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达极致假亦真 作者:未知 庾氏兄弟回到家中,便听下人禀告庾條又去见了沈哲子。 得知此事后,庾怿心裡顿时焦躁起来,他深知自家兄弟是何脾性,早先又向沈哲子保证绝对不会让他再受骚扰。虽然嘴上不說,庾怿心裡对少年是隐有忌惮的,這一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沒有意识到。 因此,庾怿来不及换装,急匆匆走向沈哲子的局所。可是一俟跨入门中,眼前一幕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庾條与沈哲子对面而坐,态度恭谨和蔼,从案上茶汤来看,两人似乎已经交谈许久,气氛很是融洽,并沒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或尴尬。 “二兄何时回来的?” 看到庾怿闯进来,庾條先是一惊,旋即便又镇定下来,徐徐起身。对面的沈哲子也站起来,笑着对庾怿颔首致意。 看到两人状似平常的反应,庾怿反而有些局促,沉着脸說道:“刚回家不久。” 接着,他又手指庾條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许再来打扰哲子小郎君?” “世叔误会了,是我闲极无聊,所以才請庾先生坐谈,并不是庾先生主动上门。”沈哲子张口为庾條开脱。 “二兄,我已经为前夜冒犯之举向小郎君致歉。小郎君雅量宽宥,我和他已经捐弃前嫌,结为忘年交。” 庾條也有條不紊申辩道,继而又望着沈哲子笑道:“小郎君高谈清论,不似龆年,与你倾谈一番,我亦受益匪浅。跟哲子小郎君比起来,我家小儿顽劣如豚犬,实在汗颜。” “庾君過誉了,听你高论义理,我才是真正的受教良多。”沈哲子也笑吟吟說道。 看到這两人应答和气,互相抬举,恍惚间庾怿为自己大惊小怪而赧颜,然而心裡又异常别扭,這画面似曾相识。 平稳一下情绪后,庾怿才对沈哲子說:“哲子小郎君,你父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有看护之责。眼下你又客居我家,更要尽地主之谊。我這三弟行事不乏放诞,若有冒犯处,你也不必替他遮掩。” 沈哲子笑着摇头,一再表示并无此事。而庾條也状似无辜,略显委屈,却沒有当面冲撞反驳兄长。這让庾怿更加惊讶,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過半日光景,自己這性情最暴躁的兄弟怎么就成了恭顺有礼的谦谦君子? 气势汹汹而来,匆匆告辞离去,庾怿顺便把庾條喊出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烈,一俟远离沈哲子的居所,他才停住脚步,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庾條正对自己长揖为礼:“二兄,以前我放诞任性,让你和大兄劳神操心良多,如今思及,实在羞愧。你放心罢,以后我将痛改前非,绝不再失礼人前。” 若换個時間听到這话,庾怿定是大感宽慰,可是现在眼见庾條如此,他心裡更有說不出的古怪别扭,忙不迭问道:“幼序,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不在家时,发生了什么?還是那沈家小郎对你說過什么?” 很显然,最后一個問題才是庾怿难以释怀的关键。他着過沈哲子的道,自然深知那少年看似稚嫩清秀无害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蛊惑人心之能,让人稍一大意便不由自主入其彀中。 “哈,我好得很,又能怎么了?” 庾條打個哈哈,转而不乏钦佩道:“哲子小郎君义理清晰,实在不像是未及十岁的小童。他跟我谈论的,不過是诚意、正心、修身而已,却另成格局,发人深思。” “只有這些?沒别的?”庾怿又追问道。 “二兄,我看是你怎么了?我已過而立之年,莫非還会被一個垂髫小儿言语蛊惑?” 庾條有些不耐烦,心裡却回荡着沈哲子所說的话:修持自身,让自己成为一個可信之人,才能取信于人,别人才会托信于你;既得信托,才有了资本运筹的资格。 庾條深以为然,只是看到二兄大惊小怪的样子,便觉得自己要达到五级三晋中的“信”级实在任重道远。怪只怪自己此前過于放诞,以致不能取信于人,看来以后要加倍努力,才能让别人信托自己。 說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庾怿老脸一红,一時間倒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只能旁敲侧击提醒庾條:“這沈家小郎君早慧聪颖,不同于寻常孩童,颇有诡诈之才。” “风物长宜放眼量,情达极致假亦真。二兄,你太执着一己之念,不知鱼之乐,难得鱼水欢。” 庾條叹息一声,为兄长過于执念而惋惜。正如哲子郎君所言,這世上虚妄太多,名望浮云,功禄亦是浮云,彼此不能信托,便是分歧之发端。只有信我不疑,才能共逐富贵啊! 庾怿還在那裡纠结,庾家其他两兄弟已经走過来。看到二兄沉吟不语,便一起上前询问究竟。 庾怿沉吟良久,又见庾條始终坦然,最终還是放弃了深究,免得穷究之下令兄弟失和。况且庾條有此改变,也是好事一件,最起码不像以前那样放诞任性,孟浪行事。 “幼序你有了改過之心,总是一件好事。這样大兄和我也能更放心,你年纪不小,也该任事,勤于国事亦能为家分忧。待今次时局平稳后,我会跟大兄說,为你谋一個官事。” 庾怿拍拍三弟肩膀,笑着勉励道。 庾條听到這话,却是大摇其头:“二兄,进仕非我所愿。咱们兄弟几人,你和大兄自不必說,季坚仕途渐进,稚恭也得中正察举。如此家业已经无忧,就让我守在家中,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罢。” 听到這话,不独庾怿惊诧,其他两兄弟也都露出狐疑之色。庾翼开口道:“三兄,你不是一直想要任事?怎么有了机会反倒改了主意?” 庾條笑着說道:“家业传承,譬如人行途中,双足立地才得稳健。我家已是贵戚之门,强求兄弟俱幸,反而招惹物议。不如我晦身自退,修整家业,如此二兄你们宦游在外,才无后顾之忧,更能从容任事。” 见兄弟们全是目瞪口呆望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模样,庾條倍感神清气爽:“君不见,鸟尽弓藏诛文种,五湖泛舟称陶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货殖小术,却合损补天道。我要以此兴家,拨乱反正,未必就逊于诸兄勤于王事。哈哈,吾辈共勉!” 见庾條大笑洒然离去,站在原地的庾氏三兄弟却是面面相觑,片刻后,庾冰才稍显迟疑道:“三兄他、他是近来才发癫的嗎?” 庾怿转头望一眼沈哲子的居所围墙,心情五味杂陈,半晌后才喟然道:“幼序這番高论,虽然疏于正途,倒也不无道理。他如果真是志在于此,与我家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不必再勉强他。” 虽然心裡已经有七分把握,庾條此番异常与沈哲子脱不了干系,但庾怿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害处。若三弟此后真能幡然醒悟,做出一番成绩,他反倒要感谢沈哲子的点醒之功。只是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种手段能将一個放诞任性、积重难返的成年人点化得痛改前非? 困惑庾怿的难题,对沈哲子来說倒不算什么。關於传销這個大杀器,他所了解也只限于前世绿皮火车上的道听途說,一番穿凿附会、改头换面,结合时下人的理解能力,很快就给庾條描绘出一個恢弘壮阔而且看似可行的前景。 通過他前世的见闻阅历,可以看出沉迷于此道的,大概可分为两类。一类志得意满,自负高智,认为自己已经看破玄机并且能够掌握其中奥妙,得其利而避其害。一类困蹇时下,挫折连连,希望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轻易攫取大量财富。 這一类的成功学,最显著的特点還不是能够蛊惑人心,而是给人虚构一個看似可信的成功进度條。每前进一步就能即时得到反饋,进一分有一分的欣喜,从而让人更加乐此不疲,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這一点,对于那些人生迷茫,想要发奋却不知该往何处努力的人来說,有着致命的诱惑。晋陵、京口人流密集,士族豪强林立,其中能够占据显位的却不多,正是迷茫不知何所依从的时候,迫切需要一個灯塔指引方向。 当然,沈哲子還是有所保留,沒有将各种敛财返利的模式全都告诉庾條。他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引导,免得自己也玩火自焚。 沈哲子倒不指望用這方式来给自己敛财,自己也尽量避免牵涉其中,之所以起意要点拨庾條,是因为心裡有了一個钳制京口流民帅的方案,榨干這些侨姓的家底,以三吴钱粮反制京口。 有了這個想法后,点拨庾條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则是要扩大自家的优势。 所以,对于老爹出镇哪裡,他也有了選擇,首选会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