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三十一回【下】
柳寿峰见状愈发怒了,恨道:“丢尽祖宗颜面的畜生!她要愿意死便让她死,不准請大夫,也不准喂药,随她去罢!”
孙夫人怨愤道:“妍儿是嫡亲的女儿,老爷怎能如此狠心?杨昊之再不济,如今也是七品了,前天听說還在官宴上做了几首好诗,在场的大小官吏均沒口子的赞他才华不凡,杨家门第也過得去,妍儿嫁過去也不会受苦,何苦为了一张脸面便要苦苦逼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柳寿峰冷笑道:“油蒙了的心,杨昊之是什么货色,巡抚家的闺女嫁過去得了什么下场又怎会不知?”想到妍玉跟此人混在一处,心裡愈发痛恨,道:“妍儿這样的孽障,死了倒也干净,免得留下笑柄任人耻笑!日后她的事,我再不管了!”說罢竟拂袖而去。
孙夫人疼惜妍玉,又恼柳寿峰淡漠,竟自做主允了与杨家的婚事,妍玉方才欢喜起来,身子也一日好似一日,不在话下。
且說三月已過,柯瑞与杨蕙菊的亲事正订在四月二,两家早已准备妥当。柯家的声望虽不同往昔,但余威仍在,且杨家财大气粗,又新出一位被皇上钦点成五品庶吉士,正是声势雄壮之时,故而前来祝贺的官吏、乡绅及公子王孙甚多。柯家死撑着颜面,咬牙拿了银子出来,婚事倒也办得丰富气派。
這桩喜事热闹未尽,转過天来四月初三又是梅海洲的次子梅书超的成亲之日,吴夫人少不得带了婉玉亲自登门庆贺。董氏殷勤备至,又单独将双生女唤到跟前训诫道:“前些时日们俩胡言乱语,得罪了婉玉,竟让人家赶回来,此番若是再行事失误,莫說是老爷,就连我也不能轻饶!”双生女齐声应了。
原来当日吴夫人备了马车将梅燕双、梅燕回二人送了回去,又命自己身边的老嬷嬷刘氏到董氏跟前不疼不痒道:“我們家婉姑娘今儿早晨起来忽然发了病,大夫說是火憋在心裡受了凉激出来的症候。說起這病因也真真儿可笑,都怪我們家姑娘心眼窄了些,听說昨儿晚上双姑娘和回姑娘說我們家姑娘因不是老爷太太亲生的便不是梅家的正经小姐,我們家姑娘就生生往心裡头去了,第二天早晨单着衣裳就跑到太太跟前說要回柳家去,哭了一回就病了。太太怕過了病气给两位姑娘,就备了马车让我這老婆子护送回来,如今事儿已经妥了,姑娘们平安到家,我也该回去了。”
董氏闻言大惊,這刘嬷嬷口中虽称婉玉“心眼窄”,但一口一個“我們姑娘”,分明是摆出吴夫人心生不满,甚至将人都送了回来。董氏又羞又恼,暗怒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临走时還千叮咛万嘱咐要长些眼色,如今可倒好,反将人给得罪了。”口中道:“是那两個猴儿崽子糊涂,竟闯了這么大的祸,我定然好生管教,再亲自登门赔罪。”又赔笑道:“刘妈妈辛苦了,吃杯茶用了饭再走也不迟。”刘嬷嬷道:“多谢留饭,只是太太還等我回话,便不多待了。”董氏闻言进屋取了一封红包塞到刘嬷嬷手中道:“這点子小钱给嬷嬷买酒吃。”刘嬷嬷也不推辞,收下银子便走了。
待刘嬷嬷一走,董氏越想越气,将双生女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又命不准吃晚饭,抄写《女诫》百遍,第二日又带着女儿亲自上门探病,跟婉玉赔礼。吴夫人只說婉玉病在床上不便见客给推辞了,又捧起莲花皿吹了吹茶碗裡的热气,淡淡道:“小姐妹家家的,偶尔拌個嘴也是常有的事,不過那天我娘家二嫂到家裡来,双姐儿和回姐儿跟我嫂子的丫鬟說婉丫头名声不好,曾为個男人投河。我如今便要讲讲清楚了,当初是柯家的二公子背后裡說婉儿的不是,言语裡不甚好听,辱了女孩儿家的声誉,恰赶上婉儿不慎落了水,赶上有爱嚼舌头的丫鬟婆子就把风凉话扯到了主子小姐身上。”說到此处看了董氏一眼,垂着眼皮喝了一口茶道:“下人们粗鄙陋俗不通智明理也就罢了,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拿這個当成新鲜话儿传来传去的,把脏水往自己家亲戚身上泼,怕是不妥吧?”
董氏心中“咯噔”一声,她原只道是婉玉和自己女儿口角几句罢了,谁知后头還有這样一桩更甚的事,登时气了個目瞪口呆,一叠声命人拿梅燕双和梅燕回来。吴夫人拦住道:“弟妹不必动气,只是我既知道了此事便提点一声罢了,都是一家亲戚,也沒什么可计较的。”心中却道:“若是想规矩自己家孩儿便家去管教,在我府裡闹得鸡飞狗跳的,沒的让人不得清净。”
董氏只得忍着耻告辞而去,回府发狠打了双生女三四十板,又命跪在地上背《女训》。梅燕双心中恨婉玉入骨,咬紧牙关不肯說一句软话,反倒梅燕回苦苦哀求认错,董氏方才罢了。
却說婉玉到了梅海洲府中,董氏远接高迎,命双生女陪着婉玉說话,梅燕双脸上淡淡的,梅燕回满面含笑,挽着婉玉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道:“妹妹可来了,前些时日身上不好,我跟姐姐向赔罪。”
婉玉道:“是我不对,惹姐姐们惦记了。”說话间已到了内宅一处厢房门口,梅燕回亲自打起帘子对屋裡人笑道:“瞧瞧,看是谁来了。”众人纷纷向门口看来,婉玉定睛一望,只见屋中坐着的均是族中各房的姑娘小姐,其间或有羞手羞脚,或有自惭家道单薄的,或有胆怯权贵的,都远远闪躲一旁;或有将婉玉上下打量一番,再凑在一处小声窃窃私语的;余下五六人因与梅海泉這一房极亲近,到府上走动過,见婉玉来了忙起身问好。
婉玉原先因腿脚不好便养成了好静的脾性,不爱见人,重生后也懒于和各房亲戚走动,故而与众人不過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寻了個位子坐了,相熟些的女孩子便来跟婉玉說话。梅燕回坐在婉玉身边一时让茶,一时又让点心,殷勤备至。梅燕双心中不快,便起身走到窗边的條案上倒茶喝,听身旁一人道:“巡抚家的小姐到底是不一样,看她头上戴的金钗,凤凰口裡含着宝石竟有指甲盖這么大,不知值多少银子。”另一人道:“单說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就了不得,唤作‘金宝地芙蓉锦’,捻着金线织的呢,寻常人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說着又不无羡慕道:“听說婉玉原先不過是柳织造家姨娘生的女儿呢,如今竟攀上高枝儿,族裡上上下下這么多女孩儿巡抚家都沒看上,巴巴的将她過继到自己门户底下,听說爱得跟眼珠子似的,亲生的都比不過。如今多少王孙公子想与他们家结亲呢。”
梅燕双愈发不痛快,再忍不住,端着茶杯冷笑道:“人家攀上了高枝儿那是人家的造化,有本事也去這样攀一個,到时候莫說是個小妇养的,就算是個丫头养的,戏子养的,也照样风风光光的做正头小姐!”說罢重重一放茶碗便往回走。
偏生此话让梅海泉亲生弟弟之女梅静淑听個满耳,梅静淑不過十二三岁,其父梅海江无读书之材,守着祖上的良田美宅,日子倒也殷实富足。只是双生女每每以官宦小姐自居,对梅海江這一房言语间不免傲慢轻视,梅静淑也因此与双生女有些不和,又存了讨好婉玉的心,故而登时便站出来指着大声道:“燕双姐姐,适才說什么呢?什么小妇养的,戏子养的,在指桑骂槐不成,我听着怎么不像?”
屋中顿时静了下来,婉玉抬起头,看了看梅静淑又看看梅燕双,静静不语。梅燕双一惊,飞快朝婉玉看了一眼,对梅静淑似笑非笑道:“妹妹睡迷了罢?我适才来倒茶喝,哪裡說了话了?”
梅静淑鼓着腮帮子道:“明明就是刚才說了,我听得一清二楚,不信问问周围的人。”周遭站着的女孩儿自然不愿得罪通判家的小姐,故而纷纷往旁边退去。
梅燕双心中得意,微微一挑下巴,面做惊讶之状道:“妹妹怎么能红口白牙的编排人家不是?若再說,我便告诉娘。”說完丢开手便要走。
梅静淑急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揪住梅燕双,口中嚷道:“分明就是說了!有胆說为何沒胆子承认了?”又跺着脚对旁边的姑娘道:“们分明也都听见了,這会子竟做了缩头乌龟!”
梅燕双一边掰梅静淑的手一边說:“快放手!今儿是我二哥大喜的日子,容不得胡闹,還要造反了不成?”
梅燕回和旁的几個女孩见了忙上前哄劝。梅静淑松了手,叉着腰冷笑道:“莫非当旁人都不知情?嫉妒婉姐姐,背后說人家不是,被我大娘大伯知晓了撵回来,如今這口气不顺,又說风凉话,让我听见又沒胆子认,反倒打一耙,我呸!”
這一番话說得不但梅燕双面上挂不住,梅燕回脸上也变了色,梅静淑的两位姐姐见了忙過来拉她,连哄带劝的要带她出去,梅静淑死活不走,定要让梅燕双赔不是。
梅燕双暗道:“若是赔了不是岂不是承认那番话是我說的?婉玉那小蹄子素来是個记仇的,日后還指不定如何在母亲面前告状,如今是无论怎样都不能认了的。”想到此处,走到婉玉跟前道:“好妹妹,适才那番话我万沒有說過,要信我才是……”說着声音哽咽,作势要哭,又见婉玉静静看着她,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任她抹泪儿,心裡一紧,反倒不敢再装。
梅静淑亦挣了人,走到婉玉跟前道:“婉姐姐,若她沒說那番话,便让我舌头生個大疮,烂在嗓子裡头!”
婉玉抬起头看了看這两人,又将头低了,轻飘飘道:“說了也好,沒說也好,各人有各人缘法,托生太太肚子裡也好,托生姨娘肚子裡也罢,這就是命,日后過得好让旁人眼红這才是本事……双姐姐也莫要再哭了,今儿可是二哥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這一番话咽得梅燕双的脸登时憋成了紫红色,婉玉站起身道:“屋裡有些闷了,我到院裡站站。”說完掀帘子走了出去。
梅静淑紧跟在婉玉身后走了出去,待见左右清净,便說:“婉姐姐太好性子了,梅燕双就是存心寻姐姐不痛快呢,姐姐又何必忍下来?就算闹到长辈那裡,也是她的不是。我早就看不惯她那张狂的样儿,非要好好治一顿不可!”
婉玉笑道:“今天是超哥儿大喜的日子,咱们便不寻不痛快了。素来是個淘气的,可别生事,回去仔细老子娘捶。”刚說到此处,却见怡人朝她招手,婉玉便舍了梅静淑走了過去。
只听怡人道:“姑娘,杨家三爷果然到了,就在前头,說那簪子咱们如何给他才好?”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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