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十二章【上】
花郎君想受齐人福
展眼间杨母的生辰便近了,杨峥本欲大操大办,但因不久前才死了大媳妇儿,故而略一犹豫便减了几桌宾客,可又觉不可過于简单,需拿出富贵人家的排场令众宾客赞叹,便命重新规整园子,栽种花草。
杨昊之为讨其父欢心便将差事揽了下来。他一向惫懒,但此次却勤快起来,事必躬亲,整日奔波,将园子裡几处景致细细的修了,买了上好的花木栽种,另又购置了各色竹帘、花帘、椅搭等物。一時間府裡来了不少花匠和泥瓦工,内眷们便轻易不出屋子,连进出的丫鬟穿着也比往日更严密了些。
婉玉无事在正房处跟珍哥儿、紫萱在一处玩笑,时而紫萱便留婉玉在暖阁跟她同睡,婉玉自然不愿回去对着仇人,便三天两头在杨母的院裡歇了,日子倒也悠然。柯颖思這些天却不好過,心裡头胡乱揣想,一时觉得是杨昊之故意躲着她,這才成天不见人;一时又猜是杨昊之在外养了一房外室,所以每日都往府外头去。忐忑之间,又听婉玉在她旁边闲话道:“适才我在老太太那裡,听太太正跟她商议着该给昊哥哥再订一门亲。不拘什么出身门第,但也一定是清白人家出身的正经姑娘,只要模样好、性子好、待珍哥儿好成了。当时老太太便提了几家的,說姑娘的人品都不错。可太太說定要找個有才学的美人才行,這才能跟昊哥哥琴瑟相和。结果两人商议了半天也沒個结果。”
柯颖思听罢心裡头登时一揪,忙问道:“這事儿是太太提的還是老太太提的?”
婉玉道:“是太太提的。老太太原說這事儿急不得,梅氏才新死不久,這般快就寻亲未免不合时宜。可太太却說如今就该物色着好姑娘,早点定下来,等守义满了再成亲也不迟,又說昊哥哥如今在外头奔波,回到屋裡连個知疼着热的人儿都沒有,丫头到底比不上媳妇儿贴心,珍哥儿年幼可怜,也需有個妥帖的人教养。”
柯颖思心头又是一撞,狠狠拧着帕子,嘴唇将要咬出血来,暗道:“太太一向偏心,若不是昊哥儿跟她提起来,她怎会巴巴的凑到老太太跟前儿提娶亲這档子事儿?可恨!可恨!這王八汉子定是在外头有了相好了!”
婉玉瞥了柯颖思一眼,佯装未瞧见她面上神色,转過身到桌子旁一边斟茶一边道:“要我說太太也忒心急了些,昊哥哥跟死去的妻子伉俪情深,這可是世人皆知的。這会子即便是给昊哥哥說亲,恐怕他也‘曾经沧海难为水’,沒這個心思。可笑是我听外头人风传,說等老太太生辰過了昊哥哥便要把春芹收进房裡,呸!我看八成是浑說的!”
柯颖思听罢浑身发软,直瞪瞪的瞅着婉玉道:“說什么?春芹?太太身边的春芹?”
婉玉撇嘴道:“可不是,我看那丫鬟一副狐媚样儿,是個心思刁钻想往上头爬的,沒准是她捏造出来的呢!”說完又偷瞄了一眼柯颖思。
柯颖思面上早已血色尽褪,僵僵坐着好似木头人一般,但双目中却目光闪烁,似是翻滚无限怒意与怨毒。婉玉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装惊惶之状,“呀”了一声捂住嘴道:“唉唉,该死!是我多嘴,哪能在背后胡乱說這档子事儿呢。”而后一把扯住柯颖思的袖子哀求道:“好姐姐,刚才是我胡說八道的,可切莫跟别人說,刚是我错了。”
柯颖思哪還听得进婉玉的话,将婉玉的手抚开道:“我不說,我累了,要歇歇。”說完便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婉玉冷冷看着柯颖思,心道:“如今可感受到了?当日我怀着珍哥儿,听到们奸*情时肝胆欲碎之痛楚?我所受之痛,還未尝到其中万一,好生受用便是!”心中嗤笑一声,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柯颖思睁开眼,见婉玉已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她强忍的泪珠儿才噼裡啪啦掉了下来,哭了几下心头恨意暴起,用帕子狠狠将脸抹了,口中喃喃道:“杨昊之!若始乱终弃,咱们便同归于尽!”說罢走到盆架子前把毛巾浸湿擦了把脸,又到梳妆台前取了胭脂水粉扑在脸上唇上,整整衣衫,对镜前后照了两遍,這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婉玉从窗前看见柯颖思出了门,方将竹帘放了下来,哂笑道:“還似原先這般沉不住气,果真是個上不得台面的。蠢材,蠢材,她越是這般横闹,越是冷了杨昊之的心,這般下去,仅有的情意也便磨沒了,何况那风流薄幸郎又有了新欢?”想罢又从碟子裡捻了一個面果子吃。
正此时怡人从外走了进来,见婉玉坐在厅堂裡便迎上前道:“外头有個小厮要送一盆素心蕙兰给姑娘。”
婉玉道:“是每個房都有的罢?让他们送进来罢。”
怡人道:“不是,门口送花的小厮說,那盆兰花名贵稀有,是特地送给婉姑娘的,要姑娘亲自上外头接一下。”
婉玉奇道:“特地送给我的?哪個房送的?”說罢便起身朝外走。走到院门口一瞧,果有個小厮在门口站着,手裡捧一盆兰花,花枝高大,花朵繁多,豪壮亮丽,微一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沁彻肺腑的幽香。婉玉一瞧便知道是名种,走上前道:“這花是哪個房送来的?”
那小厮赔笑道:“這位可是柳家的五姑娘?”婉玉点了点头。那小厮道:“這便是了,我們爷让我把兰花送给姑娘。”說完一把将兰花交到怡人手上,一溜烟的跑了。
怡人唤了几声,见人跑远了方对婉玉道:“姑娘,看這花儿……”
婉玉道:“先搬进去罢,然后咱们私底下偷偷的问问,看是谁送来的。”
怡人抿嘴一笑道:“兴许是三爷送来的,不過也可能是大爷,大爷這几日正在园子裡管着匠人们种花呢,估计是可巧得了一盆兰花,便给姑娘送来了。”
婉玉道:“這话儿可别乱說,吹到别人的耳朵裡可不干净。”說完将院门关上,跟怡人走了进去。
此时离含兰轩不远的桃花树后,孙志浩仍踮着脚探头探脑往含兰轩门口张望。不多时那送花的小厮跑了過来,对孙志浩笑道:“爷,花儿送到了。咱们奶奶长得可真是标致,难怪爷成天茶不思饭不想的。”
孙志浩乐得见牙不见眼,搓着手道:“她刚說什么了?說什么了?”
婉玉本一句话都沒說,那小厮眼珠一转,编了一番话道:“奶奶一直看着花儿点头,還笑呢。說這兰花又精贵又好看,還說‘不知是哪位爷這般精心,送来的花儿让人瞧着爽眼’。”
孙志浩听罢更是哈哈笑起来,从袖裡掏出一块碎银,扔過去道:“小福,這差事办得好,可见我平日沒白调*教。”
小福道:“爷,這花儿您是送了,可怎的不說姓名,奶奶岂不是不知道您的用心?”
孙志浩一瞪眼道:“懂個屁!鲜花送佳人,告诉她姓名岂不是显得俗气了?就要這般朦朦胧胧的,风花雪月正是這個调调。待她日后知道這花儿是我送的,定然更加心花怒放了。上回我派人送了偎红楼裡的小莺儿一支金簪子,可沒說姓名。待下次再去,告诉她這番缘故,当晚便享了美人恩。小莺儿可是头牌的阿姑,轻易不接客的,不也是這般被爷哄下来了?”
小福道:“是是,小的哪懂得這风花雪月的事,大爷才是风流阵裡的急先锋。”又凑趣儿道:“但不知爷什么时候要把奶奶迎娶进来?”
孙志浩道:“姑姑已是应了我娘了,還要待姑父点头方可作准。待杨老太太寿宴過了,咱们便正式让媒人過去提亲。”說着心裡又痒起来,扭头朝含兰轩裡张望。
正此时听得背后一個声音道:“怎么在這裡?谁让进府的?”
這一句嗓音浑厚,语气凌厉,直将孙志浩吓得一激灵,他扭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正朝他走来,想起上次被暴打,心裡着慌,腿都软了,眼睛向四处乱瞟欲寻机会逃遁。此时杨晟之已行至眼前,堵住他的去路冷笑道:“谁让进的府?上次我說過的话還沒记住不成?”
孙志浩梗着脖子道:“我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杨府要种花,买的是我家铺子裡的花木,我进来送花,碍着谁了?”
杨晟之朝含兰轩瞥了一眼,冷笑道:“送花?送花怎送到内眷住的地方来了?我看分明是沒安好心!”說着一把提起孙志浩的衣襟便往外走。杨晟之本就生得高大健壮,孙志浩挣扎不迭,只敢在心裡怒骂。
小福见主子受屈,跳上前骂道:“是哪儿来的乌龟王八蛋?敢拽孙爷爷的衣裳?我們爷是来這儿看我們奶奶的,关鸟事!”
杨晟之一听脚步便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孙志浩道:“奶奶?什么奶奶?”
孙志浩心裡叫苦,刚欲命小福休得再說下去,但小福早已开口道:“我們奶奶当然住在含兰轩裡头的,柳家的五姑娘了。她们家太太已应了這门亲,不信去柳家问去,還不快点松手!”
杨晟之一愣,淡淡看了小福一眼,将孙志浩向后一推道:“我今儿個不打,若是我再看见在杨府裡呆着,便小心自己的狗腿!還不快滚!”
孙志浩被杨晟之推得一個趔趄,他不敢還口,在心裡将杨晟之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個遍,带着小福匆匆逃跑了。
杨晟之却将眉头拧了起来,心事重重的走到含兰轩门口,将门推开往屋裡头走。妍玉一早便带着红芍去了柯瑞处,柯颖思又出去了,房中只有婉玉和怡人。杨晟之一进厅中便闻到一股兰花的幽香,打眼一瞧,看见婉玉正提着喷壶浇花,花映粉面,人比花娇,将他看得一呆。
婉玉听见响动抬头见是杨晟之,便笑道:“原是晟哥哥来了,昨儿個给我那两篇文章我看過了,写得顶顶好。”扭头对怡人道:“去把文章拿過来。”說完见杨晟之仍是呆呆的盯着她,脸上不由一红,暗道:“莫不是他的呆性儿又犯了。”借扭身放喷壶回避了過去。
杨晟之微微回了神,轻咳了一声道:“這花儿真好看。”心中却添上一句道:“却沒有好看。”
怡人从屋中取了文房四宝出来道:“說来也怪,刚有個小厮送来的,說是特地给我們姑娘,但沒說姓名。是不是每房裡都有?”
杨晟之一听便明白了□□分,面色郑重道:“我正是要给妹妹說這件事。刚我看见孙志浩在含兰轩门口鬼鬼祟祟的,這花儿八成是他送来的。刚我還听他說,他去家提了亲,家的太太已经应允了跟他的亲事。”
婉玉一听登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怡人失声道:“什么?太太已经允了那個畜生!”又朝婉玉望過来道:“姑娘,這,這该如何是好?”
婉玉身子一软在桌旁坐了下来,想了片刻道:“若只是太太允了,這事兴许還有些转机。待爹问起我,我死活不愿意便是了。”
怡人急道:“只怕沒這么简单,若是老爷头脑一昏,答应下来可便糟了!”
婉玉心中如乱拨的算盘一般,暗道:“可恨,我大仇未报,如今又添了這么一档子事儿,莫不是非要把我逼到绝境不可?”她喝了一口冷茶,强把心神定下来,脑中飞快计较起来。
杨晟之心道:“遇到這般情境還能镇定若素,我往日裡果沒看错她,是個胸中有些经纬的人物。”但转念一想到孙志浩到婉玉家中提亲,心中不免烦躁沉重,道:“婉妹也不必太過烦恼,实在不成,我便去劝他打消這個念头。”
婉玉听了一愣,愕然道:“如何劝他打消這個念头?”
杨晟之微微一笑道:“那当然是好言相劝了。”心裡却道:“我本想着待這次高中了举人,便求爹爹去柳家提亲,看来如今却是等不得了。孙家那畜生怎可能放了要到嘴的油糕?我只管悄悄的使人再将他打一顿,又或直接给他打成太监便是了,待消息传出,柳家自然不会再允這门亲。”
婉玉未瞧见杨晟之眼中的狠意,只将头低了轻轻摇了摇道:“谢谢晟哥哥,這只怕不行。”
屋裡一时默默无言。忽而婉玉问道:“老太太生辰那天,孙志浩来或不来?”
杨晟之道:“孙家跟杨家也素有些生意上的事,只怕是来的。”
婉玉点头道:“那便好,晟哥哥,那日一定要让他来,這婚事便不能成了。”
杨晟之心中犯疑,想多问几句,但此时听门一响,似是有人回来了。杨晟之也不便多坐,便起身告辞。婉玉站起殷殷道:“晟哥哥,那日一定要让他来!”杨晟之看着婉玉的眼睛点了点头,而后从含兰轩的后门走了。
杨晟之刚走,坠儿便搀着柯颖思摇摇的便走了进来,双目肿得跟桃儿一样,似是刚刚哭過,她走进屋便一下躺在床上,只管默默流泪。
婉玉道:“思姐姐……這是怎么了?”
坠儿道:“不過是刚刚犯了旧疾,躺一阵子便好了。”
怡人道:“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回了老太太,請個大夫来看看。”
坠儿忙拦住道:“沒什么大碍,就是静养就行,我們奶奶需要静静躺上一会儿,我求姑娘和怡人妹妹去别处坐坐,過会子再回来。奶奶犯旧病的事儿也万万别跟别人提起来,后天便是老太太的生辰了,這会子說了怕人家听了不高兴。再者說,奶奶真是睡一觉便好了。”
婉玉点头道:“可巧我想去看珍哥儿呢。”說完一拽怡人的袖子带着她往外走。
坠儿见這主仆都出去了,方长长出了口气。此时柯颖思才将脸埋在手裡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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