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掳人 作者:未知 時間已经過了中午。现在,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蔚蓝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毫无阻挡直射地面的热箭仿佛要把一切都烤干溶化。 灰色的马路尽头,远远走来两個相互搀扶的女人。 曹蕊脸上满是汗水,她把张晶晶的胳膊担在肩上,几乎是在挣扎着朝前挪动。酷热的天气迅速消耗着所剩不多的体力,她们目光呆滞,嘴唇干裂,动作也变得如同丧尸般僵硬机械。 衣服,是从路边服装店裡弄到的运动套装。紫色金丝绒布料表面沾满了尘土,以及大片的血污和泥垢。尤其是左腿侧面的位置,還有一滩颜色暗黄,令人无比恶心的干燥粪便。 曹蕊知道自己很臭————昨天晚上,遭遇了一群丧尸。她和张晶晶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干掉一头。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她们用刀子割开丧尸腹部,把腐烂的内脏涂满全身,屏住呼吸躺在地上,用死尸盖住身体。那种与死亡无限接近的场景,直到现在想起来還觉得忍不住发抖。至于气味和身上的污物……曹蕊觉得,自己的嗅觉神经已经麻木,即便是用最昂贵的“香奈儿”喷洒全身,她也无法分辨出腐肉和香水之间的差别。 她不知道用腐肉和内脏欺骗丧尸的方法,只是听過熊不吃死人的故事。歪打误撞,活了下来。 张晶晶的右脚崴了,足踝肿胀得像個馒头。担着她,曹蕊感觉像有一座山压在肩上。她觉得下身很痒,隔着裤子也能闻到一股异味。前段時間在健身馆裡一直被男人蹂躏,白带增多,分泌也不正常。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洗個澡。想到這裡,脑海裡下意识出现了水,发干的喉咙也觉得越来越渴。 她茫然地抬头张望,街道两旁的店铺要么关着门,要么混乱不堪。远处隐隐可以看到走动的丧尸,四周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刺眼的阳光。 如果是在以前,自己现在应该呆在家裡,或者和闺蜜好友一起在咖啡馆裡聊天。有冰凉爽口的奶油草莓冰激凌,有空调,有巧克力胡桃饼杏仁蛋酥苹果馅乳酪蛋糕…… 不该去想這些,肚子越想越饿,越难受。 “曹姐……我,我沒力气了……” 耳边,传来张晶晶近乎哭一般的声音。很虚弱,半死不活。 “你给我闭嘴————” 曹蕊心惊胆战地看着正在路边小巷裡游荡的几头丧尸,恶狠狠地压低声音怒骂:“别說话就沒事。如果被它们发现,我們谁也活不了。” “我,我早就不想活了。” 张晶晶的声音越来越弱:“把我放下来……你,你自己走吧。”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究竟在說什么废话?” 曹蕊机械地朝前迈着步子,艰难地扭头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的同伴,脸上的表情說不清在笑還是在哭:“已经沒多远了,只要再走過這條街,就能找到上次给我們留下吃的那些人。他们說過,就住在附近。” “……你還相信男人的话?” 张晶晶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像疯子一样“哈哈哈”狂笑起来:“我什么也沒有了。不会有警察,也不会有人来帮我們。那些人无非是想要欺骗和利用我們,就像梅子和小丹,玩够以后就被吃掉。我……我……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我……救命……救命啊————” 不知道从哪裡来的力气,张晶晶猛然从曹蕊手裡挣开,踮着脚,一瘸一拐连蹦带跳朝前小跑。她一直在哭喊,头发也完全散开。巨大的响动引起小巷裡丧尸的注意,它们慢慢走出来,努力嗅着滚热空气裡那丝带有活人味道的气息,离马路上的两個女人越来越近。 “站住,你给我站住————” 曹蕊用最后的力气扑了過去,把张晶晶狠狠按倒,声音嘶哑地哭喊:“难道我想嗎?我,我早就受不了了。我什么也沒有了,我還能怎么样?能怎么样?” 她抡起胳膊狠狠甩了张晶晶两记耳光,后者被彻底打懵,几秒后清醒過来,沒有還手,只是抖索着抱紧曹蕊的肩膀,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曹姐,我不想活了,根本就活不下啊……呜呜……让我死,就這样让我死,一了百了吧!” 曹蕊用力咽下一口干粘的唾液,仿佛木头一样任由张晶晶来回摇曳。她默默地流泪,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远处摇晃着走来的那几头丧尸,也变成无法分辨本来面目的混乱图像。 是啊!就算能活下来,又能怎么样? 死吧! 這個念头,从来沒有像现在這样清晰。 她用力抽了抽鼻子,抱紧不断抽泣的张晶晶,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曾经被寄托了无限希望,却如同宇宙尽头般无限遥远的街口,颓然地闭上双眼,咬紧牙关,默默等待丧尸扑過来,啃啮自己身体的死亡时刻。 忽然,她感觉到地面有轻微的震动。很快,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 “砰————砰砰————” 耳朵听到沉闷得令人心慌的枪声。它异常响亮,有种說不出的狂野和粗暴。曹蕊感觉莫名的紧张,她立刻睁开眼睛,只见距离自己只有十多米的两头丧尸僵在半途,胸前后背喷出数道血泉,侧颅各有一個清晰的弹孔。它们左右摇晃着,嘴张得很大,不约而同扑倒在地。 远处的汽车已经驶近,透過前挡风玻璃,可以看到欣研清秀的面孔。旁边,苏浩从车顶天窗探出身来,握着“95”式自动步枪不断朝周围步步逼近的丧尸点射。 “得救了……” 带着脑海最后出现的這三個字,极度疲惫的曹蕊只觉得眼前一黑,歪斜着身体晕倒在地。 一股淡淡的香味,诱惑着曹蕊从沉睡中醒来。 那是一碗粥,表面泛着被搅得很碎,看起来很舒服,也很美味儿的蛋花。 屋子很干净,有很多人围着自己。有几张面孔曾经见過,有男人,有女人,還有一個妇人怀裡抱着孩子。他们很和善,都对着自己微笑。 曹蕊下意识地伸手在旁边摸了摸,发现张晶晶和自己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還活着? 她确定這不是梦。因为,這一切都很真实。 欣研端起盛粥的碗,舀起一勺轻轻吹散热气,小心翼翼凑近曹蕊嘴边。 有很淡的咸味儿,粥裡加了盐,吃起来很香。 屋子裡很多都是陌生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曹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欣研微笑着摸出纸巾,为她擦了擦眼角,温柔地說:“我們带着食物和衣服回去找過你们,可健身馆裡已经沒有人。你们去哪儿了?” 這問題像针一样深深扎入曹蕊的心脏。她满面痛苦地转過头,看了看旁边正在流泪的张晶晶,两個人当场抱头痛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 活下来的七個女人拒绝了苏浩的帮助,她们也不想留在那间充满腐臭与罪恶的健身馆裡。对于未来,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意见,可是对于“家”的概念,她们却异乎寻常的一致。 她们都是胡赫专门留下来的女人,年轻美貌。 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這样?也不清楚丧尸究竟从何而来。从被囚禁的那天起,她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只知道有种可怕的食人怪物。她们想回家,想和亲人一起,无论死,還是活。 “我們集中了健身馆裡剩余的水和食物,弄到一些衣服,带上你们留下的武器,然后离开。” 一碗粥,让曹蕊和张晶晶恢复了不少力气。让她们重新回放脑海深处充满死亡和血腥的记忆。 因为策划了杀死看守者的缘故,曹蕊被女人们推选为首领。她罗列出七個人的住址,按照距离远近,在地圖上标出一條弯曲扭绕的线。 “我們都是女人,沒有警察,电话也打不通,谁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們只能依靠自己,相信彼此,顺序寻找我們的家人。” 七個抱成团的女人……应该承认,在当时的情况下,這的确是個很不错的主意。 胡薇丽的家距离最近。 她们只走了半個小时,就到了预定路线上的第一個停留点。很幸运,沿途沒有遇到丧尸。当满面急切的胡薇丽兴冲冲推开虚掩房门的时候,却从裡屋扑出来的一头丧尸,狠狠咬中她的胳膊。 那是胡薇丽的哥哥。 包括曹蕊在内,女人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丧尸。她们像疯了一样喊叫着,用刀子和棍棒朝丧尸身上乱捅,甚至把丧尸从腰部活活劈成两段。沒有伤及要害的丧尸很快啃伤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小腿,而她们的惨叫声也引来了数以百计的庞大尸群……慌乱和震惊之余,五個女人只得放弃同伴远远逃开。直至冲出居民楼很远,仍然可以听到胡薇丽被尸群分食前的凄厉尖叫。 她们一直被胡赫关在健身馆,根本不明白丧尸的弱点。 “我,我要回家。” “人多,目标太大。最好還是分开走。” “我不想死,我還是一個人走比较好。” 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毛病。混乱和死亡威胁,使這個临时小团体瞬间分裂。五個女人,三种意见……她们只能约定,如果遇到問題,就在附近的广场纪念碑那裡碰头。在這种时候,她们只能相信同样受過苦难的彼此。 曹蕊和张晶晶都住在刚开发不久的新城区。豪华社区和普通居民住宅之间只隔着一條马路。她们撬开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锁,两個人结伴而行。 曹蕊家的房门敞开着,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到处都是干涸的黑血。大屏幕背投的液晶板被砸碎,父亲的尸体被夹在冰箱和橱柜之间。他似乎是想要搬动冰箱挡住进出厨房的那扇门,却被侧翻的橱柜重重压在下面。他腹部以下的身体已被全部啃光,只留下一节节随时可能脱落的脊椎骨。剩余的上半部分身体变成了丧尸……他已经无法认出自己的女儿,当满面痛苦的曹蕊抡起菜刀迎面劈下的时候,他仍然张开嘴,挣扎着想要撕咬。 卫生间的门反锁着,门把被粗硬的铁丝捆紧,裡一直传出“咚咚咚”的撞击。一具头部被啃烂的男尸躺在连接卧室的通道上。他手裡握着一把老虎钳,已经高度腐烂。尽管如此,曹蕊還是从死者左手上的戒指辨认出,這就是自己最心爱的丈夫。 她战战兢兢的爬上高脚凳,把头探进卫生间顶部的天窗。裡面关着一头丧尸。很老,头发花白,浑浊的眼睛裡释放出饥饿与狂暴,毫无人类应有的理智。它仰着头,恶狠狠盯着俯视自己的曹蕊,死命伸手想要把她从天窗裡揪下来,却因为高度不够,只能背困在下面不断发出令人惊悚的嚎叫。 那是……我的妈妈。 曹蕊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她感觉浑浑噩噩,像個沒有正常思维的无脑者。她拼命地哭,不顾一切地喊叫,像疯子一样挥舞棍棒砸碎了家裡的各种摆设。最后,从车库裡抱出一桶汽油,从带有浪漫气息的卧室一直浇到客厅,在张晶晶无比畏惧的目光注视下,掏出原本属于丈夫的“ZP”打火机,打着火苗,满面流泪扔进价值数百万的豪宅。 至于张晶晶的家……她们沒能进去。那裡被多达上千头丧尸占据着,附近的街口和马路上到处都是游荡的食人生物。张晶晶只能远远望着居民楼裡那扇代表自己家裡的窗户,站在路边失声痛哭。 她们返回约定集中的广场,在雕塑下面默默守候。 然而,她们沒有等到分散行动的另外三名同伴,却等来了五個陌生的男人。 “我是梅子和小丹的朋友。我們有住处,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她们在那裡很安全。” 为首的男子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零乱的头发略微显长,目光总是在曹蕊和张晶晶身上来回打量。他的嘴唇很薄,笑容看起来有些夸张,带有几分令人很不舒服的得意。 他握着一支双筒猎枪,其余的几個人手裡也有各种各样的自制武器。曹蕊和张晶晶毫无選擇,只能被他们夹在中间,威胁,挟持着离开广场。 住处,是新城区东面的一個沐浴会所。曹蕊以前和丈夫来過,那裡的装修风格豪华,消费也不低。 会所是一幢六层高的大楼,裡面聚集着上百名幸存者。看到曹蕊和张晶晶的时候,那些男人眼睛裡不约而同释放出奇怪的目光。 她们被搜走所有随身物品,关在五楼一间客房裡。用刘建涛,也就是那名为首男子的话来說:“這裡,是分配给你们的房间。” 有人定时给她们送来吃的。食物大多是几小块饼干,或者一点儿方便面碎渣。至于水……闻起来有些发臭,表面飘浮着薄薄一层污垢,显然是池子裡原本用作洗浴的液体。 曹蕊花了半天時間把床上的被单撕成條,连接成一條很长的布绳,计划着趁夜从窗户裡逃出去。至于能否成功,连她自己也沒有把握。 這裡毕竟是五楼。 送饭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有些面善。张晶晶主动脱光衣服,跪在他面前重重磕头,哭着哀求对方救命。也许是被她的话语打动,男人悄悄塞给她一把刀子,低声告诉她们最好是把自己打晕,然后从守卫松散的六楼防火梯逃出去。 面善的男人說了這么一段话。 “我听他们說起過你们的事情。之前有两個被抓住的女人应该是你们的朋友。她们昨天就被吃掉了。這附近已经找不到食物。你们……赶快逃吧!” 两個女人在街上跑了很久,有很多男人从楼裡冲出来四下搜索。她们躲进路边空无一人的居民楼,用那户人家饮水机裡残存的水,泡着厨房裡找到的生米,吃了两天。确定沒有人追赶之后,這才离开藏身处,朝着苏浩原先說過的据点走来。 途中遇到丧尸,为了避开,不得不绕行,有时還需要躲藏起来避开其他寻找物资的幸存者。她们本能的不相信别人。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如果苏浩和欣研不是正好从那條路上经過,恐怕曹蕊和张晶晶已经变成两具被丧尸啃光的骸骨。 捧在手裡的粥碗带着温热,让两個获救女人颤抖的身体重新变得平静。她们擦掉眼泪,看着围站在旁边的陌生人,那一双双眼睛裡充满怜悯和同情,也有愤怒和平淡,唯独沒有邪恶和欲念。 欣研从床前站起,看着默不作声的苏浩,认真地說:“還有一些女人沒能逃出来,得帮帮她们。” 苏浩眼裡的目光很复杂。 他看過太多比這更加残忍的事情,他原本也不想与這個陌生的世界有太多纠缠。然而,他已经是這個时空的成员,无法置身事外,从某种意义来說,他其实就是小楼裡這群幸存者的带头人。 注视着欣研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苏浩肯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