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洪放
於江生說:“可能這個案件會很複雜,老黑雖然被抓了,但想讓他配合很難。我們正加緊審訊,效果不明顯。不過從現在我們所掌握的線索看,這個山莊了不得啊!背後不僅僅是那個黎子初,還有更高的官員。思源哪,馬上省裏就要開‘兩會’了,這個案子是不是暫時緩一緩?”

  “這個……由江生書記安排吧!”

  幾乎就在居思源接聽電話的同時,程文遠也接到了一個神祕的電話,內容與居思源接到電話的信息是一致的。這個電話讓回到會議室的程文遠,身體禁不住打起了寒戰。但是,他很快鎮定了下來。而且迅速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高調地來一臺屬於他自己的大戲。

  居思源剛回來坐下,程文遠便說話了:“我來說兩句。”

  程文遠有意識地停了下,他想看看大家的反映。徐渭達閉着眼睛,手在頭頂上摩挲。居思源正看着筆記本。向銘清出門去了,其它人也都在似乎很認真而嚴肅地聽着。他咳嗽了聲,又喝了口水,才繼續道:“我在江平工作了快三十年了,可以說算得上是經歷過了江平的風風雨雨。江平現在有沒有黑社會呢?這是思源市長一直在強調要弄清楚的問題。現在我可以回答:江平是有黑社會的。不僅有,應該還很強大。”

  居思源也禁不住擡了頭,從程文遠的口中說出“江平有黑社會,而且還很強大”的話,不啻於春天裏的第一聲驚雷。從居思源到江平,每次開會只要提到社會治安或者黑社會這方面,程文遠總是說江平的治安是很好的,江平沒有黑社會生存的土壤。而這次,在這緊要的關頭,程文遠怎麼會這樣高調地跳出來,而且說出如此振聾發聵的話來?

  難道……

  徐渭達猛地睜了眼,盯了程文遠一會兒,說:“文遠同志啊,你這話太武斷了吧?可不要隨便……”

  “我不是隨便說,而是認真地向市委建議。江平的黑社會這些年一直存在,我們爲什麼沒有認真地打擊?就是因爲它太強大了。它跟我們的很多幹部有關聯。對這事,我也多次向省裏有關部門反映過,也跟市公安機關打過招呼。可是,都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也許引起了,但沒有能撼動。這些,渭達書記應該也知道一些吧?記得在有一次的常委會上,我專門就此事作過彙報。”程文遠眼睛盯着徐渭達,頓了下又道:“這次老街拆遷中出現械鬥,就是黑社會公開向黨和政府叫板了。如此猖狂如此囂張,再不打擊怎麼得了?我建議市裏立即成立打黑指揮部,全面開展打黑鬥爭。不僅僅要打江平本地的黑,還要打擊外來的黑。同時要打擊黑社會後面的保護傘。”

  程文遠這話慷慨激昂,連居思源也給鎮住了。居思源低着頭,心想:程文遠這個表態到底是什麼用意?是真的要打黑?那是不可能的,也是程文遠斷斷不會願意的。那麼,他爲什麼在這個時刻提出高調打黑的建議呢?

  難道……

  會場上十分安靜,程文遠在敏感時刻拋出了一枚更爲敏感的棋子,將所有參加會議的人員都一下子給打懵了。這或許正是程文遠需要的效果。他拿着手機出了會議室,回到辦公室給黎子初打了個電話:我已經提議在全市開展打黑鬥爭。另外,聽省裏那邊說老黑已經被抓了,你們要想想辦法。

  “這……您提議打黑?這不是?”黎子初有些慌張。

  “是我提議的,而且要聲勢浩大地開展打黑活動。”程文遠乾笑了下,說:“打的是黑社會嘛,你黎子初是嗎?不是嘛!那誰是啊,老黑他們。這點就要你想辦法了,做乾淨點。好的,別的不說了。最近也不要再跟我聯繫,好吧!”

  “好,可是……”

  “什麼可是不可是!就這樣了。”程文遠說完,掛了電話,心裏竟一下子輕鬆起來。他甚至哼了兩句江平小調:“花開春天一園香草,直往那綠野深處把蜂蝶兒尋找……”

  正哼着,彭良凱過來了。

  “文遠書記,這……這打黑……”

  “是得打嘛?不打還得了?良凱啊,打嘛!”程文遠邊說邊進了會議室,向銘清正在大聲地接電話,好像在說:“我已離開省廳哪,哈哈,到江平了。好啊,好啊,來嘛!是得來看看老領導嘛,哈哈!”

  聽得出來,向銘清這說話的語調是有些向上的,甚至有些張揚。好在現在大家的焦點不在這,在打黑。

  徐渭達的左手一直放在頭頂上,這會兒,他開口道:“大家都說說吧,文遠同志的意見大家討論下。我先說說個人的想法。啊!”

  一般情況下,作爲市委書記,會議的組織者和最高領導,在別人討論前先說自己的意見,是很少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得發表傾向性的意見,通過他個人的意見,來引導大家的意見,從而保證會議的方向。徐渭達這個時候主動先發表意見,那就是個信號:大家可以有不同的意見,但原則上應該圍繞着我的意見展開。

  居思源沒等徐渭達開口,就已經猜到徐渭達要說的話了。徐渭達肯定是不贊成打黑的。打黑涉及面廣,問題複雜,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宜於開展的。不管哪個地方,一旦正式開展打黑,結果都是震動巨大,幾乎牽涉到了社會政治經濟生活的所有方面。究其原因,是因爲當下的黑社會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黑社會了,現在的黑社會組織不僅僅內部組織更加完善更加制度化,而且他們建立了與官場與經濟與政治的密不可分的關係。這種關係明底裏雖然看不見,卻已經滲透到了社會肌體的每一個細胞。動一發而牽全身,打一黑而牽全市。如此錯綜複雜,如此迴環綰結,如果沒有浩然正氣,沒有強有力的信心和力量,是難以真正撼動的。往往是黑沒打掉,自己卻先掉進去了。徐渭達現在正面臨着馬上要召開的省“兩會”,無論他與江平的黑社會有沒有關係,他都不願意在他在江平任上時,來掀動打黑這道簾子。他無法保證這道簾子掀開後,裏面出來的是神仙還是妖怪,或許是魔鬼。在“兩會”之前的短短的兩個多月,打黑也不見得會有成效。何況即使有了成效,都會被記在居思源的頭上。而相反呢?如果簾子掀開了,卻打不出成果,或者是打到了大老虎身上,還往不往下打?不打,半途而廢,被人詬病;打,那可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來作賭注的。徐渭達現在是輸不起了,也不願意輸。他肯定會找出合適的理由,來阻止這場看似由程文遠挑起來的打黑鬥爭。

  果然,徐渭達將茶杯放下來,先看了下居思源,又看了下程文遠,便道:“文遠同志的意見,有道理。但是,我覺得有些危言聳聽。江平社會治安總體是好的嘛!是不是啊?啊,大家都在江平工作了這麼長時間嘛,都應該清楚的。可能我們還有一些治安上的死角,還有一些矛盾,也甚至,在社會上的確還有一些小混混和小的幫派,但還不至於能被稱作黑社會嗎?問題的定性要準,只有定性準了,才能看透問題的實質,從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這次老街拆遷過程中發生的械鬥,可能還是與建設的利益有關。別的還能有什麼呢?首先我覺得黃千里的做法有問題,要批評,嚴厲批評。當然,老黑採用的方法更不可取。這事我建議由良凱同志牽頭,制定一個處理辦法。對於械鬥的主要當事人,要刑事處理;對於黃千里,建議由文遠同志親自找他談談,瞭解事情真相。要想參與老街開發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採用如此極端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我們不同意。總體上,我的意見是首先要穩定,在穩定的基礎上加強社會治安的綜合治理;發展經濟,是第一要務啊!而怎麼發展經濟,首先就是良好的穩定的環境哪!同志們,穩定是大局,是毫不動搖的大局!”

  徐渭達這話可謂是語重心長了,連居思源聽了,心裏也不禁有些觸動。發展經濟是第一要務,要發展需要良好穩定的環境,這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但這會兒徐渭達說出來,卻讓人有種無奈和心酸之感。徐渭達是經不起再折騰了。這兩年,江平這地方折騰得也算夠了。市長出來,常務副市長接着出事;副廳長死在居然山莊,縣長被人殺死在辦公室;選舉出現賄選,副市長候選人在選舉前被“雙規”……一個小小的江平,還能出多少事?一個市委書記,還能經得住多少折騰?徐渭達現在是要爭取這最後的兩個月,穩定再穩定,穩定地讓他度過這一段時光,在省“兩會”上能順利地當選,那對於他就是最大的“福”了,就是最大最平穩地着陸了。

  然而……

  居思源用筆在本子上寫了兩個字“進退”。

  彭良凱見大家都不說話,便道:“我會按照渭達書記的指示,儘快開展工作。”

  程文遠正在看手機上的短信,看完了,又回了,然後才擡起頭,掃視了一下整個會議室,說:“既然渭達書記這麼定了,我沒意見。我下午就找黃千里談。”

  光輝和姚立德也表示同意徐渭達的意見,這一下子,就剩下居思源和向銘清了。居思源朝向銘清看看,向銘清道:“經濟建設是第一政績,當然,治安工作也十分重要。但相比來說,經濟建設更爲重要。因此,我同意渭達書記的意見,大家都把精力多放到發展經濟上,江平發展了,社會治安也會隨之好轉。何況現在我們的社會治安也不是一無是處嘛!是吧,思源市長?”

  “這個……”居思源馬上接了話茬,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想在此提醒大家,我們今天是在研究老街械鬥事件的處理,而不是研究發展經濟。誠然,發展經濟是我們工作的第一要務,但是,沒有好的環境,經濟怎麼發展?早晨,我還接到京東集團的陳總地電話,說有人在他的工地上公開搶材料,他說他沒想到江平的發展環境如此惡劣。他讓我好好地反省,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京東集團的投資將移到別的地方去了。大家都知道,京東集團的陳總對我對江平的印象很好,在決定在江南省布點時,首先就想到了江平。現在,項目來了,投資也到了,工程也開工了。可是,人家幹不下去啊?明目張膽地搶材料,這還了得?我已經讓公安局的王局長帶人去查了。剛纔他給我回話,說又是什麼明子那一幫人乾的?我問他明子是誰?他說是老黑的手下,也是……也是誰的手下,想必大家也能猜到。我就不明說了。這樣的環境,以後誰還來投資?就是老街拆遷,國家投資一億多,如果依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拆遷都不能完成,怎麼搞文化一條街建設?建設不了,我們怎麼向文化部交待?也許大家要說我說得有些危言聳聽,真的危言聳聽嗎?還是我們在迴避現實,逃避矛盾?或者是我們另有目的,只問政績,不問政紀?”

  徐渭達閉了眼,又打了個噴嚏。他拿起紙巾,正在擦,又一個噴嚏上來了。他歪了頭,朝着背後使勁地發出“阿切”之聲;回過頭,眼睛也被噴嚏擠出了淚水。整個臉漲紅着,他大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窘樣,站起身出門了。

  居思源看着徐渭達出了會議室門,停了話頭。向銘清的手機發出“老公,有電話哪”的提示音,聲音嬌媚,惹得所有人都看着他。向銘清笑笑,接過電話,道:“從哪裏冒出來了?也不來江平喝酒?”

  說着話,向銘清將點燃的煙放在菸灰缸上,正要拿起,神情突然緊張起來,接着問道:“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居思源朝向銘清看了眼,向銘清面色凝重。他收回目光,向銘清已經起身,一隻手捂着手機聽筒,往門口走去了。

  葉秋紅剛纔一直在筆記本上記着什麼,她應該不是在記關於打黑方面的內容,而很有可能是在考慮文化一條街的建設。這當口,徐渭達和向銘清都出去了,葉秋紅望着居思源,又低下頭,用手機給居思源發了個短信——

  “打黑的水很深,我們還是先在岸上建文化一條街吧!”

  居思源看着,朝葉秋紅笑笑。徐渭達進來了,居思源說:“今天的會議是討論老街的拆遷和事件的處理。我剛纔的話可能說重了些。但是,對於江平的打黑鬥爭,肯定要進行,而且要大張旗鼓地進行。不過當前,我同意渭達書記的意見,繼續調查,積極處理。”

  徐渭達還在揉着眼睛,剛纔涌出的淚水,顯然刺激了他的眼角膜,眼睛有些發紅。見居思源調了風向,徐渭達道:“那好,就按思源同志的意見辦吧!”

  葉秋紅長長地舒了口氣,她不是不想居思源在江平開展打黑,而是因爲她知道江平的黑社會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黑社會也不僅僅是黑社會那麼簡單,後面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網。居思源從省裏下來,在江平應該說還沒有什麼根基,而且,這打黑的事,大概是沾了“黑”字,很難理清。有些人打黑打到最後,自己倒成了黑社會的保護傘。打黑是必須的,這一點她贊成;但是,她不太同意居思源這種激進的方法。她剛纔給居思源發那個短信,她覺得她應該在這個時候出來提醒他,那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也是對江平的未來和一種責任。

  會議結束後,徐渭達請居思源到他的辦公室。一坐下,徐渭達就道:“思源哪,對這個問題,其實我和你想法一樣。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嘛!打黑工作要從長計議,是吧?何況你剛到江平,馬上就做這樣大的動作,容易引進方方面面的爭議和是非。先讓良凱他們調查調查,等掌握的情況差不多了,再來動作,就更容易……是吧,哈哈,思源哪,哈哈!”

  “在這事上,我是有些太……而且對問題的分析有些片面化了。渭達書記,我是有些急啊!一系列的事情……唉!文化一條街項目我是在文化部立了軍令狀的。依目前這勢頭,我怕……所以……”

  “思源哪,你的心情我理解。到江平來了,都是想做些事的嘛。不僅僅你,文遠同志,銘清同志都是。可是,事情得慢慢做啊!經濟建設搞不上去,其它事想做好都難。二者取其要,思源同志應該比我更懂的。這事讓文遠同志和良凱去處理,會處理好的。”徐渭達說着站起來,踱到居思源面前,突然問:“勞力出事了,建設那邊總得有人主持吧?這事你定,下次常委會再過一下就行。”

  “還是請渭達書記定吧。”居思源道:“建設的幹部我不太熟悉。”

  “那也好,我先考慮下,我們再商量。”

  從市委出來,居思源一路上總感到有些憋屈。他在最後時刻改變主意,倒不是因爲葉秋紅的提醒,而是因爲向銘清面色凝重地接了那個電話,還有徐渭達的態度以及其它人員的沉默。但是,他得將話說出來,得表明個態度。即使是最後時刻他沒有堅持,那是因爲他得給徐渭達一個時間,讓徐渭達在“兩會”前的兩個月能順利地過渡過去。從自己到江平這半年來,徐渭達應該說對政府的工作對個人都是極力支持的,他也不想在徐渭達臨離開前再給他添更大的“不安”了。

  父親形容當年戰場上的戰爭的激烈時,曾強調過一個詞:持久。

  對,就是持久了。“出師未捷身先死”,那是會讓英雄淚滿襟的,換言之,也是會讓對手笑開顏的。

  剛到辦公室,池靜就打電話來了,說她下週一就要出發了。

  “好的,我明天回去。”居思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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