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机缘 作者:淡墨青衫 這锦袍大汉身高力壮,众人還不及反应,卖菜的老妇已经被他劈头盖脸抽了好几鞭,脸上身上都是打出深深的血痕来。 “混账东西!” “沒有王法了么?” 适才說话的秀才知道這厮是要冲自己来,当下几人怒气冲冲上来,有個秀才架住那大汉的手腕,怒道:“当街纵马,還敢這么打人,况且是個老妇人,你還有沒有点王法天良?” “带他去见官!” “问他家主人是谁,咱们一起去讨個公道,却要看看,调教出這般恶奴,究竟是仗的谁的势!” 大明从土木之后,文官渐渐势大,且不說朝堂上怎么样,在民间惹怒了秀才,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一個秀才就有几十上百個同年,還有座主恩师,牵一发而动全身,惹一人招一群。而且现在的文人有党有派,有舆论有笔有诗文歌词,漫說是普通百姓了,寻常品官或是武官勋亲,都是惹不起這些诸生老爷! 所谓破靴阵,就是超级犀利的大杀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真真是无人敢惹。 不過就在這些生员老爷们攘臂挥拳,叫着要拦下车马,将這伙恶奴扭送顺天府的当口,先动手的苍头大汉只是摇头,等一個空档,才向着那几個秀才冷笑道:“诸生老爷们真真是好威风杀气,不過我家主人姓名一报出来,怕是老爷们也不敢惊动他老人家。” “胡說八道,只管报名上来便是。” “我家主人,便是周老皇亲。” “啊?” 锦袍大汉哈哈大笑,狞声又道:“听清了沒有,我家主人是周老皇亲!” “听清了……是学生孟浪了。” 扭住大汉的几個生员触电了一般,适才還气势汹汹,现在却是不约而同的松了手。 “走吧。” 为首的秀才面色苍白,跺了跺脚,却是扭头便走。 其余几人也是默不作声,抿着嘴唇跟在那秀才身后,几個人走的飞快,沒一会功夫就钻在人群中不见了。 那汉子见状,自然是十分得意,叉腰仰天,大笑道:“呸,我說一個個气势汹汹,到底還是银样腊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哈哈。” 京城之中,诸生们惹不起的就是内阁当道大佬,更加惹不起的就是几個大权阉,因为太监急了会无限制反击,天启年间殷鉴不远,大家已经有默契,等闲還是不要斗的太狠的好……权阉已经是一般生员不敢惹怒的存在,在崇祯年间,尚有两家人還在权阉之上……那便是周、田两家皇亲。 田贵妃在时,田皇亲家的声威权势真的是沒的說,百官或是阉人都惹他不起,现在田妃死了,皇亲便只剩下嘉定伯周奎老皇亲一家独大了…… 這样一個大人物,漫說几個生员老爷,便是顺天府和巡城御史都在,又能如何? “老乞婆,這下沒有人来救你了不是?瞧你老的快死了,爷爷也不多打,再教训你五鞭子算完,早点打完早完事,好多着呢。” 這厮赶走了几個秀才,却還沒有忘了被他打翻在地的老太婆,此人一脸横肉,孔武有力,那卖菜婆已经满头白发,刚刚的几鞭已经被抽的发昏,再打几鞭,怕是一條老命就要交待在這裡了。 “恶奴!” 朱慈烺气的牙齿痒痒,回转過头,对王源道:“你上去,把他两只胳膊都给我打折了,每边都断成三截,少断一截,你也不要回来见我!” 王源早就忍不得,此时暴诺一声,也是一脸狞笑,紧紧双手,答道:“小爷放心,只有多的沒有少的,少了一截就拿俺是问……” 正向前行,却已经有人一闪身,抢先架住了那周府苍头执鞭的右手。 “怎么還有不知死活的出来多事?王贵,老汤,你们几個作死么,赶紧過来,把拿我手的這厮给我狠狠抽几十鞭再說。” 连番被人阻止,這周府下人也焦燥起来,還不及转身,便已经大声吆喝起来。 不料却沒有人過来,那下人只觉得右手被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因挣着回头,還要叫骂,不過一看到扭他的人的模样,脸上也不禁是一呆。 当下只喃喃道:“原来是汤老爷啊……” 這周府恶奴身形高大健壮,拿住他手的人却還要比他高出一头還多,满头棕发,碧眼高鼻,满脸的浓密胡须,此人长相凶恶,身形更是壮的如同一头水牛一般。 只是身上穿的却是大明士子常穿的道袍,布鞋,头上還是一顶幅巾,光是看打扮,却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士绅。 “是我,”见对方认得自己,這高大夷人微微一笑,将手一松,道:“這個老婆婆已经伤的不轻,我看就這么算了吧。” 他虽长相凶恶,声音倒是很柔和,而且一嘴的京片子,說的熟极而流,根本听不出一点夷人的口音来。 “汤老爷,我劝你不要管我們周府的闲事,不然的话,对你传教的事可大有不利。” 這夷人其实也是大有来历,听說老家离大明数万裡之远,到中国来辛苦也不知道图的什么,十几年前打澳门到京师,一直在传教,后来入历局重修历法十分成功,崇祯皇帝着实嘉奖過,现行的历法,就是眼前這汤若望所修。 除此之外,還铸得几十门火炮,又和徐光启大老爷教授学生,什么几何天文算术诸法,颇有一些士大夫愿意接受新学,跟随学习的官员也实在不少。 京城之中,這汤老爷也算是一個大名人了。 当然,光是這样,這周府奴才也不会忌惮什么,但汤若望经常行走内廷,太监中有不少人已经信教,御马监的庞天寿就是其中一個,這人可是大太监,十分有权,等闲不好得罪。 至于最近也有传言,天启皇爷的张皇后也信了教,拜了汤若望为师傅,若是這样,就越发惹不起了。 所以這周府恶奴自以为好言相劝,不打算与這個大胡子夷人翻脸。 汤若望却只是摇头:“我再强调一次,這個老婆婆就算有错,也是已经接受過你的惩罚,有句话怎么說来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接二连三的受阻,這周府恶奴也十分不耐烦,故意顶着牛道:“我劝汤老爷還是自管自回去,不然的话,咱们周府你去不成了,信徒少了,到时可不要怪我。” 汤若望等人传教,现在還主要是在达官显贵家下功夫的多,毕竟他们精研中国现状,知道要想顺利传教,非得在宫廷和贵戚之家获得支持,不然的话,一道圣旨随时能叫他们前功尽弃。 当年的“南京教案”就是因为得罪了不少儒生出身的官员所致,這一层,不用人多說,汤若望也会明白,得罪周府对他的传教事业会有多严重的挫伤。 他显然也犹豫了一下,這個周府下人他也认得,大约是什么外宅照应车马的二总管,地位也有些,說能阻他再上门,也不是全然的胡說八道。 不過這犹豫也只是片刻功夫,在对方想再次抬手的时候,汤若望又一次伸手挡住,他是信仰深厚的人,贵族出身却自甘贫苦,又万裡来传教,這样的人决心下定了,眼神虽然是柔和温和,但其中的坚持之意,不是瞎子,便可以清楚的看出来。 “若要打人,就先连我也一起打好了。” 周府恶奴十分的不解:“汤老爷,干嗎为一個老乞婆出头啊?”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什么?” “就是說,只要是对的,就一定要坚持。” “哼,好,很好。” 大约也实在是不敢和汤若望动手,再者說,人家的地盘就在這。隔着不到几條街,“历局”就在宣武门這儿,裡头有汤若望不少学生,其中還不乏正经的大明官员,得罪一個,凭自己的身份,嘉定伯会出多大的力来护着,也实在难說。 况且眼前亏也是吃定了。 当下這恶奴只是冷笑,拱了拱手,道:“领教了,今天谢汤老爷的指教,回去之后,一定和家主人好好說道說道。” 說罢,转身便行。 “入娘的,打罢了人,這就想走?” 不用朱慈烺再吩咐,王源已经大步上前,抓着那周府二总管的领口,“啪啪啪”就是一轮好响亮的耳光子打在脸上。 “你打的爷好……”乍一吃打,這周府下人哪裡吃過這等的亏?虽然脸被打的猪头一般,眼角和鼻孔都是流下血来,但仍然嘴硬强撑。 “嘿嘿,這只是给你开开胃,现在给你来点真格的……”王源狞笑一声,拉起对方一只胳膊,反手用力一拧……众人就只听到咯嚓一声,但见這厮的胳膊上惨白的骨刺凸了出来,整只胳膊,却是被王源生生拧断了。 “住手,住手。”汤若望吃了一惊,连忙要上前阻止。 适才他阻止這恶奴打人时甚是坚决,此时见這恶奴吃亏,连忙又上来阻止,神态却也是十分认真,绝无任何做伪之处。 “神父,”汤若望刚要伸手,朱慈烺已经架住他,见這中年夷人瞠目以对,因向他微笑道:“你们的教义說不要制恶,因为你们都是罪人,只有天主可以惩罚和审判,不過我要告诉你们我們中国圣人的话:‘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对這般恶人,唯有霹雳手段,才显菩萨心肠……這厮将来若是能善终,就是靠记得今日之事的教训,這是他难得的机缘,神父便不要去多事了……” 說罢,朱慈烺微微一手,竟是单手一合什,笑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