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白身
手糊的红泥小炉上,一只圆口沙壶咕嘟咕嘟的翻涌不休。
淡淡的米香弥漫,贾蔷轻摇手中的蒲扇,小心的掌握着火候,既要保证粥要熬熟,又不能太大火,糊了壶底。
只是沒等沙壶裡的米粥熬熟,忽听门外庭院传来一道“吱呀”开门声,未几,一十七八岁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入目处,是這年轻人身上的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贾蔷顿住手中木勺,侧眸问道:“蓉哥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宁国府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之子,贾蓉。
看着贾蓉原本俊俏的面上仍未消退的红棱子,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脸色再凝重三分。
贾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目光避开贾蔷那一双清眸,心裡一叹:
怪道我那荒唐老子前儿夜裡喝醉酒過险些做下混帐事,這蔷哥儿生的也确实愈发出挑了些……
不過想起他老子方才啐他一脸的唾骂呵斥,贾蓉不得不强撑着面皮,赔笑道:“好兄弟,你這是做甚?打小和我一般在国公府裡锦衣玉食长大的,何时踩過庖厨的地儿?如今用這破瓦煮粥不說,连穿的都换成麻布的了……何至于此啊?”
贾蔷闻言,面上淡漠,沒有回应什么,只因太恶心,也太后怕。
前日他若是再晚来片刻,怕就难逃贾蔷最初的命运了……
贾蔷,原叫贾强,本是地球上一名寻寻常常的纺织工程大学研究僧。
前夜裡正在实验室连夜做毕业课题,沒想到眼睛一黑,再睁开,就成了红楼世界裡的贾蔷。
贾强原好读闲书,尤好读红楼,所以对于贾蔷并不陌生。
他熟记得此人的出身来历:“原来這一個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過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還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過活去了。”
前世时,贾强也好奇過,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到底造谣诽谤了什么?
是贾蓉和贾蔷结了“金兰相好”,還是贾蔷和贾蓉的媳妇好上了,成了焦大口中那句“养小叔子”的小叔子?
曹公在红楼中并未透露分毫……
如今穿越過来,他才终于弄明白。
敢情两者都不是,而是被荒淫无度的贾珍给瞄上了,并险些得手。
前夜裡贾蔷本已被灌的大醉,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原难逃采菊毒手。
不想被贾强穿越附身清醒過来,见差点被一男人强上,骇然之下,一脚踹翻了沒防备的贾珍,一路亡魂狂奔,夺路逃出了宁国府。
再联想前世读红楼时的一些猜想,对发生在這具前身上的事,也就有了印证:
难怪前世贾蔷会爱上唱戏的龄官,一個赵姨娘口中的“娼妇粉头”,贾探春口中“不過阿猫阿狗的玩意儿”。
林黛玉更只因史湘云拿龄官和她比了比,就怄個半死,深以为耻。
不是探春、黛玉不尊重人,只因千百年来,戏子之名,本如妓子。
故而才有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之比。
贾蔷原是個“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的贵公子,难道见识還不如几個内宅女人?
他又怎会爱上一個小戏子,還费尽心思只为博取龄官一笑?
正常来說,以他的身份被他看中,不霸王硬上弓便是十世善人,用些手段威胁利诱弄到手才是正理。
如今看来,却是事出有因……
毕竟,一個无父无母被长辈玩成“残花败柳”的少年,和一個“阿猫阿狗般玩意儿”的戏子,岂不正好一对?
好在,贾强的及时到来,未让“男上加男”的大惨事发生……
不過,贾蔷如今面临的局势,也并未好许多。
贾珍承袭宁国爵位,又为贾族族长,即便当下是一個名叫大燕的陌生朝代,但既是封建时代,宗族势力便必然是当前社会的根基力量。
一族族长之权势,对于他這样一個小弱男,着实难以反抗……
“好兄弟,還是随我回去吧。老爷說了,当日吃醉了酒,什么也记不得了……本想给你遮盖遮盖,不让你着了凉,不想惊到了你。如今他也不怪你,你好好跟我家去,其他的事一概不究。”
贾蓉挤着笑脸,藏起尴尬劝說道。
贾蔷明眸更冷,看了眼贾蓉后垂下眼帘,道:“蓉哥儿,前夜裡你未听他之言拦截于我,此事我记在心上。但是宁国府,我却是不会再回去了。”
贾蓉一听急了,跺脚道:“好兄弟,既然你還念我的好,好歹帮我一回如何?今儿要是請不回你去,我也活不成了。平日裡他如何管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裡是打儿子,审贼都沒那样狠的。”
贾蔷摇头道:“你回去告诉那人,就說前夜之事,我不会对外多言半句。只要他能管控好宁国府众小厮下人的嘴就好,至于宁国府,本不该我去,這裡才是我的家。”
贾蓉见他好话說尽也无用,有些恼道:“蔷哥儿,老爷好歹也养你這一场,就因为前夜一场误会,你就撕破面皮忘了养育之恩?”
贾蔷嘴角泛起一抹讥讽,道:“贾蓉,你莫非忘了,我也是先祖宁国公的正派玄孙。爹娘老子沒的虽早,却也留下了一份祖业。如今却只剩下這破宅一座,其余的家俬业当都去了哪裡,莫非是凭空沒了?”见贾蓉一下红了脸,他微微摇头道:“那些东西我也不要了,只当這十年来我的嚼用。不過往后,却不必再提什么养育之恩。”
宁府自宁国公贾演始,传至第二代京城节度使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贾代化又传第三代贾敬。
只是這贾敬一味好炼丹修道,早早将世爵传给了第四代贾珍。
這是宁国公府袭爵一脉,然而宁国公贾演当初所留有四子,除却袭爵的贾代化外還有三人皆宁国嫡脉。
贾蔷之高祖,便为其中之一。
见话已說到這個地步,贾蓉自知已绝无可能将贾蔷带回去,看着這個打小一般长大的弟兄,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也不多說,左右回去好挨一通打便是……只是好兄弟,往后你自己多保重。老爷怕不会就此作罢……你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寻我。别的沒有,几两银子的嚼头总還能有。”說着,从袖兜裡取出荷包,想往外掏银子,他知道前夜贾蔷惊慌失措的从宁府逃走,却是沒带多少银子傍身的。
贾蔷却仍拦道:“蓉哥儿,不是我有意和你划清界限,不接你银子。只是往后咱们兄弟若還来往,传回宁府你必难得好。你父对你动辄啐骂羞辱,我不愿连累于你。”顿了顿,稍犹豫了番,又道:“蓉哥儿,還有一言我本不该多說。只是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不說出来,我实在心中担忧。去年你已成亲,本是大好事。可這一年来,我冷眼旁观,瞧你那爹对嫂夫人,实不像公公对媳妇的做派……唉,言尽于此,总之,你多多小心吧。”
贾蓉闻言,如遭雷击,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青,时而狰狞,时而沮丧,终究只成颓丧,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去。
待贾蓉离去后,贾蔷才起了身,先将沙壶取下,仔细火塘走水,然后才走出房门,看到贾蓉的身形消失在破门之外。
他轻轻叹了口气,哪怕他做到這個地步,可只要他一日担着這宁国正派玄孙的身份,待大厦倾覆之时,他就难逃离牵连厄难。
着实可恨可恼!
不過,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保住了清白,不会成为千古穿越客中大唱“菊花残”的那位。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如何应对无耻贾珍接下来的绊子,他還需筹谋之。
唯一庆幸的是,贾家不只宁国一府独大,西边還有一座荣国府。
那边无论从爵位還是辈分上,都能压制住宁府,不然他现在早就跑路多时了……
因为若非忌惮事情闹大传到荣府耳中,惹得一应长辈着恼,贾珍今日怕就不是派贾蓉来哄,而是直接让下人来拿人了。
既然有他忌惮的,那就有了可趁之机。
念及此,贾蔷折返回屋,就着沙壶将粥吃尽,收拾干净后,又开始打扫起属于他的這座二进小宅来。
工科狗出身的他,亲手盖一栋古宅他力有不逮,可简单修整一座旧宅,還不算难事。
拿着昨日就从耳房寻出的一把旧斧和烂凿,贾蔷一边“叮叮当当”的拾掇起来,一边慢慢梳理脑海中前身的记忆……
无论如何,他要在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裡,先活下去……
……
PS:嗯,又开始了,我們重新上路,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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