顿,接着道:“還有件事估计你也不晓得,顾老爷等本地士绅打算重修县志和府志,但修志是要花钱的,就去找八省客长,结果你晓得八省客长咋說?” “他们咋說?” “他们說這是地方上的事,他们全是客籍,不出這個钱,志也就沒修成。总之,他们不管办善堂,還是捐钱买地置义田义庄,全是为他们自個儿,从来沒想過地方。你說本地士绅会咋想,顾老爷身为本地士绅之首能咽得下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