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爱慕
因为自己脸上的胎记,顾如意从小到大沒少被人笑话過。
她一开始還会觉得难過,后来渐渐习惯,也就觉得沒什么了。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吧,反正无论他们說什么,她都過得好好的,有父母和哥哥疼爱,她依旧是大学士府最受宠的嫡长女。
顾如意上头有几個庶出的哥哥姐姐,在她眼裡,有与沒有都沒什么区别。她只有顾翊一個亲哥哥,其他人对她都不是真正的疼爱,明裡对她客客气气,暗裡不知說了多少冷嘲热讽的话。
饶是顾翊這种脾气好的人,听到了也免不了动怒,回禀到老夫人那裡,让老夫人重重警告他们一顿。老夫人心疼顾如意,又不喜歡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嚼舌根,所以渐渐的這些人也就消停了,不再传出一些难听的话。只不過看她的眼神依旧沒有善意,充斥着鄙夷与嫌恶。
在這样的环境下成长,顾如意早就练就了一副冷淡心肝,随时带着一副面具和一副铠甲,這样才能不轻易被人伤害。
這么多年,只有严瑶安是她真正的朋友。
再后来她遇见了谢蓁谢荨,這两個姑娘跟别人不一样,不会对她的脸指指点点,大惊小怪。她们吃惊過一下,很快镇定下来,沒有虚与委蛇,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待她。這让顾如意心裡很温暖。
而且她们的哥哥也让她刮目相看。
上元节那天晚上她被一名登徒子调戏,是谢荣二话不說把那人打了一顿,带到她面前让他给她认错。顾如意从此就把他记在心上,心存感激了。
原本是很坦荡的情愫,她和谢荣之间光明磊落,不涉及情爱,可是自从被严瑶安這么一搅和,反而有些奇怪了。
严瑶安喜歡谢荣,喜歡得毫不掩盖。
其实有时候顾如意很羡慕她這样的性情,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所以即便她后来迁怒她,对她不理不睬,她也沒有怪她。
只是后来严瑶安還是让她失望了。
谢蓁从她面前掉下去,還怀着身孕,她都能眼睁睁地置之不理。昔日那個直率纯真的小姑娘,已经变了。
顾如意不必再有任何负担,也不必怀揣愧疚,她们之间的情分,随着這一摔,就已经摔得支离破碎了。這样也好,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只不過顾如意面对谢荣的时候,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
明明什么事儿都沒有,被人一传倒像跟真的一样。
這些天顾如意刻意躲着谢荣,以前她跟谢荨谢蓁来往還算密切的,這阵子也不常找她们了。可是避免不了,顾谢两家关系好,阿娘总是去谢府走动,她逃不過,只好跟着一起去。
這天她在谢荨的院子裡,同谢荨說了一会儿话,准备到后院去走一走,未料想迎面撞上走来的谢荣。她一愣,躲是不能躲的,只好蹲下行了個礼,“谢公子。”
谢荣恰巧路過,见她看到自己如临大敌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心裡却有些不解。自从上次宫宴结束后,她便开始躲着他,他是洪水猛兽么?让她害怕成這样。
不解归不解,谢荣终究沒当着谢荨的面问出来,只点了点头,往自己院子走去。
谢荨迟钝,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异常,一边往后院走一边扭头问道:“如意姐姐,你脸上的胎记是不是淡一些了?”
顾如意下意识摸了摸脸,“有嗎?”
她最近一直在用顾翊从南边带回来的药膏,每天两回,至今已经有一個多月。她见谢荨的时候习惯了不戴面纱,自己沒觉得,倒是谢荨眼尖,一眼就发觉了。“有的,不信你问丫鬟,以前是暗红色的,现在变成浅红色了。”
說着把自己的两個贴身丫鬟叫過来,双莺双鹿见状,纷纷点头称是。
顾如意笑道:“看来那药還是有效果的。”
原本已经放弃了,沒想到胎记真的淡了些,她多少有点高兴。
只不過這么多年都治不好,這回就能治好么?她想了想,還是别抱太大希望吧。
去宝象寺上香這一天,顾如意找了许久沒找到谢荨,還以为不小心把她弄丢了,正急得团团转,谢荣却過来說已经找到了。
她松了一口气,“找到就好……她去哪儿了?我方才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她。”
谢荣顿了顿,“我有事把她叫走了。”
說完就是一阵沉默。
顾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总是不敢迎上他的视线,随手指了一個方向:“我到那边去了,谢公子告辞。”說罢牵裙便走。
然而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去的正是后山枫叶林的方向。、
谢荣還在后面,這时候回头是万万不能的,免得让他看了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越走前面的道路越偏僻,走出宝象寺后院,左右两旁是丛生的樟树,顺着一條林荫小道,前方不远便是枫叶林。
她身边只带了一個丫鬟,两個姑娘家行走在這條偏僻的路上,還是有些胆怯。
谁也保不准不出意外。
丫鬟咽了咽口水:“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
顾如意正有此意,早就后悔一個人過来了,点点头正准备原路返回,未料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树叶婆娑,将她吓了一跳!她惊愕地看向后方,正准备求救,就见谢荣一脸平静地从后面走出来:“是我。”
顾如意心中稍安,稳了稳心绪问道:“你怎么会在這裡?”
谢荣看着她道:“這裡虽然离宝象寺不远,但山上总归不安全。顾姑娘一個人来這裡,不怕出什么危险?”
這话正好說到顾如意心坎儿裡去了,她点点头道:“多谢谢公子提醒,我這就回去。”
然而路過谢荣身边时,他却忽然叫住她:“你为何躲着我?”
顾如意一僵,偏头看去:“此话从何說起?”
从這個方向看過去,正好看到她沒有胎记的半张脸,皎洁无暇,水眸灵动,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谢荣弯唇,都這时候了還装傻,她以为他是瞎子么?這么明显的躲避,即便是瞎子也感觉得出来。他沒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我对你沒有非分之想,也不会心生歹意,你不必处处躲着我。”
顾如意脸上一窘,怎么好像她自作多情一样?
既然话已经說开了,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她道:“谢公子误会了,我不是因为這個躲着你……只是男女有别,走得太近总会让人误解。”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上回和仪公主的事有我的错,若不是我让瑶安误会,你也不会因此被圣上责罚,我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补偿。”
谢荣不动声色,“都過去很久了,你不必耿耿于怀。”
她点点头,旋即朝他释然一笑,“那就告辞了。”
言讫离去,谢荣看着她走远,不久后也离开了。
谢荣在兵部任职,仕途一帆风顺。新皇即位,十分器重他的能力,知道他在边境待過一段時間,整饬民风,修筑城墙。正巧边境最近出了点乱子,有一群倭寇流窜,惊扰了那裡的百姓,圣上派遣他去边境,处理了那边的情况再回来。
這一去少不得又是一年半载。
冷氏舍不得他,把一年四季的行礼都准备好了,一路不停地嘱咐他万事消失,不要受伤。谢荣一一应下,冷氏又道:“若是那边有合适的姑娘,带回来让阿娘看看……”
冷氏对他的婚事愁坏了,原本打算今年一定给他找個媳妇儿的,沒想到临时决定出远门,又要耽搁好长一段時間。她想了想,在边境找一個未尝不可,只要他喜歡,什么都不要求了。
谢荣无奈笑道:“知道了,阿娘。”
离开京城,来到边境,這裡生活比京城困苦得多,飞沙走石,满面风霜。谢荣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還算适应,就是吃食不大习惯。這裡的食物多以馕饼为主,菜式寡淡,饶是谢荣這种不挑食的人,几個月下来也瘦了一圈。
他从未在家书中提過這些,边境日子清苦,别人都扛得住,他为何扛不住?
然而三個月后,却从京城寄来一個包袱。
士兵把包裹送到他帐中,他打开看了看,裡面除了過冬的衣服,還有一些家中腌制的肉酱肉干。再看那衣服,一针一线都像是自己缝出来的,针脚细密,纹路精致。
他问士兵:“知道是谁寄的么?”
士兵道:“只知是京城寄来的,别的不知。”
除了阿娘,還会有谁?
他笑笑,对士兵道:“你出去吧。”
他下意识认为是冷氏送的,所以沒有仔细追究,把包袱裡的衣服收起,肉酱肉干都交给厨房,当天晚上便跟几個手下坐在一起加菜。
从此以后,每隔一個月便有东西寄過来。
要么是亲手晒的肉干,要么是腌的鱼干,還有果脯腌萝卜等物。看得出来手法很不熟练,有时味道尚可,有时味道奇怪,但是却做得很用心,半年以后,味道已经十分不错了。
莫非是阿娘亲手做的不成?
他本欲写信问一问,奈何最近太忙,每次写完家书都忘了這回事。有一次他提起酱肉干味道很好,问冷氏是怎么做的,冷氏却沒有回答,仿佛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一般。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正欲写信再问,城外倭寇便闯进城裡来,伤了几名百姓,他忙起身出去处理,這事也就搁下了。
再次回到京城时,已是来年秋天。
路上走走停停一個月,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圣上亲自在宫中接见,询问他几個問題,便把他放回家中了。
冷氏和谢立青忙把他迎回府,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谢荣在家休息两天,忽然想起在边境每月都会寄来的包袱,问冷氏:“我不记得家中厨子会腌肉酱,阿娘换了厨子么?”
冷氏似乎比他還诧异,“什么腌肉酱?”
他一愣,便把這一年的经历都說了一遍,“您沒有给我寄過衣服肉干么?”
冷氏摇头,不像隐瞒,“你从沒跟我說過在那边生活如何,我即便想给你寄,也无从寄起……”
不是母亲,那又是谁?
他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這件事要查起来并不难,每一样送到军中的物资都有迹可循。他让人从去年冬天开始查起,京城有谁往边境送過东西,又送了什么,不出三天,便有一张详细的名单送到他面前。
他一一核对,目光停在一個名字上。
那是顾家的一個丫鬟。
谢荣从边境回来,得闲之后,亲自去了顾府一趟。名义上是为了探望顾翊,实际上是想一查究竟。
顾翊好生接待了他,邀請他到屋中一叙。
一年不见,两人還是跟以前一样。谢荨嫁给仲尚后,顾翊虽遗憾過一阵子,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如今两人都未娶妻,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谢荣随口一问:“令妹许人了么?”
顾翊喝了口茶道:“尚未,這一年忙着给她看脸上的胎记,倒耽搁了她的婚事。”
他不再多问,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顾翊本欲送他到门口,被他拒绝了。他举步走出庭院,从顾翊的竹园到前院,必会经過顾如意的院子。他慢慢踱步,刻意在院外停了一会儿。
院裡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您上回绣的花样怎么不见了?”
半响,顾如意道:“我昨天扔了。”
“为什么扔了?您绣了三天呢,婢子从未见過把柿蒂纹绣得這么好看的。”
她闷闷道:“反正也用不着了。”
谢荣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想起在边境穿的衣服,有一件披风也是绣着柿蒂纹,他以为是冷氏亲手绣的,难道……
正准备进去一问究竟,便听裡面又道:“姑娘,您上回吩咐晒的鱼干晒好了,要拿进厨房嗎?”
顾如意想了想,“拿进去让厨房裡的人分了吧。”
丫鬟哦一声,似乎還有問題想问,踟蹰半响,忍不住道:“您不送去边关了嗎?”
顾如意身边的丫鬟都是亲信,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有些事情瞒不住她们,索性就不瞒了。
顾如意笑着看過去,她沒有戴面纱,一张脸白净通透,晶莹无暇。眼角下陪伴她十几年的暗红色胎记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在阳光下一看,模样出尘,绝丽无双。“人都回来了,還有什么好送的?”
丫鬟哦一声,转身欲下去办事,眼角余光一扫,扫到门口站着的人,顿时吓得魂都飞了!
“谢、谢……”
谢荣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出,紧紧盯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顾如意,“人回来了,为何不能送?”
顾如意愕住,显然沒料到他会突然出现。
他何时来府上的,为何沒人說一声?他去大哥那裡了?
正想着,谢荣往前走了两步,“是你给我送的包袱?”
不等她答,又问:“为什么?”
顾如意答不上来,抓起一旁的帷帽戴在头上,不看到他的脸,就沒有那么大的压力。她身子一转,往屋裡走去,“沒有为什么,听大哥說你在那裡過得清苦,念在你与大哥交情好的份上,便让厨子做了几样东西送過去。谢公子請回吧,這裡是内院,你不宜久留。”
谢荣忽然笑了,眉目清和,“厨子?哪裡的厨子手艺這么差?”
這话无疑戳中顾如意的痛处,只见她回头狠狠把他瞪了一眼,即便隔着薄纱,也能感觉懂到她的恼羞成怒。
……不识好歹,嫌手艺差還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谢荣执着地问:“为什么费這么大的心思?”
他知道是她亲手做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为何要为他做到這個份上?
顾如意被问住了,不知是头顶太阳炽热,還是他的問題太直白,她的脸慢慢变得热起来。眼光一闪,避开他的视线,“你别问了。”
她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這么心虚了。
当初知道他要去边关,鬼使神差地坐上马车,默默在他后面跟了一路,直到他出城才回府。她觉得自己大概有問題,明裡躲着他,暗裡却在意他。就连他去边境任职,她都时刻牵挂着。
她背着父母偷偷给他寄东西,不必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只要他收到就好。
那些腌肉干肉酱虽不是她亲手做的,却也是亲自调味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所以每一次送出去都很忐忑。還有那些衣服,她一针一线缝起来,有一阵子眼睛都看花了,却一心想着他在那裡会不会冻着。
现在想想真傻,他怎么会冻着呢?冷氏不知道给他准备了多少衣裳。
顾如意既矛盾又苦恼,日复一日,终于在這纠结中看清了自己的心境。
她对谢荣有感激,又敬仰,更多的是爱慕。
她喜歡谢荣。
从上元节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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