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三多先生”
“稿子上面需要修改和增减的地方不多,错字我已经帮你改過了。”
王扶把《许三观卖血记》的手稿给江弦放在桌上,“還有些地方需要你看看,我已经标注出来了,一共12处。你尽快再修改一下,连着创作谈,怎么也在23号之前给我送過去,我們争取发在第十二期上。”
《人民文学》是月刊,每月发刊時間是3日,第十二期对应的就是12月3日。
定稿、校对、排版、印刷、邮递的時間一般需要半個月時間,只刊发江弦這一部,校对、排版的效率虽然能提升一大截,但实际上留给江弦修改稿子、写创作谈的時間也就只有一两天。
王扶给江弦交代了下需要修改的地方。
一些地方江弦觉得确实有必要,一些地方他就觉得沒道理了,像是鸡蛋裡挑骨头,不必再做修改。
江弦的改稿水平很高,他修改過的文章,可以說比很多作家一辈子修改的文章都多,再加上接触的都是顶尖杂刊的名編輯,改稿经验那叫個丰富,這会儿讲起来也是有條有理,王扶只好妥协。
不過就算這样,江弦仍一脑袋问号。
他這篇《许三观卖血记》可就是当年《收获》刊发的原稿了。
《收获》觉得满意的文章,《人民文学》居然還能找出要改的地方。
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文章不厌百回改。
好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鲁迅先生
12处标注,在江弦的争取下只剩了5处,王扶算了算,凭江弦的天赋和丰富的改稿子经验,一两天時間用来写创作谈外加改稿子也不算紧张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江弦伱尽快改好给我。”她起身告辞。
窗外黑乎乎的,此时已经是七点多钟,京城冬天太阳落山快,5点到6点左右天就黑了。
江弦喝了口水,坐在桌前,给钢笔吸饱墨水,开始在稿子上一行行快速的写,這些天满腔的郁闷全都付诸于笔尖,写的那叫個酣畅淋漓。
写了好一会儿他才回過味来。
一开始先說不给他发,现在又說给他发。
先否定,再肯定。
娘的,我被《人民文学》CPU?
“你要快?”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快枪手!什么叫三秒真男人!”
朱琳静静的给江弦倒了杯水,她也不知道江弦一個人边写边哼唧什么玩意,看着還有点可爱。
江弦只是埋头握着笔,一行行快速的写,几乎是文不加点、笔翰如流,熬了一宿沒有停笔。
他可好久都沒這么勤快了,他也确实不敢磨叽,《人民文学》拼着排版紧张也要给他在12月发表,這心思他能不懂么?
這大环境波谲云诡,万一来不及刊发,又多拖一個月,其中会生出多少变故,谁能說的清楚。
“王扶老师!”
沙滩北街2号,王扶刚把自行车停到车棚底下,就看着個外面披军大衣、裡面穿高仓健同款白风衣的身影。
“江弦?你怎么穿成這样?”
“沒睡好,早上起来感觉有点儿冷,就多套了两件儿。”
江弦打了個哈欠,从挎包裡取出一沓稿子交到王扶手裡。
“稿子我已经改好了,你看看還有什么問題沒有,给我說了我再拿回去改。”
“你這么快就改好了?”王扶吃了一惊。
她又不是第一天当編輯了,這些年接触的作者那么多,作者们一到改稿的时候比写稿都难,改起来那叫一個慢。
一篇一两万字的稿子改三四天、七八天那都是常态,江弦這篇十八万字的,竟然一個晚上就改完了?
這固然有需要修改地方少的缘故,不過一部长篇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了一处就要让這一处和文章前后呼应,由此又要去改更多部分,绝对不是表面上只需要修改五個段落這么简单的活儿。
這速度
王扶正惊讶着,又听到江弦来了一句。
“王扶老师,创作谈也写好了,你也简单帮我看看。”
“创作谈?!”
王扶這下是真傻眼了,《许三观卖血记》的手稿纸张太乱,她捧着這一沓进到办公室裡,放在桌上,很快从散乱的纸张中翻找出几页人文社的绿格子稿纸。
人文社的稿子一页500格子,江弦写了大概八页,连带上修改、增减字数,约莫也就是四千字。
所以江弦不光是改了稿子,還一晚上写了四千字的创作谈?!
王扶看了眼手表,這会儿才早上七点半,她记得自己离开江弦家的那会儿天也是刚黑,大概七点的模样。
就别說改稿子了,十二個小时写四千字,听着可能不算什么,但這可不是写生字,而是要进行脑力活动的文字写作工作啊。
光是這個写作速度多少作者听了都要汗颜?
王扶打量一眼江弦,他這会儿看着胳膊都有点提不起来,這是作者熬夜大量写作的通病。
“我們虽然急,也不能這么急啊,你身体能吃得消么?”
“沒事,熬夜改個稿子罢了,我多喝两杯虎骨酒就补回来了。”
王扶听了他的话,立马想到江弦写的许三观。
许三观每次卖完血,都要去胜利饭店点上炒猪肝和黄酒。
猪肝可以补血,黄酒可以活血。
吃這些不是为了奖赏自己,而是为了体内血液能够源源不断,为下次卖血做准备。
“唉,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会写出這样的文章了。”王扶叹一口气。
她算是被江弦的這拼命的模样所感动了,這是真在拿生命写作啊,王扶默默提醒自己,可一定得替他看紧,刊发之前不能再弄出什么岔子。
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上班了,手上拎着早饭,呵着热气,跺着脚,开始为中国文学做奉献的一天。
王扶先是快速的看了一遍《许三观卖血记》上修改的标注部分,有些地方還是不太满意,不過不算什么严重的問題,让江弦直接简单修改即可。
又捏起那篇四千字左右的创作谈,迫不及待往稿纸上看去,心底還真是好奇,在如此短的時間内,江弦究竟写了一篇怎样的创作谈。
地震棚裡煤炉子刚烧着,編輯部冻得跟冰窖似得,王扶一页页专注的翻看,时不时往手上呵着热气。
這绝对是一篇优秀的创作谈了,当王扶看完《许三观卖血记》以后再看江弦来讲创作时的心境,真是大呼過瘾。
好的创作谈就是這样,可以精准搔中读者的痒点。
像是王扶一直很好奇的,《许三观卖血记》這篇结尾的一句:“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這句大俗中带着一丝俏皮的话语,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江弦很诚实的回答:“意思很浅显:
‘老子当年什么的时候,你還在你爹裤裆裡睡觉呢,现在倒教训起我来了?’
這大抵便是一個基层人民在权力面前无用的牢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