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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霜天晓

作者:阿堵
丹青终于确定了最后一种颜料的成分,记下最后一部分可能使用的手法,放下朱笔,直起身子,才觉得腰酸背痛。弓着身子站得太久,眼前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一把,却被人从后边稳稳托住了。

  睁开眼,四下裡点着好几支巨烛,居然已是晚上。转過头,别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扶住自己的竟是逸王殿下本人,连忙行礼致歉。

  承安看着他微微打晃的身形和苍白的脸,心裡颇为后悔,面上立刻现出歉疚的神色,诚恳的道:“是我不对,不该强迫你马上动手。知道么,你站了足足四個时辰呢!”

  丹青嘴裡谦让着,心中却想:不這样露一手你怎么能放心?唉,一路车马劳顿,紧接着又干這么长時間高强度的脑力体力综合劳动,饶是自己年轻力壮,技艺高超,也几乎吃不消啊。王爷家的钱可真不好赚。

  “来人!”承安话音未落,照影、照月、君来三人齐刷刷的出现在屋裡。

  “小影,先带丹青公子去休息。”

  笑眉笑眼的阳光帅哥走到丹青面前一躬身:“公子請随我来。”

  丹青走两步,回身对承安道:“殿下,那幅原画不必留了。”

  承安点点头,看着丹青意态悠然的背影,忍不住开口:“敢问丹青,此画……”

  丹青跟在照影身后往外走,凉凉的扔下一句:“殿下连《四时鸣玉山》這样的绝世珍品都掉水裡去了,实在也太不小心了些。”

  等他们走远了,照月看看自家王爷一脸吃瘪的样子,袖着手嗤嗤笑。君来也禁不住扯扯嘴角。照月道:“阿来,你终于肯笑了。我都一個多月沒见過你咧嘴了。”

  “我觉得他很厉害。”

  因为古画落水,任务算是完全失败,又失手打死蒋千裡,照君来這些日子一直十分沮丧。现在看事情有挽回的可能,终于舒服了一点,对丹青极为钦佩。過了片刻,忽然回過味,低吼道:“不要叫我‘阿来’!”

  這回连承安也笑起来。照月更是嘻嘻哈哈花枝乱颤,好不容易停下,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把那四张草稿对着原画看了又看,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叹道:“我一向以为论人物,咱们府裡就够看了,真是坐井观天。丹青……年纪這样轻,本事這样高,长得也好看,名字又好听……殿下,我們留下他好不好?”

  沒听到回答,抬眼一看,原来王爷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呢。過一会儿,承安才道:“人家是有来历的,咱们留不住。”顿一顿,又道:“小月,君来,這個丹青要在府裡呆一段時間,我让小影负责照应,你们两個,還有府裡其他人,都尽量不要在他面前出现。特别是你,小月,不要犯花痴。他有過目不忘兼写神形的本事,别不小心看去了什么。”說到后来,语调虽然温和,神色已经十分严肃。照月和君来正身端立,齐齐应了一声:“是。”

  收拾得差不多,照月指着书案上展开的画,问承安:“殿下,這個怎么办?”

  承安走過去,对着那一大片五彩斑斓,不无遗憾的想:自己都沒有见過原貌呢。虽然画面已经完全模糊不清,单看那变换多姿的色彩,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纸上流动,简直无法想象,当初是怎样一派奇丽风光。那個单薄的少年,真的有本事让它重现人间么?下意识的将手抚上去,恰好照影进来复命,门开处,带起一阵夜风,原本完整的一大张纸忽然片片碎裂,霎时彩蝶飞舞,落花委地,艳丽而凄迷。在场的四個人都惊呆了。

  照月抬起手抓住一片,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纸片无声的化作了粉尘。有一些飞到烛光附近,只见一朵火花刹那点亮,眨眼间无影无踪。不過一愣神的功夫,那《四时鸣玉山》的原画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两端的木杆和四边的铜钩,還有白棉纸上隐约一点轮廓供人凭吊。

  丹青虽然累极,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四时鸣玉山》啊!!它竟然還在人间!只可惜惊鸿一瞥便要永别。好在临仿业人士对于名作的存亡向来看得比较淡,否则恐怕要遗恨终生了,赶上那爱画成痴的,以身相殉都有可能呢。不過如此极品,是任何一個临仿高手梦寐以求的挑战。同样模糊残损的一幅画,落在丹青這样的大行家眼裡,看到的东西当然是外行人沒法比的。

  “鸣玉山人确是奇才,用沒骨法画山水,居然棱角峥嵘……”丹青翻個身——王府的枕头被子真舒服,都是上好的丝棉胎,锦缎面——“颜色也特别,应该多数是自己研磨调制的,最后一片白裡嵌着红点,好像雪中红梅,那红色非朱非丹,只怕……唉,呕心沥血啊……”

  丹青趴在软软的枕头上,琢磨着画中透出的信息:春夏秋冬,四时轮回,叶仲卿把自己半生经历情思都熔铸其中。色彩瑰丽明艳,形象生动简洁;山峰峻峭凌厉,流水柔媚缠绵。天地至美,人间至爱——那样情深入骨却又刚烈决绝,分明是留给恒王宋思减看的情书嘛。“同心而离居”,這两個人之间实在太過无奈,无法不叫人黯然神伤。丹青慨叹着,终于抱着被子进入梦乡。

  這一觉直睡到将近午时,刚穿好衣服,昨日领路的阳光帅哥送了热水来。才洗漱完毕,帅哥又提着食盒进来了,一面问候,一面往桌上布菜,殷勤周到,亲切自然。

  丹青赶忙回礼,双手接過碗筷。

  照影笑道:“丹青,你也就十六七吧,比我小不了几岁,不如我叫你名字,你称我一声大哥可好?還有好些日子呢,我可受不了你大人长大人短的,折寿。”

  “好。”丹青也笑一笑,“不過,照大哥,我已经十八岁了。”

  等丹青在桌前坐下,照影打個招呼出去了,让他自在吃饭。桌上摆着三個精致的碟子:五柳鱼、茶香小排、荷包豆腐。另有一盅鲜浓醇厚的火腿冬瓜汤,两碗晶莹透亮的香梗米饭——地道的江南风味,吃得丹青心满意足,对逸王府待客之道大为赞赏。

  吃罢饭,拿起茶杯喝了几口,照影收拾碗筷来了。丹青一边道谢一边嘀咕:看他样子在王府地位不低,难道沒有别的事,专门伺候自己么?這么說自己的待遇级别相当高啊。

  “照大哥,不知這会儿求见王爷可方便?”

  “王爷有事出去了,恐怕過几日才能回来。丹青的日常起居都由我负责,有什么事和我說就是,不必客气。”

  昨天表现得那么急切的逸王居然不在家,丹青有点意外。要知道,那画原来究竟如何样貌,還得他這個主人细說一番才行。

  “总要向殿下請教一下原画的样子,才好动手。”

  “這個倒不用担心,殿下已经吩咐赵让大人,问他就可以了。”

  咦?不說是王爷最钟爱的画么?怎么让手下人转达?

  丹青当然不知道,王府上下真正见過《四时鸣玉山》的只有赵让。因为当初是通過确定蒋千裡的身份来確認画的真伪,再加上路上太不好走,外人沒有功夫在身很难顺利往返,所以府裡对字画最在行的贺焱和照月都沒能跟着。就连赵让,也只是在蒋千裡交出画之时检视了一次,依照贺焱的叮嘱核对了几处关键地方而已。

  心中犯疑,面色却如常,丹青躬身道:“那便劳烦大哥通传。還有,請把昨晚的草稿和原画遗下的部件一并给我。另外,容许我在府中寻一处合适的地方作画室。”

  赵让把自己记得的所有细节一一說给丹青。這些他之前都已向承安汇报過,贺焱、照月也在场,反复確認无误,才让他来见丹青。也考虑過由承安出面解說,到底不如亲眼见過的人有把握,终究打消了這個念头。問題是,他们沒有想到,普通人觉得足够细致的特征,在专家听来却太過粗疏。所谓隔行如隔山,此之谓也。

  丹青看赵让一副言尽于此的表情,忍不住直视着他,问道:“大人方才說此画天款矜有椭圆朱文篆书印一枚,敢问字体是大篆、小篆、方篆、角篆、石鼓篆、金文篆還是虫草篆?”

  “呃,這個……”赵让恨不能仰天长叹一声:殿下啊,我虽然多才多艺,总归只是個侍卫,知道篆书两個字怎么写已经很有学问了,哪裡答得出這样高难度的問題。想一想,道:“线條很圆,笔画简单的字看起来像虫子似的。”

  “那应该是金文篆了。”丹青拿過纸笔写了两個字递過去。

  “沒错,就是這样。”赵大人松了一口气。丹青低头翻個白眼:诡异啊诡异,這位大人对字画完全就是外行嘛,怎么叫他来?逸王殿下的想法可真独特。

  “据我所知,鸣玉山人从未用過金文篆印,這是不是一方收藏章或品鉴章?還請大人告知印章內容。”

  赵让如释重负。這個問題殿下和三才先生讨论過的。虽然自己实在不认得那几個弯弯曲曲的——叫啥来着?对,金文篆字。三才先生却說反正死无对证,干脆杜撰了一個——這些文人有时候胆子大起来真叫人乍舌。

  “是某任画主的一方收藏印,刻有‘传之子孙’四個字。”

  “嗯……”丹青一只手托着下巴,低头沉思。過了一会儿,用一种志愿者普及传统文化知识的语调說道:“金文篆书,前朝海西王爱其华丽典雅,他的所有收藏印都用了這种字体。自此在宫廷贵族官僚士绅中流行不衰,民间也趋之若骛。所以,前朝后期字画收藏印几乎都有這一款。本朝崇尚简约古朴,自太祖以来,印章喜方不喜圆,字体以铁线汉隶为主。由此看来,這位画主应是前朝人士。”

  “正是如此。”赵让颔首赞同,心中对面前的小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過,据载和顺帝事母至孝,其母惠慈太后闺名遄,遂将此字定为国讳,子孙代代遵守。同音字‘传’一律改为‘流’、‘达’之类意义相近的字。鸣玉山人卒于顺明帝章和八年,按說收藏者理当避讳……”

  這下赵让彻底听明白了:原来小先生挖好陷阱就等着自己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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