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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一叶落

作者:阿堵
正月快過完了,皇上终于应允逸王离京回蜀。在大殿上隆重的辞了行,长安侯又在东华门外设帐摆酒,依依相送。明裡最舍不得承安的,当然是文远恚。暗裡哭红了眼睛的,却是人前倔强死撑的大皇子赵承烈。承安哥哥聪明能干又善解人意,不知不觉中,和父亲打了几年冷战的孩子把這個温和体贴的哥哥当成了最大的依靠。

  逸王府一行人出了东华门,迤逦南行。来时招摇的大船抵达之后就交给水师统一调度了。眼下沒了那么多随行的人和东西,又特意沒有亮王府的招牌,看去不過是普通商旅行人。离京八十裡,到了三台镇。刚进镇子,一個和他们打扮差不多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跟了上来。渐渐拉近,沒多久就走到一块了,好像本来就是同行人一般。天色已晚,赵良紧赶几步,先去客栈安排。那個年轻人很自然的占了他的位置,跟在承安后边进了客栈。

  承安走进房间,身后的年轻人关上门,回身就跪在了地上。

  “君来,起来說话。出了什么事?”

  “殿下。”年轻人仰起脸,五官帅气得不像话,线條深刻而又不失柔和,叫人過目不忘。然而此刻,這张脸上却交织着懊悔、痛恨、沮丧诸般表情,“东西……毁了……”

  “什么?!”承安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音,几乎不敢相信。转眼却看到君来撑着两只手,指甲都要抠进地板裡去了。稳了一下心神,先把君来拉起身,“到底怎么回事?坐下慢慢說。”

  自从前年长安侯送了一幅画给皇帝,大合圣意,承安和他的幕僚们渐渐有了一個想法。苦心寻访加上机缘巧合,需要的几样东西居然陆陆续续都到手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样,便是传說中已经毁于雷火的叶仲卿绝笔之作《四时鸣玉山》。承安上京之前,赵让和君来去取的正是這样东西。

  当初偶然得知這幅画可能還在人间,王府三位顶级幕僚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从各种文字传說的蛛丝马迹中大胆推测,小心求证,终于将目标锁定在顺明帝一朝龙骑尉副统领蒋青的后人身上。蒋青原本叫做尉迟青,本是权相尉迟湛府中家将。此人文武双全,深得信任,被派到龙骑尉這個级别一般却十分要紧的位子上。章和八年,他有赴豫州长渝公干的记录。而鸣玉山,恰有大半属长渝境内。半年后,蒋青去职离京,从此销声匿迹。

  逸王府费了近一年時間,终于在蜀州和南边涪州相接的地方,一個多民族混居的小村子裡,找到了蒋青后人蒋千裡。此地极为偏僻,却是躲避战乱的最佳去处。蒋氏一门自百年前迁居此处,虽然每一代家中的男人都识文断字,表面上看,却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了。蒋氏到如今,一脉单传,只剩下了蒋千裡一家。

  多方试探加上威逼利诱,蒋千裡终于同意献出传家之宝。

  “那蒋千裡不過二十多岁,大师傅允诺他献上画以后,由殿下出面央皇上赐他一個出身,将来子子孙孙都可以脱了布衣身份,重光门楣指日可待,他就答应了。”

  承安点点头。四大侍卫其实都比君来大不了太多,不過他自小就规规矩矩的叫师傅。大师傅就是赵让。赵让办事一向精细老到,听到這裡也一切顺利,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君来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回想那天的情形。

  “蒋千裡把画拿出来,摩挲了半天,递给大师傅,却又不肯松手。最后红了眼圈說:‘先祖冒性命之危将此画保存下来,如今得见天日,也是一桩幸事。只是寒家代代相传,委实万分不舍,可否容小人送一程?’大师傅不愿逼得太紧,就答应了他。

  “走到留仙崖的时候,渡仙溪上的木桥只有一人宽,大师傅在前面,然后是蒋千裡、阿桂和小桉,我断后……谁也沒想到,蒋千裡走到桥中间,忽然抱着画就跳了下去……”

  留仙崖是蜀南有名的险峻之地,渡仙溪名字裡虽然只是一個“溪”字,实际上却深不可测,掉下去绝无生理。

  “我們四個马上从崖边爬下去,把他捞了上来,画還在怀裡,可是……”

  百年古画,哪裡经得起這样折腾。承安明白,那绝世珍品只怕已经化为一团纸浆了。

  “蒋千裡捞上来的时候,本来還有一口气……”君来声音越来越低,承安静静的等他說下去。

  “他居然還在笑,說什么‘与子偕亡,同归造化’。我……我当时气昏了头,打了他一拳……就……就死了……大师傅說,画毁坏了,他去想想别的办法。這個人沒准殿下還有用处,却让我杀了,叫我自己来找殿下领罪……”

  君来垂着头,腰身却挺得笔直,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浑身都在微微打颤——比這凶险的任务出過很多次,可是,杀死一個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无辜者,却是头一遭。

  事情变成這样,实在难以责怪谁。承安拍拍君来的肩膀,无声的叹口气,去院子裡散步。

  千算万算,還是低估了人心的复杂程度。那蒋千裡若是存心敷衍,有意寻死,以赵让的本事,不应该看不出来。也许,不過是临时起意,一念之别而已,就人画俱亡了。至于人命,承安并沒有太放在心上。通往权力巅峰之路,哪一條不是无辜者的尸骨铺就,鲜血染成?承安认为自己作为上位者来說,已经十分仁慈了,选了一條牺牲最少的道路。当然,如果不选這條路,自然不必牺牲。可是,撇开心中的愿望不說,不及早动手的话,只怕最后的结果是把自己送上祭坛了。

  “唉,我刚在皇叔面前夸了口,還真是有点麻烦。不知道赵让能想出什么办法……”

  惊蛰這一天,恰是丹青的生辰。偏偏這天忙得要命,因为连日下雨,郭掌柜亲自领着他兄弟二人,将小库房裡最珍贵的字画全都检视了一遍,直忙到晚饭时分。师兄端出银丝面来,丹青才想起自己已经十八岁啦。

  面才吃了一半,小冉回来了,拉着水墨嘀咕了几句。水墨等丹青把面吃完,才一脸凝重的道:“东家說有急事要你和他回彤城。你马上收拾一下,去东华门内李记裁缝铺门前等着他。”看丹青瞪着眼睛不动弹,水墨只好又說:“师傅好得很。应该是生意上的事,你去了自然知道。你也两年沒回去了,正好替我看看师傅他老人家。”

  丹青刚刚站定,一辆灰色的马车从暮色中驶来,渐渐放缓速度,路過他时,一只手伸出来,下一刻,人已经被拉进了车中。

  江自修关好车门,放下帘子,丹青好一会儿才适应车厢内的阴暗,看见东家一张严肃的脸。“谨慎永远不是多余的,坚持低调才是长盛不衰的保证啊。”江自修仿佛解释又仿佛感叹。可是這样鬼鬼祟祟的东家,丹青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不由自主的咧开了嘴。

  “丹青,你還记得行远镖局的韦大侠吧?你师傅来信說他着急找我,要修复一幅受损的古画。他是我多年的老友,只怕推脱不掉啊。”

  丹青注意到东家說的是修复而不是装裱。心裡虽然觉得奇怪,却只是点点头。

  要知道,江家是从来不接這种自曝身份的生意的。韦莫既然是东家的老朋友,就应该了解這一点。

  大夏国字画临仿业发展至今,大概可以分为三個流派:以雍州江氏为代表的临古派,以青州裴氏为代表的仿今派,以楚州蓝氏为代表的移花接木派。

  其中江氏技术实力最雄厚,也最神秘。几百年来默默耕耘,悄悄壮大,与官场、江湖往来极少,从不接替人临仿的生意,算是這一行业中的学院派和清流。

  而裴氏走的则是时尚快捷的路子,往往批量生产,专仿当代名家,什么流行做什么,不太讲究细节,价钱却颇具亲和力。因此,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悬挂张贴的那些署名当代某某名家的作品,十之八九是裴氏出品。前朝京都设在青州苑城,裴氏得地利之便,又着意结交官场中人,仿出来的御笔钦题和将相字画居然风靡一时,大行其道。时至今日,裴家仍然习惯走上层路线,金钱开道,权力护驾,大张旗鼓的造假。那些被临仿的当代著名艺术家们,或者自命清高,或者无力顾及,往往不去追究。

  蓝氏则几乎算不上临仿,只能算是造假。他们很少自己动手写字作画,而是将已有的作品移花接木改头换面出售,谋取高价。比如将大幅裁成小张,装裱一番,当作几幅作品卖出去。或者把沒有名款的作品加上名人提款,以此提高身价。又或者把名气小的作者署名挖改成名气大的,年代近的想办法改成年代远的……与此同时,蓝氏還参与偷窃、盗墓,用這些手段直接获取珍稀字画。所以,蓝氏与江湖中人来往密切,差不多算得上是半個江湖门派。

  除了江氏,另外两家都是积极欢迎定做生意的。

  江自修和丹青静静的对面坐着。马车在夜色裡奔驰,车夫挥动鞭子的声音划破初春清冽的空气,叫人心裡沒由来的一紧一紧。

  “我与子非相交十余年,总以为彼此肝胆相照。如今才知道他居然识得逸王赵承安,只怕還渊源不浅。”江自修心裡有一点发涩。韦莫比自己小着好几岁,外表看似粗豪,内裡却细致周密。细想两人相交的過程,他确实有很多不尽不实之处。但是他们相识的时候,两個人都還年轻,只觉得既然意气相投,些许凡尘俗事便不足挂齿。何况自己也并非一览无余,也就从未想過要去深究探听对方的秘密。

  “如今看来,只怕是我太大意了。”江自修有些懊悔。然而事已至此,对方来头既大,又志在必得,无论如何,也是推脱不掉的了。“把這桩生意应付過去,彤城的宅子立刻要搬家。還好,感谢自己当初沒有完全昏了头,只告诉他江家在彤城和益郡的两处分号。京城送货用了别家。”江自修在黑暗裡苦涩的一笑,“果然,谨慎永远不是多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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