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柳妃心计 作者:宋御 长秋宫,宫女摆上茶水点心后,便悉数退了出去,偌大的侧殿,只有贾黛珍和柳妃二人相对而坐。 皇帝赏下的生肌膏不愧是后\宫女子打破头也要抢到手的最爱,功效显著,不過三五日,她那张白晳的脸上只留下两條淡淡的粉痕。因想着皇帝不知何时会来,她每日都敷着粉,娇艳照人,這样一遮连印子也看不出来,若非她爱美,只怕好的更快些。 与之相反,柳妃即便浓妆艳抹也掩饰不住憔悴,双眸黯淡,连眼眶也微微下陷。 “姐姐病着,反倒来看我,我真是……我听宫女說姐姐连太后的生辰宴也沒出席,如今可好些了?”贾黛珍关切地问道。 柳妃悠然喝口茶,含在口中缓缓下咽。“只怕是好不了了。” 贾黛珍一怔,“姐姐何出此言呀?” 柳妃虽看着精神不济,形容憔悴,却怎么也不像她說的那般吓人,仿佛病入膏肓似的。 “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罢了。”柳妃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欲言又止道:“想是我以往杀戮過重……的报应吧……” 贾黛珍入宫便承\宠,同年入宫的新人各种羡慕嫉妒恨,什么阴损招都往她身上招呼,她一向敬而远之,主动靠上来的,她都小心提防着。唯独柳妃身居高位,对她却像一见如故,多番照拂,连赏下来的东西都比皇帝赐的還多,還好。 哪怕以往還有半点疑心,也在渐渐相处中,产生了真心结交的情谊。 宫妃倾轧哪朝哪代都不是新鲜事,柳妃若非当真心灰意冷,拿她当自己人看待,又怎么会毫无顾忌地說了出来? 贾黛珍一時間又是难過,又是激动,握着柳妃冰凉的手,眼角湿润。“姐姐切不可胡思乱想,若御医不恰当,只管禀明皇上再换一個便是。即便宫裡的御医都不行,姐姐娘家也可在宫外寻找良医,也许事情還未到不可回转的余地……” 柳妃目光微闪,只觉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胸口像纠结着一团乱麻,堵在那儿令她喘不上气,想解却又解不开。 “我累了,活了這二十一年,真是够了。”她欲言又止。 贾黛珍看得出她在犹豫着,挣扎着。却不知她在犹豫什么,挣扎什么。 “姐姐想說什么,妹妹都听着,只是听着。” 柳妃深深地看她一眼,惨然一笑。“以前,我总以为穷苦的生活是最可怕的,吃不饱穿不暖,今日不知明日事,已经是人生痛苦的极致了。现如今却知道了,這道宫墙隔绝的世界裡面,才是人间炼狱。做事要考虑方方面面,极有可能手下一颗棋子都能颠覆整盘棋局;說话更要小心再小心,不知哪句就得罪人却不自知。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在宫裡自戕,连带着亲人都要掉脑袋。” 她长长一叹。“亏我前阵子心思還不死,想着要与那瑾芳仪争上一争,当真可笑,又可悲。” 皇帝为了瑾芳仪拂了太后的面子,竟将太后亲点入住宁安宫的蒋才人连降三级贬到了望春宫,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知令多少宫妃撕烂了锦帕,咬断了银牙。 這個消息不到一個时辰便传遍了宫廷,贾黛珍虽在禁足中,却时刻派人打探着景元帝的一举一动,又如何不知? “妹妹看来,皇上对這谢玖……似乎不同。” 柳妃嗤笑,“傻妹妹。谢玖疯疯癫癫的,上個月還跟個幽魂似的在宫中无人问津,整日不修仪容跟個游魂似的。你当真相信皇上就看上了她那副鬼样子,迷的七荤八素,为了根竹竿子和太后对着干?” 她冰冷的指尖拍拍贾黛珍的手背,笑的有几分无奈。 “妹妹娇媚可爱,相貌出众,皇上宠你,我毫不意外。可是谢玖,”她连连摇头,满目不屑。“若非是用了那些药,勾的皇上成日家与她在榻上厮混,皇上又怎么看得上她?” “用药?!”贾黛珍惊诧,手上的茶盏微抖,茶水便溅到了淡粉色的衣襟上。“宫裡不是禁止這些嗎?皇上竟也容着她?” 柳妃抽出金丝绣线的锦帕,擦了擦贾黛珍前襟上的茶渍,“宫裡禁止的东西還少嗎?” “前些日子我便知道了,那东西无色无味,她虽用的勤,皇上却也未曾发觉,只当得了個宝贝似的捧在手裡。”她顿了顿,视线望向微凉的茶盏,目光幽远。“可笑我只想着与她一争长短,差人也将那药弄了进宫。還未曾用,身子倒先垮了,如今细细想来,我都到了這個时候,還争什么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贾黛珍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尽是景元帝和瑾芳仪相携而来的画面,皇帝宠她也不曾像瑾芳仪那般,一连十几日守在身边。封号是皇帝好几個人挤在一张圣旨上传下来的,在她被禁足這几日,皇上连只字片语也沒有遣人传過来,更别提到长秋宫来看她。 君恩难测,她算彻底明白了。 “姐姐,”她紧紧握着柳妃的手,攥的柳妃生疼,却面不改色,只笑望着贾黛珍。 “那药……姐姐若不用,给我,可以嗎?”贾黛珍声音微颤,不知是激动,還是害怕。 柳妃像是怔住,慢慢地抽出了手。 “皇上对妹妹仍有情意,你只管等着,皇上总不会忘了你,何苦用那药?” 不会忘了她? 那她又要等到几时呢? 贾黛珍苦笑,“我知道自己心思沒有人深,手段也比不上旁人,只站在原地等皇上想起我时才看我一眼,却不知早被排到哪裡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姐姐,你只当帮帮我。” 柳妃垂眸,掩下复杂难懂的目光。 “那药于我已是无用,却不想妹妹冒然下了决断。”顿了顿,她才继续。“那药晚些时候我差人送来便是。你我有缘在這宫裡相遇,虽不逢其时,亦是难得的缘份,姐姐仗着年纪稍长仍要劝你一句,万事慎重。” “谢姐姐成全。”贾黛珍悲喜莫名。 只是想起景元帝温柔的笑眼中映着的再不是她的面容,她目光毅然,下了决断。 柳妃不禁一叹。 她的计谋成功了,为何心裡却堵的发慌,酸涩的几欲作呕? “黛珍知道姐姐关心我,我永不忘姐姐的這份情意。”贾黛珍只当柳妃叹她不听劝告,柔声劝慰,一双美眸毫不掩饰的欣喜。 “你当真……让人放心不下。”柳妃忍不住咳了咳,喉咙涌出一股子腥甜味。她以锦帕掩口,凑到贾黛珍耳旁,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你宫裡便有谢玖的人?” “是哪個?”贾黛珍眸中闪過一丝狠意。“谢玖這贱人欺人太甚!” 柳妃轻轻摇头。“我拿她当個对手,自然将她调查個透。昨日我才得了准确的消息,那人是梁国公几年前便安在宫裡的,只待谢玖入宫,便当作助力——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有這么個人,以防你吃了暗亏。” 贾黛珍自然知道這些世家们的手段,在后\宫培植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厘清。柳妃家族势力庞大,想要查上几個人,易如反掌。是以柳妃說的,她立即便信了。 “是翠玉,珠玉,還是玲玉?”她咬牙道。“若不是姐姐告诉我,只怕有朝一日,死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的宫人除了进宫便跟她的,便是得宠的时候皇上亲赏的,那时谢玖還趴在宁安宫禁足呢,居然手就伸這么长,不知不觉就插\进来根钉子。 “妹妹,不必动怒。你我姐妹一场,我总会护着你周全……” 柳妃锐利的目光像是狩猎中的老鹰盯着猎物,只待一举成擒。“在我看来,她這招出的未必是個好棋。你若运用得当,反倒成了你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