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窗外的風還在繼續吹着,客廳裏辛木的筆尖唰唰不停,甚至她們互相依偎的姿勢都沒改變,但兩人都知道,她們之間有什麼東西悄然碎裂了。
不知躺了多久。
久到辛喬想周琨鈺是不是睡着了。
周琨鈺輕輕開口“你猜外面落日了嗎”
辛喬忽然一陣心酸。
窗簾拉着,那輪她根本沒有親眼見到的、碩大的、橘色的落日,卻如同一杯放置太久又被打翻的橘子汁,滲進她心臟的每一個褶皺縫隙。
她想回應周琨鈺點什麼,可她開不了口。
直到周琨鈺說“我們是不是該起來做飯了”
辛喬啞着嗓子“對。”
兩人起身,明明房間裏暖氣這麼足,辛喬卻覺得後背涼涼的,周琨鈺擁抱帶來的溫度在快速流失。
穿衣時她倆各自沉默,只有衣料的窸窣摩擦聲。
推門出去。
辛木還維持着先前的姿勢,甚至聽到她倆出來,連頭都沒擡一下。
繼續扮演一塊好似什麼都不知道的合格背景板。
直到周琨鈺坐到她對面笑道“木木,晚上想喫什麼”
辛喬雙手插着口袋,隔了段距離靠牆站着,窗外已是黃昏,辛喬的臉陷落在一片陰影裏,說不出是什麼神情。
辛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忽然一鼓作氣開始往外報菜名“紅椒肉絲韭黃肉絲紅燒肉小炒肉番茄炒蛋炒土豆絲熗炒包菜”
辛喬走過來在她太陽穴上戳了一下“美得你。”
辛木“總之我今天真的很餓,你倆快出去買菜吧。”
辛喬看了周琨鈺一眼。
周琨鈺站起來“走吧。”
辛木趕緊攘攘辛喬。
辛喬心裏那片如打翻橘子汁般的夕陽,始終沒有退潮。
辛木能看出她們鬧彆扭了,但辛木如何能明白她們決裂到了何種地步。
周琨鈺和辛喬一起出門,走進電梯。
辛喬看她按下負一樓“要開車”
周琨鈺“嗯,木木想喫得豐盛一點,我們去大超市吧。”
兩人開車出門。
從元旦開始,濃郁的新年氛圍已經開始彌散了,今年過年早,走進超市的時候,音響裏已開始歡快的播放“恭喜發財”樂曲。
周琨鈺推了輛購物車,辛喬接過。
今天是工作日,但人們陸續下班,超市裏漸次熱鬧起來。
恩愛的年輕夫妻,和睦的一家三口,白髮蒼蒼的老兩口。
有人在選甜豆。有人在說今天的香蕉太青澀。有人在說蝦很新鮮。
平凡日常如一副圖景,徐徐在辛喬和周琨鈺面前鋪展。
所有人都能擁有的平凡日常,爲什麼對她們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辛木是好心,
想讓她們一起出來買菜增加相處時間,卻無意間把她們推到了更殘酷的境地。
周琨鈺聽人說蝦新鮮1,看了看,拿起一盒放進購物車。
然後輕輕的挽上了辛喬的胳膊。
辛喬鼻子一堵“周琨鈺,你能不能別這樣。”
好像在預演一場告別。
周琨鈺默了下,盯着面前冷藏櫃裏的一排蝦和海鮮。
辛喬的拒絕,讓她打算把挽着辛喬的手抽開了。
辛喬卻突然手臂用力,夾住周琨鈺的手“別放。”
也和周琨鈺一起盯着面前的墨魚圈。
逛超市的全程,她們就一直這樣挽着手了。
爲什麼非要到了現在這樣的時候,周琨鈺對熟人發現她們關係的擔憂,辛喬對周琨鈺如何看待代珉萱的糾結,纔好像都沒什麼要緊了。
她們就像超市裏那些年輕的愛侶、中年的夫妻、耄耋的老伴,像任何一對安享着平凡日常的普通人。
周琨鈺一路逛着“甜豆要麼”
“西芹呢”
“炒肉絲要哪種好”
她語氣太溫柔,神情太專注,吸引着辛喬也逐漸投入進去。
她們交談得那樣親密,好像生活裏最大的事只是如何做好晚上這頓飯。
直到收銀時,周琨鈺看了眼辛喬,辛喬並沒像每次那樣迫不及待搶上前付款。
周琨鈺打開自己的二維碼。
辛喬把購物車裏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在周琨鈺身後輕聲說“我這樣的人。”
“欠你的東西會一直記得。”
周琨鈺捏着手機展示付款碼的手指緊了緊。
直至兩人走到超市地庫,辛喬拎着滿滿一兜菜,周琨鈺像方纔那般親密的挽着她手臂。
她柔和笑着問“你真正欠我的,是超市裏買一次菜的錢麼”
辛喬張不開嘴。
她哪裏不知道呢,可她又能說什麼呢。
走到車前,周琨鈺要把手從辛木的臂彎裏抽出來了。
辛喬手臂無限用力,不讓她抽,到了連周琨鈺都覺得痛的地步。
周琨鈺低低嘆了聲“辛喬。”
那一聲裏有無奈,有不捨,有寵愛。
被夕陽灑在辛喬心裏的那杯橘子汁,隨時間不斷髮酵,她的心變成一顆泡了太久的梅子,所有褶皺帶着酸意無限塌陷。
她牙根也酸了,手臂也無力了,不得不放開周琨鈺了。
周琨鈺很果斷的把手抽走了。
從她始終笑着的神情,辛喬知道她也是難過的,周琨鈺這樣的人,越難過,纔要把自己的微笑面具戴得越牢。
可週琨鈺太清醒。
她不會允許自己當斷不斷,留下更多的後亂。
開車回家的路上,隨着越來越多人下班,路況開始擁堵。
周琨鈺按開手機,選了選,車廂內開始縈繞一
曲歡快的英文老歌
“thereayeatihenassneedsayer,
butdiaondsareagirsbestfriend”
辛喬望着前方無數輛車尾亮起紅燈,風還在吹,枯枝搖晃,可暖氣在車窗上薰出的白霧,讓車裏看上去那樣暖。
事情怎麼會一步步走到這地步呢。
像一幅完整的拼圖,不知從哪一片開始錯位。
如果真要追溯的話,或許只是因爲,她們是太過不同又太過相像的兩個人。
回家以後,辛喬鑽入廚房。
周琨鈺跟進來“我幫你吧。”
客廳裏做卷子的辛木停下筆,凝神聽了聽廚房裏的動靜。
怎麼只有切菜聲、接水聲,偶爾辛喬會叫周琨鈺幫她剝番茄或拍蒜,再然後,抽油煙機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辛木覺得納悶這兩人怎麼只做菜、不說話呢
還不趁着買菜做飯的時間和好
直到周琨鈺出來叫“木木,收一收卷子,準備喫飯了。”
“好。”
辛木進廚房幫忙盛飯,辛喬和周琨鈺依次把菜端上餐桌。
最後辛喬摘下了圍裙,手在流理臺上撐了下,好像做這一頓飯耗了她太多精力。
剛巧這時辛木進來問還有沒有菜要端,問她“怎麼了累了”
辛喬搖搖頭。
只是心跳涌動不規則的節律,令她感到無所適從。
三人一起圍坐在餐桌邊,暖黃的頂燈打下來。
辛木跟方纔叫她倆出去買菜時一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周琨鈺端柔的笑了笑“木木,你到底看什麼呢”
辛喬淡定如常的喫飯,把一筷肉絲夾到周琨鈺碗裏“今天炒得還可以,挺嫩的。”
燈光把周琨鈺輪廓書寫得那麼柔和,變成一首雅緻的民國舊詩,衝辛喬莞爾一笑“謝謝。”
好甜啊
辛木心裏快慰了她讓這兩人一起去買菜又一起做飯的努力,真是沒白費啊
看來這兩人已經和好了。
她放心的喫着菜“老姐,你今天怎麼做這麼多我說要豐盛,是說菜的種類要多,不是說每個菜做這麼多分量。”
“喫你的飯。”
辛木撇了下嘴。
辛喬補了句“我也餓了。”
事實上辛木偷偷觀察,辛喬也沒比平時喫得多。
等三人都放下筷子,菜還剩了不少。
辛喬站起來,問周琨鈺“有保鮮盒麼”
“有。”周琨鈺趿着拖鞋拿過來。
辛喬把沒喫完的菜一道道裝進去,手指很仔細把盒蓋壓緊,她那麼專注,全程沒擡頭,話卻是對着周琨鈺說的“你明天下班,
可以把這些菜熱來喫。”
周琨鈺頓了頓“好。”
“知道熱多久麼”
“你說。”
辛喬一道道菜交代過去,周琨鈺柔柔的點頭。
辛木坐在一邊看着她倆。
直到兩人把菜收進冰箱,最後一道菜是周琨鈺放的。
關上冰箱門,亮光消失,周琨鈺的手在深灰冰箱門上按了一下,身形滯留一瞬。
辛木和辛喬一起望着她背影。
忽然覺得,周琨鈺的這個姿勢,與辛喬方纔在廚房流理臺上按的那一下好像。
周琨鈺轉過身來“你們要回去了吧”
辛喬點點頭。
辛木“琨鈺姐姐,那我們走了。”
周琨鈺柔婉笑道“好的。”
辛木背上書包,忽然走到周琨鈺身邊,用力的抱住了她。
周琨鈺錯愕了下。
辛木把臉埋在她身上“琨鈺姐姐,謝謝你今天陪我。”
周琨鈺溫柔的回抱她“不客氣,木木。”
辛木聲音壓低,只有周琨鈺一個人能聽到“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周琨鈺笑了“嗯,我知道。”辛木又雙臂緊緊箍了她一下,才放開。
周琨鈺送她倆走到玄關。
辛喬像是走得很急,辛木出來的時候,她都已經在往電梯口走了。
偏偏辛木跟到她身後,她又猛然一個轉身,辛木問“你要回去”
辛木問的並非她是不是忘了東西,而是她是不是要回去。
因爲這倆人方纔告別的時候,只是一個在門裏,一個在門外,一個在客廳暖黃的光裏,一個在電梯口的暗影裏,互相望了一眼。
沒說再見。
然而辛喬頓下腳步“不了。”
她叫辛木“快點,還要趕公交。”
兩人坐上回家的公交。
辛喬的包帶鬆垮垮勾在肩上,包放在腿上,包裏放着給辛雷敬酒的酒杯和酒瓶,隨着車身搖搖晃晃,發出細碎碰撞的聲響。
辛木問“不會撞破吧”
辛喬搖搖頭。
她們坐在倒數第二排,辛木順着辛喬的視線,穿過此時已並不擁擠的漫長車廂,透過擋風玻璃往外望。
路燈搖曳,夜色浩淼,像一幅印刷質量不太好的水墨畫。
辛木開口問“你和琨鈺姐姐,是和好了,還是分手了”
辛喬不說話。
怎麼會是“分手”呢這兩個字不該發生在她和周琨鈺之間。
可她和周琨鈺,好像的確已走到難以爲繼的邊緣了。
她問辛木“如果,我是說我如果。”
“我和她真的沒有辦法在一起了。”
她還是說不出分手兩個字。
“你會不會很難過”
辛木點頭“當然會啊,我那麼喜歡她
。”
辛喬木着一張臉,抿脣。
辛木忽然拉了一下她放在包上的手“但你放心,我會挺過來的。”
“每次想到老爸去世的事,我就不斷提醒自己一個道理,人生就是要面臨很多意想不到的離別。”
“要是以後見不到琨鈺姐姐了,我大概會難過得像生了場重病,但是,我會好起來的。”
“剛纔走之前,我已經跟琨鈺姐姐告別過了。”
辛喬想起辛木對周琨鈺那個過分鄭重的擁抱。
她當時還以爲,那是辛木感謝周琨鈺在辛雷忌日這天陪伴她。
原來,辛木什麼都知道。
辛喬握着辛木的手,遙望着擋風玻璃外的夜色。
她把辛木的手握得那麼緊,可爲什麼心裏堵堵的感覺一點沒得到紓解。
辛木那麼聰明,猜到了所有事。
唯有一件事沒猜到
哪怕辛木能從喜歡周琨鈺的這場重症裏劫後餘生,可辛喬覺得,她要永遠病死下去了。
她固守了在排爆場上的安寧,讓自己免於夜夜不得安眠的良心刑罰。
可失去了周琨鈺,她的靈魂像暴露在春風裏的柳絮,以爲春風很柔和很暖麼不是的,吹着她的靈魂一點點在風中飛揚,灑得天地間到處都是。
直至魂魄不齊。
周琨鈺如常上下班。
巡房,看診,開會。
連醫助都沒瞧出她任何異常,中午喫完飯拎着兩杯奶茶走回來“何照請的。”
周琨鈺笑問“爲什麼”
醫助眨眨眼“想不到吧,她談戀愛了。”
周琨鈺接奶茶的手一滯。
然後接過,看了眼杯壁上的標籤“尋香山茶啊。”
柔和笑着遞迴給醫助“幫我分給其他人吧。”
“不喝嗎”
“怕晚上睡不着。”
“咖啡你都喝。”
周琨鈺一本正經科普“奶茶中的咖啡因含量相當於三點五杯美式。”
醫助吐吐舌頭“那就便宜其他人啦。”
周琨鈺笑道“幫我謝謝何照。”
醫助出去送奶茶了,在下午的工作開始前,辦公室裏恢復短暫靜謐。
周琨鈺坐在辦公椅上,抱着雙臂,人往後靠向椅背,仰頭望着被切分成一格一格的天花板。
她覺得自己很陰暗。
人家談戀愛,她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連奶茶都不要喝。
她想了想,站起來走出辦公室,繞到護士站找到何照“恭喜啊。”
何照平時是那種很倔的性格,這會兒卻還有點不好意思“謝謝周老師。”
晚上下班回家,周琨鈺在玄關處猶豫了會兒。
然後才換了拖鞋趿進來,放下包,拉開冰箱門。
冰箱燈光照着辛喬昨天做的菜,周琨鈺沒什麼表
情的一道道看過去,漸次回憶着辛喬昨天說要熱幾分鐘。
把菜放進微波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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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太久,三菜一湯被擺上大理石的餐桌,冒着氤氳的熱氣,被暖黃的燈光打得那麼溫馨。可事物都有一體兩面,這樣的溫馨,反襯得投射在桌面的影子形單影隻。
她舀了一碗湯,夾起一筷肉絲。
喫着喫着,脣邊挑起一抹笑。
她覺得辛喬真的很殘忍啊,人都走了,留下這樣的一桌菜。
那她要比辛喬更殘忍。
不只是對辛喬,也是對她自己。
留下這樣一桌菜,擊潰了她的思念防線又怎樣呢
她沒有義務接受辛喬施予給她的、愛人隨時會喪失生命的殘忍。
她絕不會再去找辛喬。
絕不。
這天,陳行遠把辛喬叫到辦公室。
陳行遠“理論考的成績出來了,你覺得你考得怎麼樣”
辛喬“應該挺不錯的。”
陳行遠笑“夠傲的你。不過,也該你傲,你過關啦,轉崗的事沒問題了。”
辛喬垂在褲縫邊的手指蜷了蜷“我不想走。”
“傻了吧你”
“陳隊,你以爲我們不知道嗎,你早就有轉崗的機會,你怎麼不走”
“嘿你這丫頭,管起我來了。隊裏就我經驗最豐富,我走了,你們這幫小崽子怎麼辦”
“陳隊,我也一樣。如果有一天我轉行政崗,真能做出什麼貢獻來保障更多排爆手安全的話,那我拍拍屁股就走,你拉都拉不住我。可是現在,我心裏明知道不是這樣,我走了,總會想,龔遠和楊嘉他們在一線衝鋒陷陣,我自己躲在辦公室裏喝茶。”
“我們明明是戰友啊,一起爆炸火光裏闖過來、把後背交給對方的人。沒人想當什麼英雄,不管當初是什麼原因幹了排爆,大家一起走到這一步了,真的只是良心上過不去。”
“你家情況不一樣。”
“那你家呢龔遠家呢龔遠奶奶有很嚴重的慢性病,你愛人身體一直都不好,一直靠你頂着。”辛喬“其實這麼說也不對,就算家裏人健健康康、互爲依靠,難道她們就該承受親人隨時出危險的壓力麼”
辛喬問“陳隊,你覺得我們是好人還是壞人”
“說什麼呢”
“有時候過年過節備勤,看着外面一片祥和,心裏也有點小得意,覺得這樣的太平,也有我們的一份功勞吧,我們都是好人吧。可是轉頭想想,對我們的家人,我們又算什麼好人呢簡直是最自私的壞人。”
“好人壞人我說不清,我只知道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走,你就是個傻子。”
辛喬笑笑“要不是傻子的話,誰會選排爆這種專業啊”
世界上有些事,可能就需要傻子來做。
只不過我深深愛着的人。
她一開
始愛我,因爲我是個執拗的傻子。
她現在恨我,也因爲我是個執拗的傻子。
傍晚,食堂。
楊嘉叫龔遠“遠哥,你趕緊去看看。”
“怎麼了”
她把龔遠引到窗口,龔遠一看
操場上,辛喬正在跑圈。
黃昏天色淡暗,凋敝草木間,塑膠跑道上,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倔強而孤單。
龔遠走出去,一路來到操場邊“辛喬。”
辛喬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跑。
龔遠望着她背影,總覺得姿勢不太對勁。
辛喬又一次從他身邊路過時,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龔遠邁步跑向她身邊,近距離望她一眼,面色立即沉下“你幾點從陳隊辦公室出來的”
“你跑多久了”
這樣的溫度下,辛喬白皙的額頭上竟然佈滿了汗。
辛喬不答他,手臂繼續沉默的揮動。
“辛喬。”
“辛喬”
所有人都知道辛喬寡言性子倔,絕不算好接近的那種人,只有跟她同個高中畢業、默契搭檔了多年的龔遠敢這樣伸手去扯她“你肩上的傷纔好了多久你這麼跑,不要命了嗎”
辛喬被他一把扯得失去重心,往前踉蹌兩步,差點摔在地上,龔遠要伸手去扶,她卻勉強站住了。
雙手撐着膝蓋,勾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龔遠看着她左肩微微發抖,問“你到底怎麼了飯也不去喫,在這瘋跑。”
辛喬還在大口喘着,盯着跑道上凸起的塑膠顆粒,馬尾順着一側耳邊垂下。
龔遠問“理論考沒過啊其實沒關係,半年後”
“不是。”辛喬說“考得挺好。”
“那你”
辛喬“我不想走,至少現在不想走。”
龔遠默然一瞬“你真想好了”
辛喬點頭。
龔遠嘆口氣“我也猜到了,真下決心從一線離開,不容易,是吧”
“你既然想好了,就別這麼虐自己了。”龔遠問“還是說,你還有糾結”
“沒有。”辛喬一屁股坐在地上,緩了半天還是沒覺得體能有任何恢復,她真的跑累了“但是,周琨鈺她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龔遠伸手拉她“你先起來,不冷啊”
辛喬擺手“我真沒力了,你讓我坐會兒。”
“就算失戀,你可是辛喬,你不是傲得很嗎,現在就這副鬼樣子”
“我不是要做出什麼鬼樣子。”辛喬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跑嗎因爲我怕我還剩一絲體力的話,就會跑去找她。”
“我忍不住。”
龔遠動動嘴脣“那你就去找她啊,你告訴她,現在的技術、裝備都已進步很多了,排爆手絕大多數時候安全都
能被保障了。”
辛喬笑了笑“你也說了,是絕大多數時候。
她跟我說了一句話,龔遠,要是陸晴對你說這句話,你也絕不會再去糾纏她的。”
“她說什麼”
“她說,”辛喬望着夕陽的殘片“讓我不要對她那麼殘忍。”
週五,辛喬龔遠等人留下來加班,陪楊嘉練習手部穩定性。
辛喬的手機在口袋裏震了下。
楊嘉正練鋼筷夾彈珠呢,這細微聲響足以震動全神貫注的神經,彈珠啪嗒一下掉在不鏽鋼盤子裏。
楊嘉“辛姐,這可不怪我,是你手機突然震了。”
辛喬“你以爲排爆現場就能保證絕對安靜麼一個專業的排爆手,要確保在任何條件下都能保持專注,以前我們剛進隊時練夾彈珠,陳隊還敲鑼打鼓的在我們耳邊喊呢。”
“重來。”
龔遠看一眼辛喬。
辛喬替楊嘉掐着秒錶“準備,開始。”
秒錶上毫秒數不停跳躍,楊嘉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
辛喬凝神盯着她手部動作。
直到楊嘉完成所有步驟,她一掐秒錶“達標。”
所有人都替楊嘉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專注在楊嘉的訓練上,辛喬看上去也與他們別無二致。
只有龔遠想,找辛喬的是周琨鈺嗎
只有龔遠知道,周琨鈺對辛喬意味着什麼。
當楊嘉開始收拾彈珠的時候,辛喬盯着秒錶上那棱角分明的數字看了一會兒,突然丟開秒錶,開始往外狂奔。
楊嘉愣了“辛姐這是要去哪兒”
她不知道方纔靜靜躺在辛喬手機裏的名字,也許是“周琨鈺”。
也許是周琨鈺來單位找辛喬了。
這個名字,在辛喬的胸腔裏劇烈跳動,撞在四周心壁上,發出不容忽視的迴響。
媽的,辛喬在心裏罵,爲什麼還是忍不住。
她真的不敢再見周琨鈺了。
在面對周琨鈺時,她深知自己的脆弱。
只要一見周琨鈺,她便會剋制不住的自私,剋制不住的殘忍。
她沒有辦法不想跟周琨鈺在一起。
她懷着不切實際的幻想,一路狂奔,跑到單位門口,習慣性去看周琨鈺站過的那棵樹下。
那兒居然真的立着個纖長的背影。
辛喬腳步慢下來,聽着自己的一顆心反應滯後的還在胸腔裏狂跳。
不是周琨鈺。
看着那一頭微曲的短髮,她已經知道了,是代珉萱。
代珉萱來找她幹嘛
辛喬定了定神,走過去。
代珉萱聽到她腳步,自然的轉過身。
辛喬站在她面前,一張臉不知該是什麼表情。
代珉萱笑道“不好意思,辛警官,打擾你了。”
辛喬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風裏發硬“什麼事”
代珉萱“本該請你喝杯東西,不過你應該很忙,所以我來問你一句話就走。”
“嗯。”
“你和阿鈺,是分手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