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覆唐
长达二十年的圣世足以欺骗天下,在慈祥的伪装背后,這條六十多岁的老龙不会信任任何人,开元的勤奋只是他的本能伪装,但在他内心深处,天下的伤痛与他丝毫沒有关系。
神州崩殂,残星泣血,他還是那個圣人,冷酷地注视着每一個靠近他御座的人,咆哮着告诉他们:不准過来!
“回护太子~”李倓站在临时组建起来的方阵之前,嘶声力竭地喊道。
“诺!”疲惫且带着伤痕的战士沉声呼应。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禁军人潮如狗牙一般参差不齐,快的快,慢的慢,奔回路上就前后左右四处脱节,偶尔聚起了,也在吐蕃骑兵的冲击下很快崩裂。
李倓笼着人拼死抵挡,李倓为人英勇,但对面太快了……一根长枪刺透了他的胸膛,吐蕃的战马飞驰着,卷起烟尘。一個圆滚滚的东西被吐蕃人举了起来——那是李倓怒目圆睁的头颅。
数百名吐蕃骑兵,人人持着弯刀,呼喊着奇怪的口号,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太子涌了過去。
伤口撕裂的李亨已经沒有气力說话了,他伤心欲绝,但還是扯着嘶哑的嗓子在呼喊:“昏君,我誓杀汝……”
但大军已经开始溃散,众将护佑着他拼死向后逃去。
而看到這一幕的杨国忠跳了起来,他面色潮红,欣喜若狂,口中喃喃道:“赢了!赢了!圣人就是圣人,那我還是宰相了,圣人還是圣人,哈哈哈,天下還是圣人的!”
他看着李亨逃跑的方向,开始疯狂地大笑:“哈哈哈!我還是大唐宰相!等圣人平乱,我只要继续搜刮各色珍宝,进献各种美人,我還是宰相,只有我能伺候好圣人!”
杨国忠已经欢喜地昏過了头,他一把扯住刘备,摇晃着刘备的手臂,急切地分享着他的喜悦道:“哈哈哈!刘将军,我們赢了,你好好效忠于我,我們以后一并讨好圣人,我让圣人给你封大官!”
刘备手持长剑,怔怔地望着远方,他摁住了杨国忠乱舞的手,回头看向了他。
杨国忠愣住了,因为刘备——怎么是那么一种奇怪的眼神。
那暴烈的眼神让他有些本能的恐惧。
刘备沉声语道:“河北造反,他有西域的财富,有关中的强兵,有江东的粮米,有不可越過的潼关和善战的将领,他有无数的忠烈,都愿意为了他去战斗,去牺牲,但为什么事情却到了這种局面?”
杨国忠愣住了,他不明白這是個什么問題,圣人不是赢了嗎?他在說些什么?
一把长剑刺入了杨国忠的胸膛,鲜血从他嘴中溢了出来,他颤抖着指着刘备,却說不出一個词语。
刘备扶住了要跪下来的大唐宰相,怔怔地看着远方。
几天前,他睁眼醒来,他也听闻了這盛唐的一切:塞外的膻味,如雷的马蹄,飞扬的词赋,横绝古今的汉语盛世,這個叫做唐的帝国,超越了曾经汉朝在西域的一切,将可汗的世界和天子的世界统一在一起!
這样的帝国如此盛大,這样的盛世如此蓬勃,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這個帝国正在失去那些在他看来应该亘古不变的,属于天子,华夏,秦汉和王者的一些东西。腐臭中的事物在咆哮着,在吞噬着帝国的根基,等它跳出一刻這個帝国将面临真正的绝望和血腥。
如果统治這個帝国的是這样一群人,也就沒有了意义,這就像是蛮人开始穿上华服高冠,在圣贤待過的殿堂裡,伪装自己是翩跹的少年,而背后,罔顾人伦、手足相残、上下相忌,不思进取,用天下黎民满足自己的欲望。
而在另一條世界线上,李世民之治、贞观遗风、开元、天宝,一百三十二年的盛世,何等荣耀,何等伟大!但在安史之乱之后,留给這個帝国的,只有最凶暴的宦官,最强悍的外戚,最居心叵测的边将,最惨烈的一次版图收缩(西域河西陇西塞上到晚唐全面丢失),最碎片化的藩镇,最无下限的党争,吃人最多的农民起义,以及首都沦陷次数最多的可耻歷史。
刘备的感觉是对的。
那個唐朝其实在這一刻已经灭亡了,之后只不過是苟延残喘的垃圾時間。
他扔下了杨国忠的尸体,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十多岁的刘玄佐,此时眼中携带着汉昭烈帝十五岁时的愤怒与暴烈,终于,他明白,他回到這裡,回到這個要被撕裂的帝国,天生就是要来做一些事情的。
要承担起天下的命运,要和那些毁灭了這個帝国又试图苟延的鼠辈同归于尽。就算释放出杀戮横行的野兽,也要比那乱世之前的寂静要美丽。
要记住所有惨烈的背影,要继承這個帝国的雄壮,重建帝国千秋万世的尊严。
一切恩怨,都是不甘。
他要覆了這苟延残喘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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