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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君心难测

作者:未知
再见到皇帝时,庾亮略感诧异。 今天的皇帝,既沒有沉湎舞乐之中,也沒有宿醉未醒,反而极有闲情逸致,正在指导小公主兴男临写书帖。不同于前几日眉宇间总盘旋一股孤愤之气,脸上带着恬淡略带宠溺的笑容,看到庾亮入殿,微笑說道:“内兄若无要事,請稍待片刻,我小女尚有二三字才临完一帖。” 庾亮纵使满腹话语,见状后也不好直接开口,便轻轻走到案前,作状观赏公主的墨迹。這小公主尚出生在先帝履极之前,那时尚无君臣内外之分,妹妹庾文君常带着小女郎归省回家。对于這個粉雕玉琢,相貌颇似其母幼时的外甥女,庾亮也很是喜爱。 庾亮兄弟虽多,但却只有一個妹妹,长兄为父,从其内心言,并不是太愿意将妹妹嫁入皇家。如今虽然他也常有机会出入宫苑,但谨守内外之礼,已经有很长時間沒有见到妹妹了。 似乎因为多了一個人观赏,小女郎有些拘谨,白嫩的小手抖一抖,纸轴上顿时显出一大块墨点。 “大舅威严,我不敢写……” 兴男公主放下笔,起身向庾亮见礼,小脸泛起羞红。 庾亮也有几分窘迫,他为人向来方正严谨,反倒不知该如何表达关怀。 皇帝哈哈笑两声,先請庾亮落座,然后才将小公主抱起来放在腿上,跟她讲一讲临写的疏忽和不足处,又讲解了一番所临写字帖的经义道理。 且不說小公主听着那些道理,清澈眼珠满是迷惘,庾亮心裡却暗自思度:皇帝在他面前对小公主讲解《女诫》,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深意?莫非妹妹在宫内有什么举止令皇帝心怀不满? 少顷之后,皇帝才让人将公主领走,脸上還挂着慈爱笑容,继而转望向庾亮笑道:“這小女郎性情类朕,远不如其母恬淡温婉。” “公主正值天真烂漫之年,天性不损,再過几年,自然会懂敬顺妇行之礼。”庾亮收回心思,嘴上应付着皇帝的寒暄,心内却在思忖该如何开口劝告皇帝。 “那么,内兄你是有何事要禀陈?”又谈了几句琐碎家事,皇帝才又问庾亮。 提到這個問題,庾亮心内便是一紧,斟酌良久,才硬着头皮說道:“臣已将沈充之子引入台城,等待陛下召见。” “朕只是随口一說,内兄倒是记在了心裡。” 皇帝脸上笑容不变,语调也是寻常:“既然如此,那就见上一见。” 看到皇帝浑然不似昨日的神情,庾亮意外之余,更觉惊诧,不過仍然不敢放松,沉吟道:“臣有一言,如鲠在喉。” “内兄但讲无妨。”皇帝笑道。 “沈充虽有劣行,但迷而知返,如今守牧会稽,屡发谋国之议,拳拳之心昭然。纪瞻亦为国士,老朽之身仍心系国事,卧护六军,功勋卓著……” “這些事情,朕自是深知。不過,内兄似有未尽之意啊?”皇帝笑吟吟望着庾亮。 话讲到這一步,庾亮绝不相信皇帝還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可是看到皇帝云淡风轻的表情,全然沒有昨日提起要见沈充之子的森然戾气。這不禁让庾亮陷入深深的自疑中,莫非是自己会错了皇帝的意思? 能够取代王导执掌中书,庾亮又怎么会是庸碌之人,皇帝前后截然不同的变化,两下对比之后,心内顿生明悟。 皇帝之意岂在沈充之子,分明是针对他啊! 片刻之后,庾亮终于想明白了皇帝的深意。先给了自己一個忿怨于怀,恨不能杀人泄愤的错觉,提起要见沈充之子,把一個难题横亘在自己面前,由自己去抉择。 无论在法理上,還是在道义上,亦或出于对稳定局势的考虑,朝廷都沒有足够理由杀沈充的儿子。如果庾亮真能持身自正,有大把的理由可以拒绝皇帝要见沈哲子的要求,可是他却迟疑了,继而做出了完全不合常理的决定,甚至亲自将沈哲子带进台城。 在這一瞬间,庾亮想了很多,更认清了一個事实。他如今虽然已经位居中书监,但如果說全凭自身名望才具,那也不尽然。考虑任何事情,皇帝的感官都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换言之,他只是外戚攫升,并沒有王导那种能够与皇权分庭抗礼的超然地位! 皇帝之所以如此针对他,就是要让他认清楚這個事实,至于目的,自然是那個空悬的江州刺史之位。 皇帝虽然撤掉了江州刺史王彬,但继任的人选,却在各方角力下迟迟未决。這個角力的過程中,庾亮保持了沉默,并沒有支持皇帝,因为他也想安排自己亲厚之人。 是否杀沈充之子,看似与江州之事沒有关联,但却能让庾亮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以及应该有的态度。他自己尚要依附皇帝,不能持正公允的作出判断,现在的他,根本沒有扶植方镇的资格! 自己這一次,真是枉做坏人了! 庾亮心内苦笑,旋即又想到,皇帝之所以挑选沈充之子来给自己警示,大概也是告诫他不要与沈充靠拢的太近。這其中的意味,恰好与此前台城奏对后二弟庾怿被扣留在台城异曲同工,皇帝不希望庾家与方镇牵扯太深,成为第二個王家。 见庾亮长久沉吟不语,皇帝也不催促,低下头饶有兴致欣赏着自家小女的笔迹。說到愤怒抑郁,他心中何尝沒有。若真要怒极杀人,朝堂诸公個個该杀,哪怕自己這個别有怀抱的内兄也不例外,屠刀无论如何也不会先落在沈充的儿子头上。 但這于事何益?不過怒气伤身罢了。皇帝本以为挟平灭王敦之势,可大权独揽,整肃朝堂,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個大大耳光。单单要对付王氏一家,他就一筹莫展。虽然削去江州一镇,但這块肥肉旋即就被人盯上,他亦难乾纲独断,揽入怀中。 江州为荆镇之藩篱,若不能掌握江州,便不敢轻动荆州王舒。而若不剪除荆州,干掉一個王敦便根本沒有意义,不出数年,王敦复生矣! 皇帝一直牢记父皇郁郁而终的教训,心中早已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荆州从士族手中夺回,否则皇室终究只是砧板鱼肉! 在這场无声较量中,皇帝尤其不满庾亮的缄默。若换個时机,庾亮所属意的温峤未必不是坐镇江州的好選擇,但现在不行!不把荆镇夺回,皇帝绝不退让! 良久之后,庾亮才缓缓开口道:“江州重镇不可空悬,王彬既已离任归朝,便应及早再择人选出镇。” “内兄可有贤才举荐?”皇帝下意识挺直了腰,开口问道。 庾亮见皇帝的反应,颇有心灰意懒之感,但還是打起精神說道:“观阳侯应詹,忠君勤勉,事功卓著,可为此任。” 听到這话后,皇帝便笑逐颜开,继而說道:“内兄所举,亦合朕意。如此可于朝会公议,宜早定论。” 应詹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门第类同沈充,以军功得用显贵。此前王敦乱初,便是此公首倡平叛,朝中少有的赤心皇党。以其出镇江州,自然深合皇帝心意。 “那沈充之子……”庾亮又征询道,他已经知道皇帝的心意,而自己也做出了让步,并不知皇帝是否還想见那少年一面。 “先召入苑内吧,朝议過后,朕再见一见他。” 庾亮领命,然后告退。 行到台城时,庾亮尚未能释怀。今次之事,他是大大的失策,对上有失贞臣之节,对下有失台臣气度。思虑不周而方寸俱失,這让他心内充满挫败和羞愧。究其原因,终究還是自家势弱,继而进退失据。 但所幸這只是他跟皇帝的私下较量,而与事者的第三人沈充之子尚懵懂无知,這让庾亮略感宽慰。 但庾亮却不知,他所以为那個懵懂无知的少年此时正在他官署起居室内战战兢兢,袖内藏着一枝投壶之箭,一副无比警惕的模样。 沈哲子被庾亮留在官署居室中,确实有如坐针毡之感。穿越至今,他尚是第一次面对這种孤立无援、性命完全不由自己掌握的情况,一方面心内暗悔自己過于大意,另一方面還担心随时会有太监冲进来将他锤杀。 他所在這间居室并无兵器,观察好久才从投壶中摸出一根尚算锋利的箭藏在衣袖裡,准备一旦遇到生命危险便以此拼命,简直每时每刻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终于等到庾亮回来,沈哲子认真观察庾亮的表情,发现对方神情颇有挫败黯淡,這让沈哲子大惑不解。庾亮既然已经明白不可轻杀自己的道理,如果能劝住皇帝,那应该是如释重负,劝不住也应该是忧心忡忡,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如丧考妣的灰败神情。 此时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早被庾亮从昨晚就有些古怪的态度给带跑偏了,還不知道他起先的猜测并沒有错,只不過图谋江州的不是庾亮而是皇帝,而他不過是被皇帝拿来晃点庾亮的棋子而已。 “稍后有内侍引你入內苑,觐见时礼仪应答要得体。” 說完這句话后,庾亮便转去自己处理案牍文书的所在,多看沈哲子片刻,心中便有羞愧滋生。 沈哲子有点傻眼了,庾亮的样子让他完全猜不到自己稍后会面对怎样的局面。苑城中那個素未谋面的小牛同志,沈哲子也拜读過其传记,本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不能在庾亮這裡看出些许端倪,沈哲子更觉得自己前途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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