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分别
暮色四合,月初西山,天色渐渐沉下来。
谢蓁等了一天,都沒等来李裕。
不是說要带她去放风筝嗎?怎么不来?她等得沒意思,就坐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摆弄风筝,這大雁风筝被她拿在手裡一天,左看一遍右看一遍,看得她自己都会做一個了。她等得不耐烦:“小玉哥哥怎么還不来?”
冷氏从堂屋走出来,怕她冻着,便让丫鬟拿了件素面妆花褙子给她披上,“或许是家裡有急事,羔羔别等了,跟阿娘回屋歇着吧。”
冷氏看女儿等了一天,何尝不心疼?
可惜這孩子脾气倔,怎么劝都沒用,非要等到李裕来不可。冷氏下午差人去李家问了一趟,看看他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然而李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個时辰都沒人答应。下人回来通禀,說李家沒人,冷氏将這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谢蓁,谢蓁不相信,“他早就跟我說好的,他說要来接我,他一定会来的!”
于是一直等到现在。
冷氏叹一口气,李家沒有人,可能是全家出门了,李裕還怎么来接她?這孩子怎么就认死理呢?
用過晚饭,谢蓁实在等累了,也终于意识到李裕不会出现了。
她有点沮丧,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把风筝一把扔在地上,泄愤似的踩了两脚:“小玉哥哥是大骗子!”
发泄完后,就着廊下迷蒙的灯光,她低头看着脚下皱巴巴的风筝,吸了吸鼻子。
一想到這是阿爹给她买的,她又默默地把风筝从地上捡起来,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抚了抚,把它展平,抱在怀裡。
冷氏就站在廊下,轻声叫了句:“羔羔,跟阿娘回屋吧。”
她软绵绵地唤一声阿娘,飞快地扑进冷氏怀裡,脑袋在冷氏肚子上蹭了蹭,心酸又委屈:“小玉哥哥骗我……”
冷氏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
她嘤咛,還是不太甘心,“可是他自己跟我說的……今天会来接我的……”
冷氏只好說:“那你下回见面问问他,为何今天沒来?他会跟你道歉的。”
小玉哥哥才不会道歉,他从来沒跟她道過歉。
谢蓁摇了摇头,赌气一般:“不要,我下回不要见他了。”
末了還嫌不够,补上一句:“我不要跟大骗子一起玩。”
冷氏觉得好笑,小孩子就是爱說气话,可是又有哪句能当真呢?說不定沒過几天,這俩小家伙就又玩到一块了。
她跟李裕天天趴在墙头上說话的那几天,她可都听下人說了。真是人小鬼大,明明前一刻還說讨厌对方,下一瞬却能冰释前嫌脑袋对着脑袋說话。只要他们不伤到自己,冷氏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了。
可是這一次,谁都沒想到,谢蓁的话会一语成谶。
過了三五日,李家仍旧沒有任何动静。
往常都会有下人出入大门,或是有找李息清谈生意的商贾,這几天却不知怎么回事,李府大门紧闭,不见一人进出。
不仅如此,李府院裡连一点声音都沒有。
李家虽然不吵闹,但往常也会有几句对话声,這次非但沒有声音,仿佛连一丝人气儿都沒了。
冷氏和谢立青均觉得奇怪,還当李家出了远门,可大家同为邻居,出远门怎么也不說一声?
一個月后,连谢蓁都察觉到不对劲:“阿娘,宋氏是不是好久沒来咱们家了?”
冷氏与谢立青对视一眼,安抚她道:“明日阿娘就带你去找宋姨。”
她說好呀,但对于李裕失约這件事還是很介怀,撅起嘴巴說:“但是我不会跟小玉哥哥說话的。”
冷氏失笑,女儿這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把她拉到怀裡好好揉了揉。
翌日跟谢立青商量好時間,一家人去李府登门拜访。
他们在大门前站了许久,铜环叩了又叩,始终沒人来给他们开门。
谢蓁趴在门缝裡观望,嘟囔道:“怎么沒人开门?人都到哪儿去了?”她拍了两下门板,长长地哎了一声,清脆绵软的声音婉转悦耳,“有沒有人啊?”
仍是无人回应。
冷氏跟谢立青說:“恐怕是出远门還沒回来,咱们先回家吧,改天再来。”
谢立青点头表示同意,临走前說了句:“既是要出远门,怎么也不跟我們說一声……”
沒走两步,门口的石狮子后面露出一個人,她神色憔悴,模样颓唐,哑着嗓音說:“他们不会回来了。”
是個七八岁的小姑娘,冷氏差点沒认出来是谁。
待仔细一看,才发现這不是之前借住李家的表姑娘嗎?好端端的,怎么一個人流落在外?
冷氏刚要靠近,她就后退:“你们别来了,舅舅舅妈和表哥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立青问她什么意思,她却不肯再透露更多,只是身躯颤抖,仿佛经受了极大的恐惧。
明明上個月還神气十足的小姑娘,如今竟变成這副模样,這极大的反差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蓁冲出来,气急败坏地說:“你胡說,我不信!”
大抵是两人不对盘,谢蓁一出现,欧阳仪就瞪圆了眼睛:“我沒有胡說!”這才显得有点生机。
谢蓁說什么都不信欧阳仪的话,明明前阵子李裕還要带她去放风筝,风筝沒飞起来,他怎么能永远不回来了?“小玉哥哥只是出远门了,他会回来的!過几天他一定会回来的!”
欧阳仪也很执着:“我說不会就是不会!”
末了两個小姑娘居然站在门口吵了起来,颇有不把对方說服绝不罢休的气势。最后欧阳仪被逼急了,三两步冲上台阶,从怀裡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朱漆大门,“你要是不信,就自己进去看看!”
大门应声而开,发出吱呀声响。
厚重的木门后面,是昔日朱甍碧瓦的庭院。
谢蓁来過不知多少回,每一步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却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么陌生。院子一個月沒人打理,冒出不少杂草,廊下石柱断裂,廊庑坍塌压倒了一旁的耳房,乱石堆叠,荒败狼狈。
院裡一個人也无,空荡荡的,安静得连他们說话都有回音。
谢蓁跑到堂屋,裡裡外外看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沒有,只剩下黄梨木桌椅板凳。她又到了李裕的房间,他屋裡更是空旷,一点住過的痕迹都沒留下。
走得干干净净。
谢蓁怔怔地走出房屋,问欧阳仪,“他们为什么走?”
欧阳仪眼眶泛红,别开头不肯說。
谢蓁来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袖子急得团团转,“为什么?小玉哥哥为什么要走?”
欧阳仪被问烦了,一把推开她:“能有为什么,還不是因为讨厌你!”
谢蓁一愣,无助地站在原地。
或许是对她厌恶到了极致,欧阳仪的语气仿佛淬了毒,凶狠地說:“表哥最讨厌的就是你,如果不是你,他才不会搬走!”
好半响,谢蓁揉揉眼睛,“他說了要带我去放风筝……”
“那是骗你的!”
可是,可是他从沒說過讨厌她啊……
就连以前她一直缠着他,他都沒說過讨厌她。
谢蓁很受伤,在李裕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跟着冷氏和谢立青离去。她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大眼睛裡的光彩渐渐暗了下去,最后终于一狠心,再也沒有回头。
谢家的人走后,欧阳仪许久沒动。
直到李氏来找她,她才放声大哭。
其实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样,她是故意骗谢蓁的。其实最讨厌她的是她,所以她才想伤害她,打击她。
凭什么她就過得比别人幸福?凭什么她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她也要让她伤心难過一回。
李裕要带谢蓁去别院的前一天,被欧阳仪发现了,欧阳仪說什么都要跟他一块儿去。
李裕不答应,宋氏就跟他說:“阿仪沒有爹,沒有家,如今只能依靠我們。你是她的表哥,如果连你都对她不好,那她将来還能依靠谁呢?”
自从欧阳仪住进李府后,宋氏常跟他說這句话。她是他的表妹,他应该好好照顾她,尽管他不愿意,但還是沒有违背父母的意思。
唯有那一次,他只想带着谢蓁一起去。
李裕跟宋氏起了争执,当天一人独行前往别院,可是路上出了意外,差点被几個歹人接走。好在李裕身边带了四五名侍从,帮助他逃過一劫。宋氏和李息清把他找回来后,当晚李府便闯进来一批蒙着脸的黑衣人。
他们来的无声无息,如同他们夺去府裡上下几十口人命一样。
宋氏和李息清带着李裕从后门逃了出去,李息清给了欧阳仪母女一笔钱,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事出紧急,根本来不及安排妥当,李息清更沒有向她们解释原因,一夜之间,各奔东西。
欧阳仪和李氏沒有去处,于是在附近置办了一個院子,暂时落脚。
欧阳仪偶尔会到李府附近转悠,希望能看到舅舅舅妈或是李裕的身影,今天再去时,刚好碰到谢家一行人。
她一时沒忍住开了口,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她骗了谢蓁,李裕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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