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裕王 作者:未知 “這我知道。但全北京,恐怕也就你一個人见過他,了解他了。”张居正拿起整理好的文书起身道,“若真与他势不两立,就要出灭贼之策。” 杨长贵惊道:“下官人微言轻,愚钝不堪,不敢妄言内阁政事。” 张居正大笑着走到杨长贵身旁:“怕什么,裕王面前,沒有妄言。” 這個下午,裕王书房之中多了一位侍读。 与多数储君相比,27岁的裕王還算年轻。与多数储君相比,裕王尤为忧郁,该叫郁王才对,忧郁的原因也很简单,虽然暗中有人叫他太子,但他从不是什么太子,他爹压根就不喜歡他娘,也并不喜歡他。 在他前面是有過两位太子的,大哥朱载基出生两個月就死了,追封了一個太子。 二哥朱载塥早在自己出生之前便被封为太子,自己本该等二哥登基做個踏实王爷,但多年以前二哥也死了。 轮到自己了,不知是福是祸。但老爹貌似并不喜歡老天的這個安排,并沒有封自己为太子,只专心修道,一切就這么拖了下来,于是自己這個裕王就這样被人叫了27年。很可能,自己某一天也会莫名其妙死去。 低调做人,不要惹事,成为了裕王的原则。他十分清楚,在治国方面无论是国子监的老师们,還是随便哪一個进士,都比自己要高明万分,尤其是在听张居正讲学一年之后,他更加深信不疑,治国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這些绝顶聪明的人就好了,自己不要乱搞。 如今张居正請杨长贵来一同讲学,裕王也沒有任何意见。 三人落座,内侍上茶,张居正草草粗览文书過后,直接将其丢在一旁:“這個不用谈了,裕王自行阅览即可。” 裕王微笑,就喜歡這样不留作业的老师。 “我先不急讲授。”张居正轻饮茶水,温和望向裕王,“殿下以为,东南歉收,苔湾强盛,何以至此?” “当如内阁所言,苔湾在吸食我大明的血肉。” “凭什么吸食呢?” “苔湾占开海之利,刁民恶商投之。” “他开他的海,银子该往大明来,为何大明反倒歉收?再者,苔湾弹丸之地,即便大盛,百姓不過几十万,我东南三省岂会因为這些就无人耕田?” “這……”裕王显然思考不到這個程度,也并不打算思考到這個程度,聪明人来解决麻烦事,“還望叔大明示。” 张居正微笑摇头:“這個,其实微臣也不知道。” 他随即转望杨长贵:“但我认为沅久知道。” 杨长贵哑然道:“司业都不知道的事情,下官从何得知。” “你是所有人裡,关系与杨长帆最近的。据我所知,今时今日仍有书信往来。” 杨长贵闻言大慌:“此事……” “裕王這裡,沒有妄言,也沒有秘密,我們关上门敞开心谈天下事,沅久不必畏畏缩缩。”张居正笑道,“我清楚,是首辅让你与杨长帆通信的,谈的也皆是诏安之事,绝无通倭之嫌。” 裕王也在旁安抚道:“杨经历大可放心,无论是父王還是首辅之事,本王从不多言。” “……”杨长贵看了看二人,对于這裡谈话的尺度十分惊讶,但依然不敢妄言,“杨长帆病好后,我与他相处時間也很有限,称不上多么熟悉。” “那就从他接妻儿离开沥海說起。”张居正盯着杨长贵,一阵见血,“你为什么不去?” 這次杨长贵倒是一点也不虚:“读孔孟书,行忠义事,为父母,为社稷,为自我,下官都不会去。” “說得好。”张居正击掌点头道,“正因如此,你不更该在书信之中拿捏苔湾之道,或引以为戒或引以为鉴,以报效朝廷?如今在裕王面前,何苦敝帚自珍?” “不错。”裕王跟着点头道,“都說杨长帆是奇技淫巧,我看不尽然。即便是奇技淫巧,也必有可取之处,杨经历肯否指点一二?” 杨长贵咽了口吐沫,看来這一关是逃不過去了。 话說回来,准太子和他的老师话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不聊一聊,也太說不過去了。 “贪欲。”杨长贵就此說出了两個字,“依微臣所见,所谓奇技淫巧,无非是贪欲。” 张居正颇为赏识地点点头:“不错,說下去。” “开海通商,征南洋,征东洋,贩香料白银,哪一样都是卖命的买卖,却也足够让人一夜暴富。在這之前,除我大明科举外,是不存在鱼跃龙门的。而杨长帆开了這個先例,即便身无分文,只字不识的农汉,去了苔湾,亦可发家致富。杨长帆所谓的‘富贵在争’,无非及时激发和满足人们的贪欲,而非老老实实耕田种地读书。” 杨长贵见二人听得入神,這便饮了口茶继续說道:“通常,贪欲都代表着危险,出海为寇的确收益巨大,但同时也充满风险。可苔湾不同,在杨长帆的统治之下,无论行商做工,几乎沒有任何风险,与夷人几番交战又都大胜而归,贫民争相去投,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言之有理。”裕王托腮点头,“之前叔大還有一個問題,为何东南欠收?” 杨长贵尴尬笑道:“我家从前便是地主,最清楚田地裡的心思。若是有一年年景不好,庄稼欠收,几個地主都会商量着,一起拖粮,你单独一個人少缴粮,必会被定罪,但若一個村,一個县通通哀求少缴,府裡也沒有办法,只好启奏朝廷,今年就是风不调雨不顺,庄稼收成就是少。” “哦?”裕王惊道,“今年东南有灾么?” 张居正大笑道:“大大的好年,风调雨顺!” “那为何這般?不怕死么?” “佃户逃亡,有的田欠收,有的村成为荒村可能是真的,但的确如张司业所說,不该波及三大省才对。怕是有地主牵了個头,借着這势头告急哭穷,若是严查定罪下去,该是能追缴回来。” “话是对的,只是不仅如此。”张居正抿嘴道,“苔湾连年征战、航海,虽也产粮,但毕竟本岛田少,依然免不了从东南买。无论商人农户都清楚,粮食卖给苔湾比本地消化要划算,就此借着逃民的势头,铤而走险,联合欠缴,该是如此。至于东南如今国穷民富的局面,亦是如此。” “原来如此!”裕王如梦初醒,双掌一击,“如此看来,东南严政杜绝走私,严追粮款,是对的了!” 张居正长舒一口气:“谈不上对,也說不上错。” “何出此言?” “严政,严政……”张居正抿嘴道,“已经放开宽政過了,再也严不起来了。至于那些有能力主持严政的官员,早已被商贾豪族打走,眼下的局面,官府就清白么?” “张司业的意思是……”杨长贵冷静问道,“严政根本成不了?” 张居正轻笑道:“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