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闯祸
转眼快到中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前几天高府的人递来拜帖,要来谢府回访。目下人已经来了,冷氏正在堂屋招待他们。因为他们来得早,谢蓁和谢荨還在睡觉,冷氏便沒有叫醒她俩。
谢蓁醒后,屋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换上竖领绣苏绣牡丹纹花边披风,照旧梳着圆圆的花苞头,攒丝珠花金链从花苞两边垂下来,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显得更加灵动活泼。她找了一圈沒找到谢荨,经過丫鬟提点才知道她在冷氏的正房裡。
“阿荨,你在干嘛?”她从门口跑进来,一脸狐疑。
谢荨正站在花梨木五开光绣墩上,对着四鸟绕花枝镜裡的小不点摇头晃脑,“阿姐快看,我這样美不美?”
走近一瞧,才发现她头上戴着冷氏的一支玉蝉金雀簪。
谢蓁强忍着笑意左看右看,谢荨自己突发奇想挽了一個螺髻,髻上别着发簪,一张小脸稚嫩得很,却還要装成大人的模样,真是又滑稽又可爱。每個小姑娘心裡都有一個少女梦,小小谢荨也不例外。
谢蓁认真地点评:“美是美,就是好像缺点什么。”
谢荨连连问道:“缺什么?”
她从椅子上爬下来,一摇一摆来到谢蓁跟前,眼巴巴地瞅着她。
谢蓁灵光一闪,指着梳妆台上的妆奁,“阿娘每次都会涂点胭脂蜜粉,要不你也试试?”
谢荨拍手說:“好好好。”
静了一下,两個小家伙贼头贼脑地往外看一眼,脑袋顶在一块儿。谢蓁說:“阿娘正在前院,不能让她知道。”
谢荨点头不迭,捂住嘴巴:“我們谁都不许說。”
两個小不点达成一致,围着冷氏的妆奁开始行动起来。内室的动静怎么都瞒不住外面的丫鬟的,也就她们俩天真,居然以为真的沒人知道她们在捯饬什么好事。双鱼双雁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盼着冷氏早点回来了。
谢蓁打开莲花瓣紫漆盒子,裡面是红艳艳的玉肌胭脂,她剜了一块,涂在谢荨脸上:“不要动哦。”
谢荨乖乖地不动。
胭脂涂完以后,谢蓁打开另一個盒子,见裡面是研磨好的细细的粉,想起阿娘每次涂后脸都会更白,便也沾了满手,给妹妹脸上抹匀。接下来是画眉,口脂……大功告成后,谢蓁拍拍手:“好了!”
谢荨迫不及待地扭头看镜子,忽然被镜子裡的小怪物吓到了,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丑!”
她姐妹俩继承了冷氏的皮肤,原本就白,如今谢荨被谢蓁抹了一脸玉簪粉,更加白得跟纸一样。尤其這张白脸還顶着两团红彤彤的腮红,眉毛粗黑,小嘴血红,活脱脱从话本子裡走出来的小女鬼。
难怪谢荨哭得這么伤心,她怕被姐姐打扮成這样,以后再也变不回来了。
谢蓁也觉得不太好看,愧疚地对妹妹說:“要不你也给我画一画?”
她呜呜哇哇地从绣墩上跳下来,說什么也不肯:“万一阿姐变得跟我一样丑怎么办……”
說完哭得更伤心了。
谢蓁连忙哄她:“阿荨不丑,阿荨最漂亮的!沒有人比阿荨更漂亮了!”
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跑到内室查看。双鱼一看到谢荨乱七八糟的小脸,忍不住扑哧一笑,“姑娘们這是怎么了?”
谢荨抽抽搭搭,“双鱼姐姐笑了,阿姐一定在骗我……”
谢蓁忙把她们两個推出去,自己惹出来的事就要自己解决:“沒事沒事,我有话要跟阿荨說,你们快出去……”
俩人不放心地回头,“可是……”
话沒說完,就被谢蓁推到门口。她们两個不敢反抗,怕不小心弄伤這位娇滴滴的小祖宗,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直棂门在她们面前阖上。
门内,谢蓁跑回内室,“阿荨,阿荨?”
谢荨此时正站在木架前,呆若木鸡地盯着地板。
她原本是想洗脸的,可是铜盂太高了,她怎么拼命都够不到。最后脑袋不小心撞到木架上,把头上的玉蝉金雀簪给碰碎了。
玉簪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谢蓁来到跟前,循着她的视线往下看,顿时一惊,张圆了小嘴。
谢荨害怕得忘了哭,扭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阿姐,怎么办……我把簪子弄断了……”
這是阿娘最喜歡的一支簪子,阿娘知道一定会骂她的!她一想到阿娘板着脸训人的场景,就害怕得缩了缩脖子,大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外滚。搁在平常她這么哭,必定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可是现在她化着奇怪的妆,泪水糊了胭脂,看着既狼狈又可笑。
谢蓁比她大,很快冷静下来,去一旁搬来绣墩,站在绣墩上拿起木架上的巾子,蘸了蘸水给她洗脸,“别怕,让我来想办法。”
說着弯腰一点点给她把脸擦干净,谢荨這回不敢再动了,老老实实地站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满怀期待。
谢蓁给她洗完脸,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放在腿上琢磨了好一阵子。
怎么办,怎么办?阿娘就快回来了,若是回来后看到這一幕,一定会很生气。
不如干脆扔了?阿娘找不到,時間久了說不定就忘了。
可是万一阿娘发现了呢……她到底不敢扔。
毕竟谢蓁只是個五岁的小孩,在小孩子眼裡,父母的东西是十分神圣的。
正在她苦恼的时候,屋外双鱼唤道:“二姑娘,三姑娘,夫人叫你们到前院去见客人。”說着就要推门而入。
谢荨着急得团团转,“阿姐怎么办?阿娘会不会打我?”
情急之下,谢蓁把两截玉簪用绢帕裹住,揣进怀裡,悄悄带出正房。
她說:“不会,有我呢!”
门被反锁,双鱼双雁从外面进不来,可算是把两位小祖宗等出来了,纷纷松了一口气。虽然好奇她们在屋裡做什么,但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连忙把她俩請去了正堂。
正堂裡除了高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外,還有高洵和高潼潼等几個孩子。
高潼潼是特意打扮過的,衣服崭新,颜色鲜亮,脸上甚至抹了一层薄薄的粉。她才八岁,這样美虽美,但总透着一股不符合她年龄的老成。
她梳着垂鬟分肖髻,头上戴一支碧玉金蝉发簪,跟冷氏的那支很有几分相像。
谢蓁和谢荨一进门,就看到她头上的簪子了。
冷氏让她俩分别叫了人,对她们道:“阿蓁阿荨,你们带哥哥姐姐去后院玩吧。”
谢蓁听话地点头,领着几個孩子一起往外走。
走在廊下,谢荨时不时就扭头看高潼潼头上的发簪,小脸上写满了好奇。高潼潼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今天的打扮好看,才总是偷偷看自己,不仅把头昂得更高了。
谢蓁也想看,但是她被高洵缠住不停地說话,根本沒工夫抽身。
高洵再次见到她显得很高兴,“阿蓁,你要带我們去哪?”
谢蓁指向前方,“那裡有一個院子,裡面有湖有秋千,還有我和阿荨养的大千岁小千岁,我带你们去看看。”
那個院子叫春花坞,是谢立青特地给两個女儿准备的。那裡就是她们俩的小花园,她们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想养什么就养什么,他跟冷氏都不会管。谢蓁把几個孩子领了過去,院子裡有一块池塘,池塘裡养着十几條鲤鱼,還有一大一小两只乌龟,就是她口中的大千岁和小千岁。
池塘上架着一座拱桥,桥的那头连接着一处假山,假山底下种满了花花草草,是谢蓁和谢荨的杰作。然而现在是秋天,大部分花都败了,只剩下零零星星几朵秋菊還在绽放。
院子另一边是两架秋千,一個是谢蓁的一個是谢荨的,并排放置。平时两個小家伙就在這儿荡秋千,比谁荡得更高,笑声能传出好远。
高家二房三房那两個比较小的孩子欢呼着冲了過去,一人抢了一座秋千,摇摇晃晃地荡起来。
谢蓁心裡装着事儿,也就沒有阻止,搁在平时,她可是谁都不让碰的。
她和高洵蹲在池塘边,琢磨了一下,“你知道……”
她吞吞吐吐,显得很不好意思。高洵以为她要說什么呢,紧张了好半天,谁知道她却是问:“你知道高潼潼头上的发簪在哪买的嗎?”
高洵啊一声,“你喜歡那個?”
并不是她喜歡,而是如果知道哪儿卖的话,她就可以去买一個一模一样的回来了。到时候放在阿娘的妆奁裡,阿娘肯定发现不了。
但是她不能說实话,只能沉重地点点头,“我觉得挺好看的。”
高洵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在小仙女面前表态,“那支簪子是阿姐八岁生辰时我送的,我当然知道在哪儿。你若是喜歡,我明天就去给你买一個!”
谢蓁眼睛都亮了,黢黑眸子熠熠生辉:“真的嗎?你能带我去么,我想自己去看看!”
高洵眼睛比她更亮,“能啊能啊!”
她总算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笑容璨璨,真心诚意地說:“谢谢你,你真是個大好人!”
高洵心花怒放,觉得她耀眼得他有点头晕。
可是他忘了,明天是中秋,他早就约好要跟李裕一起出门的……算了算了,大不了把他也一块带上吧。
那边谢荨還在孜孜不倦地缠着高潼潼。
高潼潼有点不耐烦,“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谢荨比她矮了一個头,仰头盯着她的发簪,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你,你能不能让我看看簪子……”
她越看越觉得跟阿娘的簪子很像,不知道她能不能送给她?如果把這個放进阿娘妆奁裡,阿娘能发现嗎?
高潼潼对這個院子根本沒兴趣,她打扮得這么好看,只是想见见谢荣罢了……可是转了好大一圈,都沒见到他,失望之余不免有些烦躁。
高潼潼說:“不能,你别跟着我了。”
谢荨迈开小短腿跟着她跑,好商好量的口气:“我就看一眼……只看一眼!”說着還竖起一根肉呼呼的手指头,表示真的是一眼。
高潼潼完全沒有被她打动,骄傲地說:“一眼也不行,我很喜歡這個簪子,万一你弄坏了呢?”
谢荨连忙保证:“不会!”
她再次缠上去,伸手抓住她的袖子,软绵绵地恳求:“高潼姐姐……”
這是高潼潼新做的衣裳,哪裡舍得让她抓?当即就有点恼,抬手推开她,“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谢荨身形不稳,被她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眼看着就要撞到身后的假山,假山嶙峋,如果真撞上去,难保不会流血受伤。远处谢蓁见状,惊恐地往這边跑来:“阿荨!”
在她赶来之前,谢荨已跌入一個熟悉的怀抱。
抬头一看,正是哥哥谢荣。
谢荨有点委屈,扁扁嘴就要哭:“哥哥……”
谢荣紧紧地搂住她,揉了揉她的脑袋,抬头看向对面的高潼潼。他神情严肃,眉峰低压,小小年纪就有别样的威严。
不必說话,便让人觉得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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