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水淼淼大限將至
真的很苦,比生嚼黃連還苦。
從前小喜子還在的時候,這種苦藥,她連聞個味都要乾嘔,如今卻能面不改色飲入腹中,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總之她不管是心境還是身體都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短短几日,水淼淼原本圓潤的臉縮水了不少,下巴變尖,白嫩的膚色漸漸被藥色醃入味,有些蠟黃粗糙。
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時穿在身上都顯得空蕩幾分,時常有風鑽進去。
這日,仲景雲過來,雙腳踏入內殿,卻停駐在牀前的屏風前,透過絲線縫隙,看着牀上日漸消瘦,艱難喘息的水淼淼,心下一沉。
水淼淼隱約看見停駐在屏風前的身影像仲景雲,雙手撐着牀沿,使盡渾身解數靠在靠枕上,氣若游絲道:“臣妾……,咳咳咳,臣妾給皇上請安,如今雲祥宮內瀰漫着病氣,皇上還是別過來爲好,以免染上病氣傷了龍體,臣妾身子不適,未能下榻相應還請皇上責罰!”
方纔仲景雲過來的時候,門外候着的奴才高呼請安的聲音,她不是沒有聽見,而是,她如今連下牀都費勁。
輕輕挪動一下,差點喘不上氣。
聞言,仲景雲鼻頭一酸,心間涌上一股怒火,跨步從屏風前出來,一步步走向水淼淼,嚇得她趕緊縮在被子裏,不敢冒頭。
如今的她,別說姿色平平了,能見人就不錯了。
她不想在仲景雲面前露出如此狼狽的容貌,是氣短還是什麼原因,她也辯不清。
聽見縮在被子裏直喘粗氣,瀕臨崩潰的聲音,仲景雲坐在牀沿,擡手輕扯錦被:“想憋死自己?”
“你長什麼樣子朕能不知道?何需遮掩?”
“臣妾身子有恙,不敢面聖,怕驚擾到您,還請皇上挪步,以免被臣妾渡了病氣染身。”
水淼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死死拽住錦被,並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蟬蛹,死活不願露頭。
見她如此,仲景雲眉頭一皺,眸光閃了閃,緩緩鬆開手,自顧自問道:“朕有什麼能爲你做的嗎?你若薨了,可會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朕的皇后何時能回來?”
這句話,讓水淼淼沉默良久最終得到的回答是:“臣妾不知,亦如臣妾此行一般,來得不明不白。”
“皇上很好,您只需做自己就好,不用爲臣妾做什麼。”
以免做太多,她拿不出相應的籌碼還人情。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死後,會不會有重新投胎做人的機會?
能否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原主能否回來,要是有答案就好了,可惜她沒有答案。
仲景雲沉思兩息,語重心長道:“好好喝藥養身,一切都會好的,今後,雲祥宮的奴才生殺大權掌握在你手中,朕不會過問,有一例外便是,你是皇后,不能同奴才過於嬉戲打鬧,希望你能爲皇后護好她的名聲和尊嚴。”
語畢,起身擡腳往外走去。
此時的他就跟站在霧裏一般,辨不清前方的路,看不清他的心。
他到底愛的是皇后身體裏的靈魂,還是皇后肉體?
他分辨不清,或者,他是多情之人,誰都愛。
水淼淼所能展現的鮮活,稀奇古怪是皇后不曾有的,皇后的端莊嫺雅也是水淼淼不曾有的。
冬季,在水淼淼喝藥貓冬中轉瞬即逝,她身子倒是好了幾分,至少能下牀走幾步,精神勁頭比之前足,撲上胭脂水粉,也看不出病態。
春季,仲景雲着手公告太后薨逝的消息,一時之間,縉雲國上下,全都撤走鮮亮的顏色,掛上白帆。
太后薨逝此乃國喪,縱使仲景雲有心讓她靜養,也不能了。
後宮懷有身孕的嬪妃們,也得挺着大肚子前往,跟大傢伙跪靈哭喪。
水淼淼怕她們身體撐不住,早早讓太醫湊在旁邊候着,凡是身體弱的,懷有身孕的,老弱病殘的,跪足一盞茶功夫就讓換班去休息一下,不然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仲景雲身爲皇帝,而且太后也不是生母,也就跪了幾個時辰意思一下,剩下的孝心,直接外包,分攤到朝臣誥命夫人,嬪妃皇室宗親皇子皇女等人身上。
在她差點跪暈之際,梁德權悄悄湊到身旁,低語:“娘娘,皇上請您移駕到奉先殿,一同商議太后娘娘出殯日子。”
語畢,直接把水淼淼攙扶起身:“奴才扶您,娘娘注意腳下。”
“有勞梁公公。”
她真是強撐一口氣,拖着沉重的身體,隨着梁德權的腳步往外挪去。
身體重量多半壓在梁德權身上,這人看着纖瘦,但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這樣都還能走得穩穩當當。
梁德權誠惶誠恐笑應:“娘娘折煞奴才了,能伺候主子是奴才的福氣。”
這種事情,認真就是你的不對。
主子客套話,過耳不過心,以免有朝一日認不清自己的位置飄了,容易人頭落地。
水淼淼沒有繼續應聲,餘留的精力,全用來喘息。
等來到奉先殿,也沒看見仲景雲身影,她不解看向梁德權,對方淡淡一笑:“皇上是怕您身子不適,便讓奴才找藉口尋您過來歇息,以免傷了根基。”
“您在這坐會,等緩過勁了,奴才再給您安排轎攆送您回雲祥宮。”
皇上沒有時間守靈,身爲皇后,是要把這個責任攬過去,盡孝心的,不能給外人落下話柄,不過偶爾偷懶找準藉口就行。
真小機靈鬼。
“多謝皇上恩典。”
水淼淼朝着晉華宮的方向屈膝行禮道。
緊接着落座閉目養神。
接下來,整個守靈期,仲景雲都會讓梁德權找藉口把水淼淼帶走去休息,藉口千奇百怪,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梁德權說不出的。
例如,讓欽天監撒謊,說她今日和太后犯衝,不能守靈得暫避兩日,讓她裝病等等系列藉口。
等熬過把太后靈柩送入地宮後,纔算了結,人都快跪麻了,相比之下,她還算是輕鬆的,很多人因爲跪靈倒了一批。
靜養兩個月有餘,才緩過勁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後宮懷有身孕的嬪妃們生產,她特意跟仲景雲求得,讓生產的嬪妃女眷過來作陪。
這日下半夜,敏妃發動,派人來回稟。
水淼淼一激靈,着急忙慌爬起來,簡單洗漱一下,往對方寢宮奔去。
見到來人,大傢伙立即放下手頭之事屈膝行禮:“臣……”
“行了,都什麼時候了,趕緊忙活,別顧這些虛禮。”
聞到濃郁的血腥味,水淼淼都快急得嘴上長燎泡了,匆匆擡手叫起落座。
“嗻。”
一聲令下,大傢伙忙活開來。
見還有幾個挺着肚子過來,水淼淼趕緊叫她們回去,以免被血腥場面嚇到:“夜深露重,你們幾個趕緊回去歇息,等敏妃生了,本宮再派人給你們送信。”
“嗻。”
聽裏面傳來敏妃淒厲的慘叫聲,不免讓人膽寒,得到特許後,幾人趕緊溜之大吉。
仲景雲聞訊趕來,屁股邊沾凳,焦急的目光緊盯被屏風擋住的裏間:“如何了?”
其她人不敢搭腔,水淼淼也不能讓話落在地上,只得應聲:“剛開始呢,估計還有的等,不過皇上放心,敏妃有過一回經驗,想來定會快上許多。”
說實話,光是看着奴才們從裏面端出一盆盆血水,耳邊伴隨着淒厲的慘叫聲,視覺和聽覺上雙重衝擊,讓她坐立難安,害怕和緊張都快把她逼瘋了。
額間細細密密地滲出一層冷汗,彷彿晨露輕覆,而背後的衣衫,早已悄無聲息地被汗水浸透,緊貼着肌膚,透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潮意。
恐懼如同夜色中的暗流,在她眼底輕輕搖曳,難以遮掩,輕輕咬着下嘴脣硬撐着,怕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人添亂。
仲景雲察覺出水淼淼情緒不對勁,忙擡手穩住她顫抖的身子:“臉色如此蒼白,可是染上風寒了?”
擡手一抹,額頭上全是虛汗,仲景雲急忙叫來一位御醫診脈,得到的結論是體虛,多思多慮沒有好好休息,鬱結於心傷及根本,加上今晚突然起夜,身體沒能撐住。
聞言,仲景雲讓人把水淼淼送回雲祥宮。
又是一碗重要下腹,點上安神香,就算如此,水淼淼躺在牀上還是徹夜難眠,輾轉反側,腦子十分清晰,但肉體十分乏累,有種快身體僵化的感覺。
好不容捱到天亮,終於聽到敏妃傳來好消息,說是生了一個公主,水淼淼讓冬回送去賀禮。
簡單喫兩口,繼續躺牀上養着。
因爲有仲景雲諭旨在前,後宮之人,沒人敢隨意踏入雲祥宮,她也落個清淨。
後面禧貴人等人生子,她已經下不了牀,只能派人送去賀禮。
還聽見了水常在懷有身孕,被晉位貴人,聽見這則消息,躺在牀上的水淼淼閉上眼睛,滾燙的眼淚從眼角劃過臉頰,沒入枕頭上,雙手無力揪着錦被,萬念俱灰。
她就說嘛。
交代就跟人一樣會失蹤,這一次還附贈了水貴人雙喜臨門的消息。
冬回和春玲看她如此,心疼不已,可又不知道用什麼話去勸,心病難醫,這些日子,不管是什麼悅耳的好話都被她們說盡了,可娘娘還是如此。
水淼淼突然感覺喉嚨發癢,使勁咳嗽兩聲,擡手捂住嘴,隱約間,好像嚐到一絲甜腥味,她不可置信張開手,是血,她咳血了……
一口氣提不上來,水淼淼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娘娘!!!”
“春玲快去請習太醫,派人請皇上過來。”
一時間,雲祥宮上下動起來,兵荒馬亂的。
直到仲景雲等人聞訊趕來,有梁德權指揮,這才變得有條有理。
水淼淼身上扎滿針,身子消瘦枯槁,就剩皮包骨似的,躺在牀上緊閉雙眼,氣息微弱,若不是胸膛稍有起伏,都能誤以爲薨了。
良久,隨着習太醫拔針完畢,水淼淼睫毛輕顫幾下緩緩睜開眼,看見坐在牀沿紅了眼眶的仲景雲,對他莞爾一笑:“臣妾貪睡,不知道皇上過來,未能請安,還請皇上海涵。”
仲景雲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淚珠滴在水淼淼手背上,倆人均被這滴落下來的眼淚震驚到,他落淚了!?
見狀,梁德權趕緊清場,把人請到隔間去候着,皇上掉眼淚這種事情多稀奇啊,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能看的?
仲景雲快手握上被淚滴到的手,另一隻手也沒閒着,給她掖好被角:“好好養身,朕還想和你共賞縉雲國江山呢。”
這天本就炎熱,加上古人認爲生病了,多捂汗就能把病捂好,所以此時,不僅房間封閉,她身上還蓋力量牀十來斤重棉花被。
人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她費勁擡手,開始扒拉被子:“皇上臣妾熱,您先幫忙掀開被子,打開窗戶通氣,不然臣妾不薨也得薨了。”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仲景雲都有點跟不上了,但還是下意識順着水淼淼的話,把被子掀開,快速敞開窗戶通風。
一股熱浪鑽進來,被水淼淼大口吸進肺裏,整個人更焉巴了。
仲景雲擰帕子的動作從生疏變成熟練,這過程,僅需一個病懨懨的水淼淼。
給她擦完汗,摸了摸她額頭,有點熱:“可還好?要不要先喝碗藥醒神?”
水淼淼故作輕容嬉笑道:“費那勁幹嘛?這些日子,臣妾沒日沒夜,一日三餐飲藥,舌頭都喝苦了。”
“反正都快了,何不讓臣妾輕鬆一點?”
她能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了,這個時代醫療水平,說實話,救不了她。
中醫治根,療程長,但她的病來勢兇猛,一日萬里,醫療跟不上。
仲景雲不願聽這種話,扭頭落淚,哽咽道:“青天白日就開始說胡話,有太醫在,只要你好好養,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朕……”
雞湯,水淼淼不願喝了,索性打斷他的話:“皇上要好好保重龍體,臣妾會庇佑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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