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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怕春归

作者:阿堵
新皇登基大典之后,进京奔丧的将领们陆陆续续开始返回边关。承安带着承煦一起,一一亲切接见,殷殷话别。

  锦夏朝的陆上军事力量,主要分布在东北涿州、北方雍州、西北凉州、南方楚州几处边境。

  蜀州西南边境自然天险,飞鸟难渡,不必驻守。隆庆元年,先帝借着洪氏朱砂痣一案,将少数民族首领大换血。事后,這批军队就留驻蜀州腹地,沒再撤出来。当然,裡头也有防备逸王府的意思,這就不必提了。

  东南兖州、青州、越州靠海,說是依靠水师,但是中原大战近百年,多在腹地拉锯,再說如今海上贸易刚刚展开,水师力量,其实薄弱得可怜。

  如今军方位高权重者,依次排下来,乃是北方威武将军杜越,西北威远将军方圣言,东北定武将军孟庭飞,南方定远将军张與。前二人是正一品,后两人属从一品。杜越和孟庭飞,都和先帝有過袍泽之谊。方圣言的祖父是□□手下开国功臣。张與则是当年刘桓平定西蜀时留驻楚州部队中的后起之秀,真正从基层混上来的,也算根深叶茂。

  這四位一直在京裡待到九月。眼看着朝中运转如常,新皇沒有任何要动军方人事的意思,才放下心来,正式向承安辞行。

  九月底,朝议决定,陆上对外贸易仍由边关最高将领和当地刺史掌控,而沿海对外贸易权则全部收归中央,成立舶务院,户部和礼部理蕃院共管。全面开放兖、青、越三州各大港口,每处单设舶务转运司,直接对舶务院负责。

  各舶务转运司所需人员,少数由中央派遣,多数从当地实干有为的年轻官员中抽调。其中兖州亳城县令舒至纯,到任半年,不畏豪强,改革流弊,政绩突出,调任淄城舶务转运司按察使。

  這一天下朝,承安回弘信宫。身后除了按规定显排场的一众宫娥内侍,還跟着赵让和照影。昔日逸王手下五大侍卫,赵温直接留在蜀州当地,和宁七一起,替承安慢慢清理先皇埋下的棋子。其余四人都成了内廷侍卫,正在和海怀山联络的江湖人士接触,以期逐步改变内廷侍卫的队伍成分。照君来进入禁卫军,来日京城安危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照影已经在内务府上任,不過眼下正忙着替承安筛选忠心合意的人放在身边使唤。至于照月,早就迫不及待到刑部大牢上班去了。

  還在弘信宫大门外呢,承安就把身后无关的人都打发走了,只带着赵让和照影进去。

  咦,不在院子裡。寝宫裡看看,也沒有。照影忽道:“前两天公子问我他的刻刀在哪裡,只怕是去了东配殿。”

  独自悄悄进去,转了一圈沒见着。正奇怪,却听书案后头传来细微悠长的气息。蹑手蹑脚蹩過去,唉,地上睡着呢。

  自从天气转凉,照影早着人把弘信宫裡丹青喜歡出沒的地方全部铺上双层羊毛毡子,然后再加一层软软的丝毯。当时丹青趴在地上,支着脑袋,一脸似笑非笑。照影心想:拜托你不要這個表情对着我哎,某人知道了会吃醋滴——别說,還真勾人……打住!打住!

  只好找话說:“公子笑什么呢?”

  “舒服啊。”

  顿一顿,“奢侈啊。”

  眯起眼睛,“真舒服啊。”

  又睁开眼睛看看,摇头,“太奢侈了。”

  照影大乐。好半天才止住笑意,道:“皇后成了太后,搬到永乐宫和皇太弟一起住去了,這些东西是从她原来住的如意宫拿来现成的。”

  “和从哪儿来的沒有关系……”丹青翻身仰面躺着,把胳膊枕在脑后,“不過是感叹一下……以后不在這儿住了,光是這些地毯,就叫人思念不已啊——”

  照影愣住。這话什么意思?

  “公子說,以后怎的?”

  “我要走了。”

  照影在心裡琢磨半天,问:“为什么?”

  “他知道的……”语声渐渐模糊,再看时,已经睡着了。

  照影替他盖上薄被,又发了一会儿呆。

  原来他比我們這帮人都要绝,都要狠哪。陛下這辈子,算是完了。笑一笑,管他呢,這样的人,只是有缘相识就已经三生有幸了。一般人哪有资格跟他唱对手戏,在旁边看看饱眼福就好。

  此刻,丹青就躺在他认为奢侈得人神共愤的地毯上,睡得人神忌妒。承安正要伸手去抱他起来,就见两扇长睫微微颤动,漏出点点星光。再過片刻,云破月出,清辉流泻,光摇影动,天地失色。

  “丹青……别在這儿睡了,着凉。”

  “嗯。你拉我起来。”

  “去床上躺着?”

  “睡够了——我有东西给你,喏。”說着指指书案上。

  “照大哥收拾东西,被我看见了,管他要来的。正好给你刻一方私章。”

  承安這才看见那方青玉印石。伸手拿過来:白文,无边,四個字。

  曰:“纳福承安”。

  非隶非篆,纯用刀法出笔意,憨态可掬,天机自在,一片喜气洋洋,看得他爱不释手。好半天才想起来质问:“不是叫你好好歇着?万一累着了怎么办?你說你怎么……這么不听话呢?”语声越来越低,最后几個字,已化作耳边轻吟。

  搂住丹青,手不由自主伸进衣衫裡。

  丹青翻個白眼,心想:那個对我来說就是娱乐放松好不好?到底是什么叫我累着啊……

  经不住他一双手反弹琵琶,脑子很快完全回到混沌始初。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丹青红了脸,轻轻拧着身子:“别……這样……折磨我……求你……”

  “乖乖的,别乱动。”手下毫不留情。

  嘈嘈切切错杂弹——哎呀呀!大珠小珠落玉盘……

  看着怀裡的人星眸半闭,贝齿微启,满面桃红□□,承安仿佛下咒一般:“丹青,留下来。”

  “嗯……?”居然用升调。

  還会装傻,是可忍孰不可忍,恶狠狠的压上去。

  落红纷飞玉砌暖,

  纤枝不堪风露重。

  “丹青……留下来。”

  只剩下□□喘息的力气:“嗯……”是個降调。

  满意了,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陪他躺着。继续灌迷魂汤。

  “丹青,留下来。人生苦短,朝朝暮暮尚嫌不够,怎经得几度别离?”

  丹青认真想一想,忽道:“可是,可是……我赶着去参加留白的婚礼……”

  “我派人送你去,然后接你回来。”

  “可是,可是……我還不是自由身呢……”

  呃?這是什么回答?承安反应過来,他们這一行的弟子和东家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

  “我替你赎身好不好?”

  “工期未满,不可以的。”

  “我是皇帝,我說了算。”

  “你仗势欺人啊,强抢……這個這個……”

  被他這么一通胡搅,气氛全无。承安沮丧的把脑袋趴在枕头上:“你就忍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寂寞深宫……”

  丹青轻轻开口:“陪着你,我很开心,可是……你知道,我不喜歡這裡。時間长了,会无聊,会难過,会生病,会……”

  “丹青,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贪心不足……”

  “承安,你有你想做的事,我……有我想做的事。我得空就来看你,好不好?”

  “好……”嘴裡应着,泪水却不可遏止,将他揽過来,纠缠不休。

  丹青环住他,回应他,安抚他:“我给你写信,给你画画,时时念你,天天想你,常常来看你……你不会寂寞的。”

  抵死缠绵。

  十月二十五,是旬休的日子。承安陪了丹青一整天。

  十月二十六。

  承安一早上朝去了。照君来领着逸王府带出来的几個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静悄悄的从宫门出来,不做停留,出了东华门,折向南方,往乾城而去。

  永嘉殿裡,年轻的皇帝望着阶下文武百官,心中无边惆怅。

  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马车但求安稳,走得并不快,直到十一月初五,才到乾城附近。早有江家派出来的人在驿亭候着。君来和他们交接完毕,一番细致叮嘱,這才向海怀山和丹青辞别。

  “先生、公子,請多保重。”

  “君来哥,谢谢你一路相送。”和舅舅一样,承安身边人裡,丹青最喜歡這一個。

  指挥侍卫从马上卸下几個箱子,交给江家的人。君来道:“這些是公子的药。”忍不住笑一笑,“大哥和二哥为了收拾這几個箱子,可把太医院药库都扫空了。”

  “陛下的心意我們领了,請他也多多保重。”海怀山弯腰道谢。

  最后,君来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来,裡边是一個小小的紫檀包金盒子。

  “這個請公子留下。”說着放到丹青手裡。然后抱拳为礼,领着一干人等打马扬尘而去。

  马车重新启动。

  丹青把盒子掀开。沉甸甸立在裡边的,竟是那方自己亲手刻了玺文的双凤朝阳皇后宝印。

  一时愣住。第一個冒出来的念头是:“天哪,這东西是個大麻烦——”

  海怀山看一眼,這方印的来龙去脉早已知晓,笑道:“傻孩子,他這是给你定情信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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