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她田知贤VS姚娟
姚娟是個快活的女孩子。
师范毕业以后,她被分配到一所村小教语文,教了几年后因为教学成绩不错,被调到了镇上的一所小学任职,那一年她27岁。
小镇上像她這样年纪的女人们大都已经结婚生子,姚娟却沒有谈過恋爱,這令她身边的一些女老师蠢蠢欲动起来。姚娟是公办老师,算是铁饭碗,长得又不难看,瘦瘦小小的個子,平平淡淡的眉眼,乐观爱笑的性子,加上天生与孩子亲近的本事,最是适合娶回家做老婆了。
有人开始给姚娟介绍对象,她也不拒绝,乐呵呵地去见面,男孩子也有中意她的,但是姚娟总是在约会后和介绍人說:“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么样的呢?”介绍人问。
姚娟只是嘻嘻一笑,說:“我也說不出啊,大概遇到了才会知道吧。”
姚娟认识田知贤,是在一节语文课上。
她教五年级的孩子,那天讲课正讲得起劲,后排的几個孩子突然骚动起来,姚娟急忙跑去看,才发现是個男孩儿流鼻血了。
“怎么了?”她赶紧上去揽住那孩子,让他微微仰起头,他的鼻血流得汹涌,很快就染红了他与她的衣衫。
姚娟觉得不对劲,想把男孩儿打横抱起送医务室,偏偏這孩子长得又高又壮,她试了一下沒抱起来,赶紧喊边上几個机灵的孩子:“快!去叫個男老师来!”
一会儿后,一個穿白衬衫的男人匆匆赶来,姚娟還沒看清他的脸,他已经从她怀裡接過了那個男孩,打横抱起后大步冲了出去。
姚娟想要陪他一起去,他头也不回地說:“你留下看着這些学生,我来处理。”
這一天過得鸡飞狗跳,姚娟心裡惦记那個孩子,却沒见那男老师回来。她在学校沒有干净衣服换,只能穿着那件胸前染血的衬衫撑到了放学。
下班后,她骑上自行车回到教师宿舍,上楼时绕過转角,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個人。
他的白衬衫上染着许多血迹,要不是姚娟经历了下午的事,她真要被吓一跳。
是他。
仔细一看,是個三十多岁的男人,個子中等,身材匀称,他的头发剃得很短,戴一副眼镜,五官斯文柔和,神情却有些疏离淡漠。
田知贤手裡拎着一個不透明的塑料袋,站在楼梯上方看着姚娟。
姚娟先打破沉默,问他:“刚才谢谢你,那個孩子怎样了?”
“住院了,有些严重。”他說。
“啊?怎么回事?”
“医生怀疑是急性白血病。”
姚娟傻眼了,那男人走過她身边,說:“我现在要去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呃,好啊。”姚娟指指自己的衣服,“能不能让我换件衣服,都是血。”
那男人看她一眼,有些严肃地說:“那算了,我赶時間,先走了。”
姚娟愣愣地看着他下了楼,心裡有些懊恼,觉得這男人真是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直到第二天,姚娟去医院看望那男孩,才听他的爷爷說,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在外省打工,前一天生病住院,家裡两個老人一时拿不出医药费,医院都不肯安排床位,多亏田老师回家取了钱才帮他们应了急。
“我們一时半会儿都還不了钱,他說沒有关系,孩子治病要紧。”男孩的奶奶流着泪說,“田老师真是一個大好人啊。”
姚娟开始注意田知贤。
她知道了他36岁,单身,之前在另一所村小教数学,五年前调到镇小任职至今。他也住在教师宿舍,但是为人低调,不太喜歡和同事们聚会活动,因此姚娟沒有看见過他。
姚娟问這学校裡的资深老师:“田老师为啥沒结婚?”
“咦?怎么,你看上他啦?”
“沒有,就是问问。”姚娟红了脸。
“我劝你還是别打他的主意了,几年前咱们给他介绍過多少女孩子呀,他都一口拒绝,看都不去看一眼的。”
姚娟好奇:“为什么呢?”
“谁知道啊,這男人過了35還不急着找对象结婚,八成是有毛病了。”
“……”
姚娟沒有再和田知贤有過交集,就算在学校裡迎面遇见,两人也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這一年的元旦,雪下得很大。
住在教师宿舍的单身老师们吆五喝六地吃火锅聚餐。
姚娟也参加了,男老师们喝酒时聊起了田知贤,說他只有在上课时才会话多,平时简直是闷木头一個。
年轻人喝了酒就开始八卦,有女老师好奇地问起田知贤的感情問題,男老师们也都說不上来,甚至還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同性恋。
“不是。”有個三十出头的女老师很肯定地回答。
“你咋知道?”大家伙儿都来兴趣了,那女老师就說,她以前和田知贤是一所村小的,田知贤来学校教书时已经28岁,自然有许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是他统统不答应。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才和人說起他曾经有過一個未婚妻,他永远都忘不掉她。
“他的未婚妻呢?”有人问。
姚娟也在边上支起了耳朵。
“死了。”女老师回答。
一片静默,终于有人调动起气氛来:“哎哎哎,過新年說這些干啥,喝酒喝酒!”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杯子,叮叮当当地碰到一起。
“干杯!新年快乐!”
吃完火锅,大家各自回房,他们在六楼吃饭,姚娟下楼时蹬了蹬脚,楼道灯却沒有亮,她摸着黑往下走,渐渐听到楼下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還夹着几声低沉的咳嗽。
姚娟站住不动了。
田知贤转過转角,借着些微的光线看到了她,也沒有再挪步。
他突然用力一跺脚,灯光骤然亮起。
姚娟站在那裡,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他穿一身深色棉衣,肩上、发上披着一些未化的雪粒子,手上拎着一袋子菜,像是刚从菜场回来。
他脸上的神情淡得叫人心慌,似乎完全不含喜怒,姚娟想起自己旁听他的公开课时的情景,那时的田知贤脸上带着微笑,他的讲课声虽不算响亮,却特别清晰悦耳,他的措辞风趣幽默,时常把知识点融汇进一些小典故讲给孩子们听,引得他们哈哈大笑。
那时候的田知贤眼裡有隐隐的光彩,姚娟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实的他。
他们最终沒有說话,连招呼都沒有打,一個上楼,一個下楼,就此散去。
寒假以后回来上班,学校领导通知姚娟,因为有师范毕业的实习生要来,宿舍楼需要调整,她独自住着的双人间要调给实习生,要請她搬到小一些的单人间去。姚娟自是沒有异议,只是提出她住着的房裡有一些家具是自己买的,希望学校能来几個男老师帮她抬,领导一口答应。
姚娟沒想到,来帮她搬宿舍的男老师裡,竟然有田知贤。
姚娟自己买了一個书柜,上面满满当当塞满了书,田知贤和另一個男老师要帮着她搬书柜时,需要姚娟先把裡面的书整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书一撂一撂地拿出来,田知贤站在边上看着,突然,他问:“你也喜歡三毛?”
“啊?”姚娟回头看他,再看看自己手裡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吐吐舌头說,“還好。”
“還好?”
“我欣赏她的才气,喜歡她的作品,也羡慕她勇于追求精彩生活的勇气,却不认同她对生命的定义。”
田知贤皱起了眉,還想說什么,另一個男老师却說:“姚老师,你俩先别聊天,這柜子重着呢,搬着很费時間。”
田知贤和姚娟立刻都闭了嘴。
搬完宿舍已经是傍晚时分,姚娟为了感谢三位男老师,提出請他们吃饭。
很意外的,田知贤沒有拒绝。
四個人在街上的小饭店吃了饭,田知贤从头到尾都沒說话,吃完后,大家一起回宿舍,另两位男老师去二楼打牌了,只余下姚娟和田知贤一前一后地往楼上走。
两個人沉默着,田知贤突然說:“你为什么不认同她对生命的定义?”
姚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說:“她自杀了。”
“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我不认同。”姚娟看着田知贤的眼睛,“无疑她很特别,才华洋溢,富有灵性,但是换种說法,她也很自我,很任性,很会逃避,你不可否认,她始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田知贤的眼睛睁得很大,近乎狠厉地盯着她看。
“你又不是她!你凭什么這么說她?!”
他這么凶,姚娟却并不害怕,只是轻轻地說:“田老师,你也不是她。”
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结了婚,六年后,荷西潜水时意外去世,十二年后,三毛自杀。
田知贤和宋月眉在世外桃源般的碧湖村共同生活四年,宋月眉溺水去世,八年后,田知贤独自活在這個世上。
因为那一次的谈话,田知贤再也不和姚娟說话了。
姚娟心裡有微微的不安,但又觉得自己沒有說错什么,也就不去理会這件事。
转折发生在春天的一個晚上。
那個被田知贤送去医院的白血病孩子突然去世了。
姚娟也得到了這個消息,她与几個老师匆匆赶去了医院,安慰着孩子的家人。她看看四周,沒有看到田知贤的身影。
回到宿舍时已是凌晨,姚娟走到自己所住的那一层,远远望去,就看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席地而坐着一個人。
她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了那個人是谁。
這一晚,田知贤在姚娟的房裡喝得酩酊大醉,他抱着脑袋低声地哭泣着,悲伤得不能自已。
很多年后,当姚娟回想起這一夜,她都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么被迷了心神,当他开始吻她的时候,她竟然沒有推开他,反而给了他青涩的回应。
這些年裡,有那么多的人对姚娟說,你图他什么呢?
一個不愿意和你结婚的男人,难道你要为他搭上一辈子?
哦,不,不是一辈子。
姚娟会笑着对他们讲,是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大家都說姚娟犯了傻,但是她并沒有過得疯癫,相反的,她看起来過得很好。
连他,都過得很好。
他们不再住教师宿舍,先是在外面租了一個小房子,在一次被房东加租后,素来对金钱沒有概念的田知贤对姚娟說:“我們存点钱,买個房吧。”
后来,他们工作的這個小镇升级成了县,赶在房地产热潮刮遍全国前,田知贤和姚娟一起出钱买了房。
他们沒有结婚,房子写在了姚娟的名下。
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去,他们在每一個平凡的早晨一起醒来,在每一個如常的夜裡一道睡去;他们每天一起吃早餐,下班后手牵手去菜场买菜,回家后再一起做晚饭;田知贤养花,姚娟养狗,后来她還撺掇田知贤养了一只小乌龟;他们在书房裡各自备着课,电脑普及以后,他们又一同开始学习新知识,比赛谁打字打得快。
三毛說,世上难有永恒的爱情,世上绝对存在不灭的亲情。一旦爱情化解为亲情,那份根基,才不是建筑在沙土上了。
有时候,田知贤在房裡看书,他会突然怔住,然后扭头去看阳台上正在晒衣服的那個女人。
她不那么年轻了,身材也丰润了一些,岁月磨灭了她青春飞扬的眉眼,但是她依旧会淡泊地笑。
田知贤内心其实有隐隐的不安,虽然她說過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但是他依旧不安。
所以,当姚娟对他提出分手时,他觉得心裡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姚娟离开田知贤的那几個月,他时常坐在黑漆漆的房间裡抽烟,他脑子裡很乱很乱,前程往事纷至沓来,他无数次想要踏出那一步,却总是在最后一刻下不了决心。
直到,有朋友对他提起,他在医院看到了姚娟。
那天晚上,田知贤拿出一個搪瓷脸盆,他坐在小板凳上,理出了一叠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留着中分长发的妙龄女子,她穿着白色衬衫,曳地长裙系在腰上,眼睛上描着魅惑的黑眼线。
還有在照相馆裡拍的合影,如此年轻的两個人,就那么温柔地定格在了這一张张发了黄的纸上,好似青春永在。
田知贤点起一支烟,他已有数日沒有清理头发,此刻胡子拉碴,他眯着眼睛看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把它们丢进了脸盆裡,随着那一支烟。
红色的火苗狰狞扭动,明明灭灭地闪烁在他面前。
田知贤知道,三毛已死,而他,却還要继续活下去。
姚娟独自一人等在产科外的候诊椅上。她身边所有的孕妇都比她年轻,并且都有家人陪伴。只有她是一個人。
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护士叫号,就在這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說:如果沒有我家宝贝的生病請假,原本,這一章是打算写在1月4号的,那天是作家三毛的忌日。
近几日的霸王票暂不列出,等番外過去一并补上感谢,谢谢大家!
感谢支持着含含写番外的姑娘们,我知道我很任性,但始终觉得任性也是将文章写得更好的一個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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