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卧虎藏龙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王春发看着莫子布身后滴酒未沾、半口菜也沒吃,从始至终岿然不动的陈光耀和裴氏春,羡慕的眼睛都亮了。
“五公子真是人杰啊!连這样的英雄都能收揽到麾下,我王家若是有這样的豪杰坐镇,岂会有今次之难!”
莫子布犹豫了一下,他有点不想继续打王春发的脸了。
毕竟人家也很识趣,王闰之也在旁边,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但這又是一個非常好的找王家要人的机会,那王无病,李献文都說有将才,一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于是莫子布淡淡一笑,“谁說沒有呢,我早在河仙就曾听闻,阿叔麾下有员悍将名曰王无病,有大将之才,今日可否一见?”
王春发愕然半晌,王无病确实把家丁训练的不错,但他沒觉得多么有将才啊!
真有将才的话,這次怎么就不能提前发现齐亚德.阿裡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唉,若是王无病知道王春发心裡的想法,只怕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英之,去請无病到這裡来。”王春发愣了一下后,還是說道。
方才莫子布說话的声音很大,厅内王氏近亲听的一清二楚。
门口守卫的几個家丁也已经听到了,一個机敏的,立刻就溜出门在王英之之前,去通知王无病了。
王无病此时在干什么呢,他正在和几個知心的兄弟喝闷酒。
洛坤出了這么大的事,不单是王春发,很多人都在怪他。
他丢了家丁百户的‘官职’,還被罚了俸禄,连宴請莫子布的宴席都沒资格去吃了。
机敏的兵丁是王无病的亲弟弟王无楚,他三步两步的跑到王无病处,直接把方才事情一說。
“莫五公子真是如此說?”王无病猛地站起来,人似乎都摇晃了两下。
“确实如此說的!”王无楚斩钉截铁的說道。
“哼!兄长家几代人给他们卖命,到头来還不如莫五公子一個外人知道好歹。
昭孟不出甚祸水东引的把戏,身边不出三管家阿空這样的叛徒,咱们怎么能到這种地步!”
“就是,這破洛坤不呆也罢,既然莫五公子說大哥有将才,不如咱们去投五公子,日后說不定能混個一官半职。”
王无病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摆了摆手,“昔年我祖父身无寸缕到暹罗讨生活,是王家给了咱活路,這是大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說這叛逆之语。”
王五楚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裡有些埋怨兄长,眼看在王家就不好混了,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
。。。。
宴席厅,王无病被請到了莫子布面前,莫子布沒有丝毫架子的亲自走下首席台阶迎了一段,拉着他的手问道:
“我在河仙就闻壮士大名,我二哥也多有夸赞军旅肃然,如今一见,果然是條好汉,不知壮士是在何处学的行军布阵之本事啊?”
王无病喝了一点酒,也沒有平日那么谨慎持重了,当即略有些显摆的說道:
“承蒙五公子夸奖,小人祖上传了几本兵书,平日裡多有揣摩。”
咦!莫子布眼睛一亮,這人不說是疍民出身嘛,還是王家的家养丁,竟然能识字读兵书,還是祖上传的,不简单嘛。
這情况如果不假的话,别說在南洋了,這在大陆上都是人才啊!
“未知王兄家世,敢請道来!”莫子布连称呼都换了,直接称起了王兄。
而這一声王兄,正好称呼到王无病心裡去了,在酒精的作用和王春发等责怪之下,他也有点绷不住了,脸上泛起了不知是酒醉還是激动的红光,对着莫子布大声說道:
“吾家祖上,乃是忠烈虎贲将军王电辉,五公子可曾听說過?”
“啊!”莫子布大惊失色,“莫非是那位迎昭宗永历皇帝于恩平,力挫尚可喜数万精兵,以台山一城之地硬抗满清大军五年,最后于火药房自焚殉国的台山王兴王虎贲?”
“啊?”王无病也是被惊呆了。
方才說出家世,他是带着几分傲娇姿态的,想来在這南洋,一百多年后,肯定无人识得他祖宗這样的大英雄,到时候也算出口怨气,间接证明是王春发等不识人才。
但他是真沒想到,在這南洋還有莫子布這样的怪胎,定然好像比他還熟悉他的祖宗。
莫子布怎么会不知道嘛,他大学上铺的兄弟就是广东台山人,也姓王,還是個歷史迷。
每当宿舍半夜聊到清末故事都要讲起這位抗清英雄,时而泪花点点,隐隐有想把王兴当成他祖宗的意思。
大学毕业后,這位上铺兄弟還专门邀請关系最好的莫子布去广州玩,特意带他去過越秀公园王兴将军夫妇合葬之墓,两人還买了点瓜果鲜花祭奠来着。
“原来是忠烈之后,李某真是有眼不识真人啊!”李献文也很会来事,当然知道莫子布想干什么。
一同落坐的陈成山也站了起来,他是陈家人,很是激动的对莫子布說道:
“若果真是王虎贲之后的话,我等当礼上一礼,昔年忠贞公初出茅庐,就曾在王虎贲忠烈将军麾下任小校。”
唉!忠贞公是莫家和陈家一起给陈上川上的谥号,他守到大明实在沒有兴复之望后方才离开,死了也沒人给他一生做個评价,只能由莫家和陈家给上了個忠贞的私谥。
莫子布這才是真的震惊了,原来還有這样的渊源,当即侧身搀扶以示尊重,他把王无病往首席上請,還对王春发感慨的說道:
“如此英雄之后尚在堂下,怎叫我坐的安稳。
既是我外祖旧日恩上之后,請坐我的位置,受我一礼。”
莫子布硬是把王无病摁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后端亲自为王无病斟满一碗酒,随后举起自己的酒碗举過头顶。
“這一碗,敬王虎贲忠烈将军,也敬一百年前,神州陆沉时奋力抗争的祖先,他们无论去留都是英雄。”
王无病嚎啕大哭,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王家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了,沒想到還有人记得他的祖先。
一碗饮尽。
王春发本来颜面尽失,但听到莫子布這么說,脸上突然很是感慨,他亲手斟了一碗酒,走到莫子布等面前。
“昔日大明在时,总還有人管一下我們這些孤魂野鬼。
如今京师的皇帝当我們是莠民,真真是一点也无指望了。
五公子有些话說得好,到了這個时候,就只有你救我,我救你了。
老夫厚颜再称一声贤侄吧,你是有大志向的,敬祝贤侄,龙飞九天之上!”
這一碗酒,终于标志着王家真的换主了。
其实,大明当年也不一定对下南洋的百姓多好,但总算有個指望。
至少对于王家来說,他们還有暹罗王与大明贸易的独家经营权,潮州乡党還是在不断南下的。
而一百多年前的神州陆沉,除了对大陆上打击甚大以外,其实在南洋也一样。
它造成了明代下南洋华人与故国的彻底断裂,从文化到物质都发生了断裂。
莫家和陈家等明香人是最后一波出来的汉人抵抗者。
王家是過了上百年還能勉强坚持汉人传统的稀有品种。
他们這样苦苦坚持的都已经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
至于其他更多的,早已淹沒在了南洋的万裡江山中。等待着或许某一天,有人能把他们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